《彼方》庭和

23、寻迹（2）

　　逆着日暮之前最后的薄光，泰明的身影出现在土御门大路的尽头，以明显异于常人的步伐缓慢前行着，每一步仿佛都踏在虚空之中一般。
　　首先发现异样的是一直守候在门外的茜，“泰明先生的样子……好像有点奇怪。”
　　“这么说的话，确实是……”友雅微微眯起了眼，简直就像是失群的候鸟在努力辨别着方向一样，是遇到了什么吗？
　　“这样不行呢。”
　　身侧的少女低语着，随即向着泰明的方向跑了过去，措手不及的友雅伸手只拉了一个空，一愣神的时间，她已奔出了土御门宅守备范围之外。

　　……眼前的景象骤然被拉得极为辽阔，原本不过数十步开外的泰明竟像是隔了千山万水般地遥远，茜愕然回首看向身后，那座占地数町的宅邸此时看起来竟然也只有尺许大小，京都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广大了？还是又陷入了什么结界之中？
　　她定了定心神，闭上眼感应着龙神宝玉的气息，友雅和鹰通在自己身后，而泰明……虽然位置有些飘忽不定，但可以确定是在前方不远。
　　有些犹疑地睁开眼，却仍然是和刚才无异的景象，果然每次遇到结界都没有好事呢……茜叹了口气，再度合上了双眼，依照龙神宝玉的方位，抬步向前方走去，刚走了两步，脚下便被什么硬硬的东西硌了一下，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下。
　　“神子殿下。”轻柔的女声在脑海中直接响了起来，“请听我的指示前行吧……”
　　——是梨洛。
　　“那就拜托了。”茜向浮在身侧虚空中的清丽少女点了点头。
　　“请向左三步，然后直行五步。”
　　……
　　“后退一步，然后向右两步。”
　　……
　　她谨慎地依照指示行进着的样子，看在他人眼里却只像是在原地不停地打着圈一样。
　　“神子殿下她……没有关系吗？”鹰通略带忧心地看着前方。
　　“呵呵，毕竟还在土御门宅啊。”
　　千百年传承下来的星曜一族之守护结界，可不是只有表面上看到的这么简单。而且……友雅浅笑着展开了折扇……看起来那位神子殿下已经找到了方法，不是吗？

　　可以感觉到泰明的龙神宝玉就在身前，茜闭着眼向前方伸出了手。
　　在手掌之上拂动的那层紊乱的气是什么？如同乱流一般将面前的空间隔绝开来的气……微曲的手指再度向前推去，指尖所触之处被什么柔和地包裹了起来，虽说没有恶意，却微微抗拒着异物的侵入。
　　不过……也只是抗拒的程度而已，应该是可以……被打破的，以自己这具“龙神神子”的身体……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后鼓足勇气张开了手臂，一头向着无法目视的黑暗的前方撞了过去。随着身体的坠落，有像气垫一般的东西在身下蓦地绷紧，而后“啪”地一声散了开来，随后……便是人体柔软的触感，较常人略低的体温以及……心跳的声音……
　　“泰明先生。”
　　……还有自己如释重负的声音。

　　是神子……
　　泰明低头看着陡然自虚空之中出现，撞进自己怀中的少女，一贯清冷的脸上竟然出现了一种可以称之为“不知所措”的表情。
　　少女纤细的手臂紧紧环着他的肩背，整个人几乎都贴在了他身上，似乎是尽可能地展开了身体与他紧紧贴合着。纯净无比的龙神气息自她身体上氤氤氲氲地升了起来，迅速地向他的全身蔓延开去。“滋滋”数声轻响之后，一直缠绕在身周的不明气息，被化作了一阵白烟，袅袅消散在了空中。
　　一同消失的……似乎还有着什么别的东西……
　　“神子，可以了。”
　　“咦？”后知后觉的某名少女这才察觉自己正以怎样的姿态“缠”在泰明身上，慌忙地跳了下来。
　　“哦呀，神子殿下真是热情啊……”友雅轻摇折扇，笑得一派春光灿烂地踱了过来，“我也想被神子殿下这样迎接呢。”
　　“友雅大人！”
　　“喔，鹰通你的脸色好可怕，难道……是在羡慕泰明吗？”眼见某人脸色越来越黑，友雅识趣地立时改了口，“啊呀，只是玩笑而已……”转脸看向泰明，“那么，泰明，是在路上遇到了什么吗？”
　　“嗯。是横亘在师父的府邸和土御门宅之间的……非常强大的……气场。”而且似乎针对安倍家的阴阳术下了特别的禁制，所以等到发现的时候已经完全陷了进去。
　　“原来如此，真是高明的手法啊……”
　　因为无法进入这两个地方，所以便索性在结界之外设置了陷阱，隐在暗处操纵着的人或许意外地是个玩弄人心的高手也说不定……友雅唇边浮现出一丝饶有兴味的笑意，既然如此，不领教一下反倒失礼了呢……

　　天际最后一丝光线也已随暗红的夕阳沉入地面，入夜的平安京城完全笼罩在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偶有几点灯火小心地在某所府邸中亮起，随即又湮灭在这暗夜中。
　　一辆诡异的牛车在四条大路上行进着。
　　只剩半截的垂帘被自洞穿的车壁中掠过的夜风吹得前后摆荡，如同盲人的眼眶般空洞骇人。残缺不全的车轭之上并未套着任何活物，却像是被看不见的力量所承托一样，浮在了半人多高的空中。
　　偌大一辆牛车在青石路面上行过，连半点声响都未曾发出，如此情景若是被常人看见，只怕是以为遇到百鬼夜行，当下便要惨呼着逃走了。
　　不过，自土御门宅起便一路尾行在这牛车之后的这几位却都并非常人，不但没有丝毫惊惧的表现，反而极为专注地留意着它的行进路线，似乎那关系着什么重要的事物一般。
　　牛车的车身忽地奇怪地震动了一下，随即像被什么操控着一般，渐渐放慢了速度，最后停在了一所很显然荒废已久宅院之前。
　　“就是此地。”
　　泰明清冷的声音让所有人的神经都绷紧了起来。

　　以曾经受袭的牛车上所残留的气息为引，施展安倍家秘传阴阳术，藉由牛车的回溯以追寻留下气息之人的来处，没想到竟然会是在这个地方。
　　友雅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面前的荒宅……从坍塌大半的院墙中可以清楚地看到庭院已成了野草繁茂之地，就连朽坏的木质地板上都丛生着杂草。不过……在郁郁葱葱的嫩绿草丛中星星点点地缀着堇紫和玉白色的野花，春夜里的风微微拂动着挺拔的草叶……
　　“怎么说呢，总觉得好像很有生机的样子。”
　　“是啊。”鹰通推了推眼镜，微笑道：“神子殿下您对自然之美似乎有着非同一般的感悟力呢。”
　　“呃……”
　　哪是什么感悟力啊，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样任由万物生长的庭院非常地……让人想要亲近……茜不由自主地向前迈了一步，眼前忽地一暗，一袭黑白异色的阴阳法袍已横在身前，拦住了她的脚步。
　　“神子，等在这里。”
　　不等她回话，泰明便已举起右手，食中二指相并，轻按在自己的唇上，低低吟诵着不知名的咒文，顷刻便吐出了最后一个音，“疾！”
　　不知何时出现在左指间的黄色符纸蓦地自下而上地燃了起来，化作一道烈焰向着面前的宅院飞去。眼看即将越过院墙，在空无一物的虚空之中，却忽地现出了柔和的水波纹，一道道向外扩散开来，转瞬便将烈焰消泯无踪了。
　　友雅皱了皱眉，“是结界。”
　　眼见泰明连着试过金木水火土五行之力，却都被这道结界拦了下来。果然是有相当高明的阴阳师在此吗，能够把泰明逼到这个地步的……
　　“安倍晴明大人，贺茂保宪大人……都不可能，橘影连大人已经往生，那么，还有谁？”鹰通显然考虑着同样的事情。
　　泰明反倒没有这么多的心思。五行之力俱都被挡回，他只略想了一想，便双手掌心相对，十指交缠结起了九字真言手印。身为八叶，便是作为神子的道具而存在的，若是神子想要在这宅中寻人，他便会竭尽所能除掉面前的障碍，谁在里面又有什么关系？
　　“阴阳师大人，不用了……”梨洛的声音幽幽响了起来，“清司他应该不在里面。”
　　“泰明先生，请先停下吧。梨洛她是绝对不会认错清司气息的，她说不在就一定不在了。”
　　法袍后襟似是被人轻轻拉住，略微绷紧的牵扯感让泰明怔了一怔，随即散开了掌中已聚积的风雷之力。
　　“不过，既然牛车指引的方向是来到此处，又有结界阻碍，这所宅院之中想必有着相关的线索可寻。”鹰通温和地看着茜，“所以，还是查探一番为好。”
　　“泰明先生，会有危险吗？”
　　“神子担心？”泰明征询着茜的意见。
　　茜用力地点着头，她实在不想八叶再去冒无谓的险了……
　　泰明想了一想道：“我可派遣式神查探。”

　　式神……友雅嘴角抽了一抽，忍不住问道：“泰明……你的式神，还是晴明大人赐下那位吗？”
　　相当难得地，泰明在答话前竟也莫名地滞了一滞，“……是。”
　　友雅沉默地别开了头。
　　泰明也不再多言，手腕一翻，一个极为精致的银铃便出现在手中。
　　核桃般大小的铃身之上，赫然盛放着一树雪中白梅，若是细看便能发现，那茫茫雪地及温润白梅，俱是匠者借着银地凹凸光暗色泽不同的特性磨制而成，不假他物浑然天成。只是这样精致到妩媚的银铃，拿在泰明手上，还真是有一种微妙的违和感……
　　不过，泰明拿这个出来做什么呢？
　　“叮！叮！叮……”
　　泰明左手微晃，清脆悦耳的铃音便依着某种节律轻轻地响了起来，澄澈悠远的铃音如同有形质一般不可思议地穿过了身前的黑暗，在这静夜中微微地荡漾了开来。
　　而后……面前的空气中有什么缓缓地在凝聚着，仿佛应着这铃音召唤而来……不……更像是铃音本身的具现化一般……渐渐地现出了形体……
　　那是身着白梅华衣的女子身影。
　　最外层唐衣紫菀色的薄地上以捻银线浮织出的白梅，在黑暗之中微微地发着光，映衬得自领口露出大半的胸颈肌肤越发细腻洁白。
　　最后一丝余音也已袅袅消散在了空中，取而代之的是如同银铃一般悦耳的女子声音：“主人，御音奉您召唤前来。”

　　（本节完）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终于结束了……御音华丽地登场了……
能让友雅大人沉默地别开头，乃的功力其实很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