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南柯一梦（2） ...
-
我是在头痛欲裂的感觉中醒来的，四周一片黑暗，过了半响我才低声喝道：“来人，点灯。”
“快找大夫来。”我听见梅儿气急败坏的怒吼。
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之后，有几根指头，颤巍巍的搭在我的脉搏之上，过了好久之后，一个苍老的声音颤颤巍巍的说道：“三殿下既然已经醒了，身体怕是无大碍了……”
“这叫无大碍？现在大白天的，三殿下竟然叫我们点灯。”梅儿吼得极为大声，我的心咯噔一下，我再傻，也知道自己是瞎了。
叹了口气，我缓缓道：“罢了！能捡回一条命，已经算是不错了。梅儿，你莫要为难大夫了。”
最初的震惊过后，我倒是有些释然了。造了那么重的杀孽，岂能不受点报应，老天既然留了我一条命，已是万幸。
颤颤巍巍的老者叹口气道：“三殿下，您莫要太过担心。老夫觉得，您之所以失明，可能是脑子里有血块的缘故，待老夫给你开点活血化瘀的药吃吃，还是有可能康复的。”
我叹道：“谢谢大夫了，你们都下去吧！”
我躺在床上，脑子里一团纷乱，乱如麻，怎么理也理不出头绪来。
几天之后，我的视力还是老样子，什么也看不见。反倒是耳朵比以前灵敏了许多，百米之外就能听见脚步声，而且还能依着脚步声来判断来人。
每个人都有独特的脚步声，有人的脚步声轻快，而有人的脚步声却是颇为沉重的。仿佛肩上压着千斤重担，让他步履艰难沉重，赵毅就是其中的典型……
是什么时候对赵毅动心的呢？其实我也不知道。
也许是他为我挡下那刀剑，背负着我，护我安全之时……
也许是他说：“我不需要你做什么，也不用你助我。你自己只要保护好你自己就可以了。”之时……
也许是他说：“我只想要你。”之时……
也许是他说：“我有你，就够了。”之时……
也许早在更久之前，他在梨花纷飞中，踏着满地的梨花瓣缓缓走来，一双桃花眼笑的灿烂之时，我的心就已然动了……
赵毅的脚步声缓缓离去，每一步都似乎是踏在我的心上，他就那么离去了，似乎，也带走了我全部的爱恋与心……
我慢慢地呼出了口气，刚才赵毅在时，我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他会离开。可是即使是这样，他还是离开了。
我觉得自己就像是做了一场噩梦般！现在梦醒了，眼睛瞎了，心却清明的多了。以前眼睛看到的东西都是假的，现在用心去看，才知道，以前的我真是一个瞎子，自以为赵毅是真心对我，可是现在看来，真真是可笑至极。
如今的我，不过只是眼睛瞎了，他就这般避我如蛇蝎，竟是连话都懒得跟我说了……
梅儿轻手轻脚的进来，她的声音很轻，但是再轻我也能听得见。
梅儿每天都来跟我说些所谓的最新消息，我从梅儿的口中得知，这些天，朝中快翻天了。以前与钱氏一族有瓜葛的朝臣们，正卯足了劲为钱氏一族喊冤。他们纷纷上书，说钱氏一族根本没有抢夺军粮，军粮是押粮官勾结赵国人抢的。钱氏一族根本就没有意图谋反……
还有就是，梅儿被许配给了二哥，即将成为皇子妃。
许是见我也不搭话，梅儿自言自语的很没有意思。忍不住开口问我：“你没有什么想说的？”
我觉得莫名其妙道：“没有。”
梅儿却是急切道：“您要知道，一旦您的罪名成立，您会被处以极刑的。您为什么不上书为自己辩白呢？”
我冷冷道：“清者自清，辩白有什么用？父皇是九五之尊，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说再多也是无用的。”
我心里很明白，我有罪没罪，全在父皇一句话。父皇他让我对付钱氏，只给了我一个虎符，没有任何明确的旨意。他完全可以说我是擅自行动，杀了我平息那些朝臣们的怒气。反正我现在已经是一个瞎子了，对父皇来说，我已然是一个废物了，而废物是可以轻易舍弃的……
梅儿苦劝了我多时，我只是苦笑。最后她急的快哭出来了，我只好苦笑道：“别在我身上浪费口舌和精力了，有空就多想想你自己吧！”
我自小就明白，帝王家的人，是最狠心的。尤其是帝王家的男人，在皇位面前，什么都可以舍弃。别说是一个女人了，就算是自己的孩子，亦是可以舍弃的。正因为如此，我才不想让梅儿嫁给二哥，梅儿太过单纯，不适合在那后宫里生存。可是梅儿还是要嫁给二哥，入那后宫了……
梅儿叹息道：“我有什么可想的？如今二殿下已经纳了方淇为皇子侧妃了。”
我笑道：“那你还不快点回京？小心你那皇子妃位被那方淇给抢了。”
梅儿却是固执道：“是我的，谁都抢不走；不是我的，我抢也抢不来。”
我被梅儿的话弄得哭笑不得，在皇家，不争不抢，除了死路一条就没有别的出路了。例如我……
我每天除了吃饭之外，就只剩下睡觉这一件事可干了。所以，现在的我一天到晚没白没黑的胡吃海睡着。反正对于一个瞎子来说，白天或者是黑夜都是一样的。
有天我正睡得云里雾里之时，被人硬生生的摇醒了。我不由纳闷道：“又到吃饭的时间了吗？”
“你竟是看不见了？怎么会这样？”
金多多久违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不由的十分高兴。我苦笑着对金多多说：“没什么，不过就是一场劫数罢了！”
金多多却是大为感叹道：“劫数？我看你就是我的劫数。我不过才离开了你一个多月的时间，你竟能把自己搞成这样，让我怎么能放心离开你！”
我笑道：“那就不要离开好了……”
金多多淡然道：“若能这样过一生就好了！”
金多多说完便执起我的右手来，他的内力透过我的掌心，源源不断的向我体内输送着。
不知怎么的，我想起一句名言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胸中的郁闷一扫而出，一口腥甜的鲜血随之喷涌而出，视线也随之变得明朗起来，不再是一片黑暗。
我擦了擦嘴角的残血，对着金多多笑道：“许久不见，非常想念。”
金多多却是没有答话，只是静静的盯着我的眼睛问道：“能看见了？”他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我笑着回道：“能！”能再次看见金多多那双溜溜的狐狸眼，对我来说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他摸了摸我的脸颊笑道：“这样就好。以后，我若是不在了，你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我纳闷道：“你要去哪里？”
金多多笑问：“我想回老家了，你肯同我一起走吗？”
我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金多多似是有点生气了，扯着我的手一拉，我只觉得身上一轻，人已经被他扯到了门外。
天上的星星可真亮啊！我抬起头看着满天的星光璀璨，以前，我似乎从未发觉它们竟是如此的美丽。就在此时，一颗耀眼的星星划过长空，我急急忙忙的双手合十准备许愿。
金多多问道：“你在干嘛？”
我笑道：“许愿啊！都说对着流星许愿是很灵验的。”
金多多却是叹道：“在我们家乡，每看见一颗流星，就意味着这世上又多死了一个人……”
我正想问为什么呢？为什么我就没有听说过呢？难道金多多的家乡不在卫国？
突然一阵箭雨迎面而来，密密麻麻的，嗡嗡的飞来……金多多将我挡在背后，拔出腰刀，腰刀在半空中划着银色的弧线，溅出一片银色的火花。我眼睁睁的看着一只羽箭，穿透了他的前胸，箭尖离我的鼻头，只有半寸。
我急的大叫道：“为什么不躲开？”
金多多艰难的回头，面色苍白憔悴，笑容却是灿烂如昔，薄唇一开一合道：“小傻瓜，我若是躲了，那箭不就射到你身上了？”
说完，他便扑到了外面，我看见夜色中，他的袍袖被风吹起，衣袖翻飞间，带起一片片的血雾，分不清是他的，还是旁人的，很快的他便浑身浴血，白衣也随之变为了血衣。
我看见一群又一群的士兵，穿着重重的银甲，一步一步的逼近金多多。沉重的盔甲铿锵作响，掩埋了刀剑声。金多多的身形犹如鬼魅般，飘忽不定，所到之处，必然掀起一阵血雾。
我心内焦急，却又无可奈何。看着这些人都穿着卫军的军服，明晃晃的铠甲闪着耀眼的光芒，定然不会是刺客。难道是钱氏一族的余孽？我的心哆嗦了下，眼见着那些士兵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金多多……
我的眼中如今只有金多多，再也看不见旁的，直到一把冰冷的弯刀抵在我的咽喉之上，我回头一看，竟然是梅儿，不免愣在了当场。
梅儿低声道：“三殿下，陛下有令歼灭所有钱氏余孽，请恕我放肆了。”
我急忙回身抓住梅儿的手臂，急道：“那是金多多啊！梅儿，他不是什么钱氏余孽，那是金多多啊！”
梅儿的脸色变都未变，将我的指头一只一只的掰开，浅浅说道：“三殿下！为了减少伤亡，请您命令金多多住手吧！”
我却是笑了，要金多多住手，岂不是要他受死？我再傻，也不会下这样的命令给金多多，我急忙道：“梅儿，你快叫他们住手啊！”
梅儿低声道：“三殿下，那是陛下的命令！梅儿不能违抗。”
我眼睁睁的看着金多多与那些士兵奋战着，气的大喊道：“梅儿！金多多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定然要你陪葬。”
梅儿持刀的手抖了抖，紧接着笔直的搁在我的颈项之上，不再理会我，朗声道：“金多多，你再不住手，我就杀了卫然。”
金多多闻言立刻住了手，顷刻间，无数的刀剑招呼到了他的身上。我的眼泪缓缓流下，腿一麻，瘫坐在了地上。得亏梅儿收刀收的及时，要不我那不怎么好看的脑袋就要和我好看的脖子分家了。
泪水模糊了眼睛，我跌跌撞撞的爬起来，步履蹒跚的走过去。那些人阻着我，不让我过去，我扭头静静的看着梅儿，梅儿看着我，缓缓说道：“金多多是钱氏余孽！”
我很想哭，可是哭不出声来，只有眼泪大颗大颗的滑落，心头一片苦涩。
这两年来一直陪着我的金多多，一直拿命护着我的金多多竟会是钱氏余孽？我若信，我就是真傻！
我看着梅儿，一字一顿道：“梅儿，别让我恨你！”
梅儿愣了愣，冲着那堆士兵挥了挥手，一排又一排身着重甲的士兵散开，露出了一条路让我过去。
我看着满脸血污的金多多问道：“你还好吗？”
金多多的嘴角动了动，竟然笑了。他并没有回答我，只是瞧着我，定定的瞧着我，那眼神中的不舍，让我的心痛的无以复加……
我的心疼的厉害，眼睁睁的看着金多多颤着身子倒了下去，在地上抽搐着。小心的将他抱在怀中，他的周身已然被鲜血浸透了，咕咕的鲜血喷涌而出，看着我蠕动着嘴唇。我将脸贴在他的唇边，听见他断断续续的说道：“小傻瓜，我……喜……欢……你！”
“我知道了，你别说话，省点力气，我跟你回老家。”我的泪水模糊了双眼，却顾不得擦，只是径自擦着金多多脸上的血污，却怎么擦也擦不干净。这才发现，金多多的脸上也受了刀伤，鲜血正在往外冒着。想他金多多最在乎的便是一张脸了，平时都要抹上厚厚的香粉才出门，如今竟被毁成这样……
金多多的身子却是慢慢的沉了下去，挣扎着说道：“记得，去把我埋在后山的女儿红喝了，以后，我怕是不会有女儿了……”
声音越来越小，我不由的将脸贴在他的唇边，他却是猛地挺了一下身子，一个湿漉漉充满血腥气的吻落在了我的脸上，他的唇颤颤蠕动着，断断续续地说道：“活……下……去，要……活的……好好的。”
金多多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竟是：“活下去，要活的好好的。”
我很难相信金多多就这么死了。那个早上会用各种稀奇古怪的声音叫我起床，会给我做好吃的佛跳墙，会用生命去保护我的人，就这么死了……
天幕上划过无数流星雨，我试图从中找出最为明亮璀璨的那颗，我想那颗流星定就是金多多化成的……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南柯一梦（2）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