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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三}|{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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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心灰意冷下,佳肴落水而患的风寒,一月连着一月,总不见好。
金淡泊为她请遍了名医,一张张药房如水地开出来,总也没个起色。府里的丫鬟下人越发不把她放在眼里,“病灶台”、“药罐子”这样的话更是当着佳肴的面来说,药倒是记得一日不落地送,由金淡泊亲自喂她喝下。
佳肴躺在病榻上,看着俯身下来为她掖被角的金淡泊,心头的温暖渐渐凝成冰晶,落下去,碎成一片惨白的痛扎在心间。
他的动作极贴心,仿佛生怕她再受半点风寒。佳肴瞧着瞧着,一滴泪从眼角没入枕巾中,洇开一小朵暗色的花。
她问他:“今日的药呢?”
他似是才想起,忙令丫鬟端上来,亲口试了温度,这才把药匙递到她唇边。
举动之间,尽是温柔。
然而佳肴的鼻尖,又嗅到了那股熟悉的味道。
她不动声色抿了一口,抬眼望住他的眼,温柔呢喃:“夫君对我这样好,肴儿一定要快些好起来,为夫君生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
回应她的,却是她的夫君手一抖,一滴药汁从匙边溢出来,滴落在绣着鸳鸯的被单上,一片浓重的黑。
佳肴浅浅勾起唇角,接过药碗来,低头饮尽乌黑的药汁,涓滴不剩。
金淡泊叮嘱道:“要想病好,更要好好休息,别胡思乱想。”
佳肴乖巧地答应着,一根水葱似的指甲,终究还是折断在手心里。
这些天,无论换什么方子什么药,她总能分辨出那么一丁点遮不住的麝香气味。她自小识得医理,自然知道,麝香那催产绝育的药性。
看样子,她的夫君,并不想让她生下他们的孩子。佳肴盖着厚厚的金丝绣线锦被,从头到脚一阵一阵地发冷。
在深宅大院里,生不出孩子对于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绝路。
佳肴冷着脸把断甲扔到床下,兀自笑出一脸的冰凉。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金淡泊想干什么?
纳妾,还是休妻?
佳肴没能等来金淡泊进一步的行动,倒是等来了他妹妹的亲事。
金淡澹定亲的对象不是别人,正是钱如谦。金小姐站在她面前叉着腰嚷嚷,钱如谦如今是我的人了,你可记着离他远点。娇蛮如她也是容易嫉妒的,钱如谦是郑佳肴的青梅竹马,她怎么会不吃醋?
佳肴淡淡笑:“如谦是我最好的朋友,要离他远点,不能够。”
离了钱如谦,她去哪里配那呕吐的药,一日日把金淡泊喂下的汤药呕出?离了钱如谦,她如何还能在这人心叵测的金家,找到几分活下去的希望?
她一向是好说话的人,却在这件事上针锋相对,实在把金淡澹气了个不轻。大小姐跑到老爷夫人面前大大告了一状,第二日早起,金府上下都在议论少夫人和钱家公子暧昧不明的关系。
佳肴一向是受惯了白眼的,却是不惧,金淡澹要把自己未婚夫和哥哥的名声弄臭,与她何干?
倒是金淡泊生了大气,拉着妹妹到她面前,逼着金淡澹和佳肴赔罪。
他说:“佳肴,我知道你和如谦一清二白。淡澹说的话你我都别放在心上,也别和她一般见识。”
他的手温热有力,握着她的,他的目光缱绻,牢牢锁住她消瘦的脸,眼中尽是怜惜。佳肴因为喝药之事冷下来的心,又不觉暖上来三分。
她有理由再相信金淡泊一回。
入夜后,佳肴偎在金丹怀里,忍不住就说了实话,把自己的疑心翻出来仔仔细细问了一问。
金淡泊起先不说话,只是揽着她腰的手又加了三分力道,勒得佳肴有些疼。半晌,听得一声缓慢的叹息。
“肴儿,你体质阴寒,上次落水更伤了身不宜受孕,须得慢慢调理。”
语调沉痛顿挫,加上金淡泊的眼底夹杂的内疚和情深,由不得她不信。
佳肴暗悔自己不该疑心,想起金淡泊素日里的温存和对她的好,禁不住又悔又伤心。她默然低眉环抱住金淡泊的腰,一声“夫君”哽在喉间,咸涩不已。
{四}
和金淡泊之间的关系,便又甜蜜如初,甚至更胜从前。
鸳鸯织就欲双飞,郎情妾意,情浓于水。佳肴依旧私下和如谦联系,只是临时催吐的药,换做了滋补调理的,也好双管齐下,早些养好身子。
她的脸上带着甘甜的笑靥:“如谦,我和金淡泊算是各自不辜负。你将来娶了金淡澹,也算抱得美人归,我们也算皆大欢喜,各自有归宿了。”
然而钱如谦却似总有心事,自知道金淡泊给她用麝香之后,素日里难得见上一面,也总是忧心忡忡的样子。
他说,佳肴你要小心,一定要小心,金家人都不是好对付的。
佳肴点了头,然而低一低眸,再低一低眸,声音便做了蚊蚋。
“你的婚期近了,这段日子我们便不要相见罢——于你我的名声,都是不利。”纵然她明白钱如谦的情,纵然她一颗心里真正牵念的是钱如谦,却到底,也不能这般平白辜负了金淡泊。
造化弄人,只当,有缘无分了吧。
“郑佳肴,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娶金淡澹!”
钱如谦没头脑地甩出来一句,连额头也暴起青筋,极为生气的样子,佳肴噤了声,低下头去,险些把嘴唇咬破。如谦看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心下不忍,终究还是“嗯”了一声。只叮嘱她,务必要把如今吃的药偷出来给他找人看过。
佳肴回去,趁人不防把药罐中的药渣偷了一半交给如谦。为着避嫌,两人便没再会面。
半月后便是婚期,按照习俗,嫂嫂要亲手给小姑缝制嫁衣。佳肴裁了大红的苏缎,专心绣起那鸳鸯戏水的图案来。金淡泊知她要闭关,只反复交代她不许夜里对着烛火费神,日间也不来打扰。
这一日下午,佳肴绣得久了,神思怔忪在绣架前举着针发呆。蓦然间听得门吱嘎一响,倒吓了一大跳。
“如谦?你怎么来了?”
钱如谦抬手一指窗外,正大院里蒙着红纱的彩礼正鱼贯而入。佳肴心中了然,转头叫丫鬟进来倒茶,却是半天没人应声,只得苦笑着亲自执壶帮他倒了一杯。
“她们也就尽着你欺负。我一路行来,除了院子里洒水扫地的,走廊上连个人影也没有。”
佳肴不想多谈自身,便推他:“别寒碜我了,还不快去见你的未来娘子?”她拉长了语调打趣,“想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才巴巴儿地亲自跑了来罢?”
钱如谦摆摆手,在屋里子来来回回走了几趟,终于一脸凝重地停在了佳肴面前。
他沉声道:“我来是特地为了告诉你,金淡泊那药万万不可服了。”
佳肴脸上的笑意不觉敛住。
“那药……药力阴绵,长久下去不止绝育,更令神智退化如痴呆。”
手中的绣花针一个偏差,便直直刺入指尖,一滴鲜红的血珠滚出,悄没声息沁入鲜艳的大红嫁纱里。
佳肴的第一反应便是不信。
金淡泊,她的夫君,一向对她千般关照,百般体贴。整个金家她被公婆不喜被下人不敬,就只有他一直死心塌地对她好。她的发间还戴着他早起时亲手插的玉钗,她怎可疑他?
她死死扣着钱如谦的手腕,哑声道:“你胡说!金淡泊一直护着我,他不会害我!”
“那我也一直护着你,我会害你么?”如谦对着她吼,语意痛惜。
佳肴软倒在椅子上:“我不信!我要去问问他,我要他和我说明白!”
“别傻了!”钱如谦伸手按住她,“金淡泊口蜜腹剑,被他知道你知晓了内情,不定怎么下手害你!”他咬了牙附耳过来:“你还记得伯父案子的冤情么?伯父的遗物里有你们家的祖传食谱,他可有盘问过你?”
佳肴没心思听他说话,几番挣脱不开,眼泪便如珠子断了线,一颗颗滚落下来。钱如谦正待和她细说,心急火燎间,却听外头的门忽然“咔哒”一声落了锁。
如谦脑中一凛,立时去推窗,才发觉窗户也被什么卡住了,拼尽全力只能摇出一丝缝来。
他颓然坐下来,却见佳肴丢了魂似的站在那扇被锁住的门前,脸白如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