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云目

1、连城（一）

　　许筱鹿在那间漆黑阴暗的地下室住到第十天的时候，终于忍无可忍。
　　她拉开稍微一晃动便是咯吱响的窗户，门外的风景并不令人愉悦。他还是没有回来。整整十天，他仿佛是音讯全无，不见踪迹。说是仿佛，不过是昨天夜里，她迷迷怔怔间，恍惚看见有人坐在她的床前，微微俯下身，轻柔的吻了吻她的唇畔。许筱鹿觉得湿软异常，惊醒时慌忙舔舔嘴唇，结果依旧干裂。
　　现下是一座不知名小城的秋天，枫叶铺了满地，许筱鹿只觉得心窝堵塞的厉害。他将她带来这里，零零总总被她丢掷进记忆里的不过四句话。
　　“这是五百块钱，上面就有超市，缺什么你自己买。”
　　“傻瓜！”
　　“天冷了，晚上别总是踢被子。”
　　“我走了……”

　　他叫沈水，今天二十四岁，未婚，没有现任女友，前任是H大的系花。
　　他的感情已经有了两年的空窗期，他说他渴望一个安静乖巧的小女生，可以什么都不做，只要，安安静静的呆在家里，等他回来。偏巧，她稳稳当当的跳进他的生命里。沈水时常凝着她黑亮的瞳孔怔怔出神，似要穿过她望见额外的东西。许筱鹿如此敏感细腻，自然惊觉他应是在思念着什么，只是从不挑破。他要的安静她给，他要的乖巧她不动声色柔顺。只要他要，她不会拒绝。甚至那天，他说点事要出去，可能要很久，许筱鹿乖巧的点头，大眼睛眨巴着，没来得及发觉伤心。
　　他说，这是五百块钱，上面就有超市，缺什么你自己买。她想，这间地下室虽然潮湿窄小，可却是他常住的地方，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他不过两天就会回来，她并不需要那么多钱。
　　他说，傻瓜。他揉揉她的脑袋，动作宠溺却熟练自然，仿佛做过千遍万遍。她心内咯噔一跳，垂下眼眸，未曾泄露那一丝惊慌失措。
　　他说，天冷了，晚上别总是踢被子。她仍旧不说话，沈水是如何知道她晚上睡觉会踢被子的呢？她素来柔顺，晚上睡觉爱踢被子却是鲜为人知的秘密。
　　他说，我走了。许筱鹿似乎还听见他长长的余音里似乎夹着浅浅的叹息，她猛地仰头去捕捉他的背影，却只望见幽黑的一片。
　　他的地下室光线自然不好，她整日整日的亮着灯，整日整日的窝在床上，用他的电脑看枯燥乏味的泡沫剧，肚子咕咕叫的时候会爬起来捏个面包吃，不然便是啃方便面。沈水的房间里有着足够的存货，但那一叠废弃的纸箱，许筱鹿便知道短期内她不会断粮。

　　门外忽的传来沉重凌乱的脚步声，许筱鹿登的从他的大床上跳起来，大眼睛不可遏制的泛着晶亮的光彩，不过瞬时便又灰暗沉寂下去，软软的跌坐回原来的位置。许是她听错了，她的听力这几日一直不好，总将上面有人经过的脚步声幻想成他的沉稳步调。这一日，不知是哪个醉汉经过了呢？许筱鹿顾自抿唇笑笑，门却是哐当一声被人撞开来。
　　“你喝醉了！”许筱鹿赤脚下床，迅速地接住他就要倾倒的高大身躯，不妨被他揽住腰，两个人竟是齐齐摔在床上。许筱鹿瞪大了眼睛凝着趴在自己身上的沈水，张了张嘴，没唤出声。
　　沈水！
　　她在心里低低地叫，希望他听见，又仿佛期盼着他就如此潦倒，如此醉眼朦胧。当真将她当做其他女子，也好。
　　他一只手按住她的手臂，借力摇摇晃晃着站起身来，许筱鹿一阵吃痛，骨骼险些错位翻滚。泪水晶莹在眼眶里打转，许筱鹿忆起方才接他进门那一瞬间凝见门外的天色，已是深夜了。他如此宿醉，竟是在与他自身过不去么？
　　沈水却是遥遥的抬起手，复又晃悠着放下来，指着床上还未坐起身的女生，撇撇嘴，模糊不清的质疑道：“你是谁？你怎么……会在这？”他说话语无伦次，口齿虽不甚清晰，许筱鹿能够确定并且只想要确定的不过一件事，那便是沈水醉了。醉在这刚刚抵临，而又无比漫长的夜里。
　　许筱鹿静静地望着他，他也一眨不眨的盯着她。许筱鹿心内忽然就真的开始小鹿乱撞了，她清楚的知道她在渴望些什么。她知道那是罪恶的，依旧渴望。她无法欺骗自己，终于，只能无言的闭上眼睛。
　　然而，沈水什么都没做。传入许筱鹿耳中的是他重重躺倒在床上的声音，她柔软的身体随着他的落下微有不易察觉的起伏，似是海面上隐匿完好的汹涌澎湃，来势汹汹，片刻间却又恢复死寂安然。
　　许筱鹿睁开眼，转过身，良久的凝望着已然轻轻打鼾的男子。
　　“沈水……”许筱鹿低低呢喃，恍若呓语。她抬手用柔软的指肚细细摩挲沈水俊逸的轮廓，一寸一厘，不曾有一丝放过。
　　沈水，我可是爱上了你这张倾国倾城的脸庞。

　　夜半。
　　许筱鹿自噩梦中醒来，额上虚汗层层叠起，她抬起手臂想要擦拭，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不知何时，她蜷缩在他的怀里。
　　沈水的手臂依旧坚固有力，许筱鹿用力吸了一下鼻子，他身上的酒味渐渐淡了，迎合着他特有的男性汗水的味道，大摇大摆的刺入她的鼻腔。
　　许筱鹿微微垂首，便察觉出两人纠缠的身体。这是几时的事了？她顾自疑惑，却是并未丢开凝望沈水的视线。记忆模糊，不代表丢弃的一干二净。
　　他醉了，酒后乱来。这是最完美妥帖的解释。
　　许筱鹿暗暗想，等待清晨天亮，沈水或许会这般解释。他是不愿同她有多余的关系的。她知道。可是，她不需要解释。她只要结果。
　　“鹿……”
　　沉睡中沈水无意识呓语，许筱鹿浑身一颤，黑亮的瞳孔在深色的夜里无限放大，只是仍旧眼前一片漆黑。她的意识猛地回到那个同样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宁静的夜色笼罩在独行的少女身上，她手中的手电射出的光晕愈发微弱，她却是优哉游哉般行走，不急不缓。似是无来路亦不知去路的行者，天地遨游，只随我心。
　　不知是那个街角忽的冲撞出一名女子，猛力撞过她的左肩便飞跑离去。许筱鹿来不及回首，便在抬眸的瞬间惊愕，呆呆的愣住，长久回不过神来。时光久远，恍惚万年光阴稍纵即逝。亦或久久的，只是断了线的木偶，对待逃脱束缚喜上眉梢，却又突然间有些不知所措来。
　　“你好！”她伸出素白的手，听到一个微颤的声音在沉静的夜色中响起。
　　眼前的男子玉冠束发，一袭白色长袍玉树临风，昏黄的光晕映出他细瘦的身形。许筱鹿心头一颤，明明摆摆的清楚错乱的是些什么情结。
　　果然，他向她款款走来，似是跨越千年只为寻她的痴情书生。
　　“你好！”他温热的掌心握住她冰凉的指尖。他的掌心还有薄薄的汗渍。
　　良久，他就那么凝着她，似紧迫的盯着，又仿佛空洞缥缈不小心便失了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