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莱坞的魔法师》范醒

79、变化

　　不是第一次面对死亡，却是第一次如此伤心。纽约因此好几天连绵细雨。
　　这个和平的时代把她宠坏了，因为她魔法师的身份，这世上似乎没有什么她做不到的。哪怕是需要从头学起的电影艺术，也因为多了一世的阅历和强大的精神力，比别人也来得容易许多。
　　她骄傲了，她怠慢了。她没意识到，但她真的开始失去了三百年来养成的谨慎和戒备之心，直到斯佩恩的去世。看着冰格里的斯佩恩的尸体，李约第一次意识到，她并不是无所不能。如果她不是魔法师，而是光明牧师，成为主教水平的话，还有一项大天使复活技能，可她是魔法师，可以呼风唤雨，却对死亡毫无办法。

　　斯佩恩的后事办得很简单，葬礼上只有他医院的同事前来，家人一栏只有她一个人代表，显得多少有些单薄，她没有找到他描述中存在过的家人，好象他天生就孤零零地出现在纽约似的。
　　墓地在教堂后面，绿草如茵，景色很怡人。李约一身黑裙站在十字架墓碑前无声叹息，无法抑止哭泣的感觉已经过去，但强烈的孤独感却萦绕不去。

　　不知道这个世界有没有亡灵界的存在。如果有的话，她其实有机会把他转化为巫妖，这种亡灵魔法魔法师级别就可以使用。只是，她真不觉得那种“活”也能叫“活”，清醒地看着自己腐烂，依旧行动自如，不用吃不用睡不会产生性冲动，没有任何欲望，很难有不崩溃的。而且，那样的人生真的有存在的意义吗？
　　面对死亡依旧很平静的斯佩恩应该也会选择直接让灵魂进入亡灵界，自有法则来完成它的轮回的吧？

　　痛苦伤感的经历是最好的灵感来源。所有伟大的艺术家都不是单纯幸福的人，苦难赋予他们美丽。
　　李约再不愿意，她依旧发现，她灵感如泉涌，挡都挡不住。习惯于用电影来表达的她，发泄这种极端情绪的办法只有一个——写剧本。

　　关了电话，整日窝在纽约租的公寓里，李约写出了一个与她之前想的完全不同的故事。

　　故事的一开始就是一个悲歌中的葬礼的场面。李约甚至为这个场面画出了分镜图，极尽渲染煽情之能事。她此时想不出别的，满脑子都是关于死亡与孤独的主题。
　　不过她设计的葬礼画面并非像斯佩恩葬礼那样西化简单，不但繁琐而且非常中国化，漫天的纸钱更让分镜看起来特别有感觉。这个故事的主题正是她之前在奥斯卡颁奖典礼之时想过的充满了中国元素的东方古代。

　　家人、宗族、人性与所谓的“道”，这是一个少年修仙的故事，为了配合《奥罗拉之死》，奥罗拉将以灵魂的方式出现，成为东方修仙少年的随身精神导师，最后为了这位东方少年而真正死去，少年完成了站在东西方仙魔界的顶端的愿望。
　　这是一个热血狗血的故事，灵感有一部分来源来自于李家弟弟腿断期间一直追看的某修仙网文，当然是中文网站的网文。李约当时瞄了两眼简介，除了知道一个随身带师父的梗之外，对剧情一无所知。但让她惊讶的是这类网络文学人气的火爆，虽然因为语言局限的原因无法和她的电影影响的范围相比，但只从人气上来说，并不遑多让。当时，她还生出好奇，想找时间看一看，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如此多的人沉迷于此，谁知道一直忙到现在。
　　写剧本时，她想到的第一个梗就是这个随身师父的梗，虽然她从李翰那里知道，这个梗早就被网文用滥了，不值一提，但对于电影来说，还是很新鲜很有趣的一个点，她就用了进来。

　　故事的感情线主打是基情满满的师徒情，其它象宗族守护、师门情谊之类的感情也闪耀其中。少年的成长过程热血中带着点狂燥，情节打斗颇多，真要拍出来，视觉效果肯定是一流的。
　　故事中，少年遇到过多次死亡事件，有快意恩仇的，有平静无视的，有悲壮血腥的，也有心恸欲绝的，李约无意识地把这些死亡的场景描写得很详细，也足够煽情。如果她现在是冷静的状态，一定不会允许自己写出这样……狗血的、为了煽情而煽情的情节来，可是现在的李约处于一种极端情绪中，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往从前她认为的“恶俗”路上狂奔而去了。

　　光看故事框架，一定不会有人认为是李约写的。感情表达太过于主流，太过于正向，完全没有李约惯性的主角黑化，配角BOSS化的发展，连主角的性格都是传统英雄应有的性格，热情乐观、坚韧孝顺。这难道不是超人修仙版吗？
　　可真细看了情节，又觉得这太有李约的特色了。哪一部打算走全家欢路线的动画电影会不断地死人？还把葬礼做得花样百出，不是凄风就是冷雨，狂嚎惨叫不过是常态，不渲染到你掉泪不罢休？哪一部全家欢动画电影会把配角（随身师父奥罗拉）刻画得如此孤独？那种“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深入骨髓的孤独感，孩子们绝对无法理解，大人们看完只会叹息，不生出自杀念头已经是乐观的了，绝对高兴不起来。这样的角色出现在全家欢动画电影里，造成的效果恰恰是“全家不欢”吧？

　　可李约就这么做了。完全妄顾电影的定律地就这么做了。无论是电影票房还是艺术观感都被她抛在了脑后，这个故事只是在发泄她无处安放的愤怒与悲伤而已。

　　四个月后，纽约的季节已经从初春到了初夏，李约拉开窗帘，长期的室内生活让她有些不适应窗外的阳光，一瞬间被刺得几乎睁不开眼。窗玻璃上反映的她的身影消瘦而冷戾，似乎又有了两分当年黑暗主教的风格。李约看着愣了一秒，微微一笑，这个笑容也并不灿烂，衬着苍白得过头的皮肤甚至有些虚弱，只是这眼睛却亮得可怕。

　　初恋就这么埋葬了。
　　李约现在已经感觉不到当初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了，就算再想起斯佩恩，也只余叹息着微笑了。她的爱情远没有那些电影小说里描述得那么深沉，要死要活这种事从来与她无关，再怎么喜欢斯佩恩，为他心动，相处的时间也不长，痛确实是痛，发泄出来，就放下了。
　　曾经的风景里，她最喜爱的就是他。她知道这一点就足够了。
　　只是，这段浅浅的感情让她改变了许多。无论是心理还是气质，都不再是奥斯卡颁奖之前那个意气风发的李约了。现在的李约了解了爱情也放下了爱情，和平时代带给她的燥动慢慢平静了下来，恢复了几分黑暗主教的本性，变得更任性了。

　　这次的人物设计，李约特地请了一位中国籍的自家学妹和哈雷合作，力求做到中国风的元素很纯粹，而不会象美国人做出来的中国电影，比如《花木兰》什么的，让中国人看了直笑话。

　　七月，通过辛苦表现，再加上各种自荐，李翰进了篮球名校UCLA。其实李翰更想进北卡，但UCLA离家更近，在父母亲情攻击下，他最终还是投降选择了UCLA。
　　至此，他也算放下了悬了半年的心，终于在这个夏歇期有时间重拾旧业，陪姐姐李约一起拍电影了。对此，他也很兴奋。做为爱好，摄影只在篮球之下。他总觉得，如果以后不当篮球运动员，他肯定也是个出色的摄影师。

　　由于剧本的准备时间超出计划，之前准备与迪卡普里奥合作拍摄的犹太人移民的电影不得不推迟到九月开机。对此，迪卡普里奥刚从《革命之路》剧本出来，能够有时间休整，倒更合心意。不过看到李约把这个故事命名为《孤独的人》，还是不由一愣：“主题改变了？”

　　“剧本倒是没改，”李约斟酌了一下，缓慢地说道：“只是经过这几个月的思考，我想我拍的时候会更注重个人在变革中的命运，走以小见大的路线，而不是象之前想的那样走时间总线，表现大事件和犹太人大局之类的做法了。”

　　迪卡普里奥歪着头想了想，笑起来：“那岂不是说，我现在变成了绝对主角了？”

　　李约看了他一眼，变瘦了的迪卡普里奥又有了少年时的灵气，兼具男人的刚劲，笑起来带着点俏皮，别具魅力。可惜……这已经不是她喜欢的款了。李约点了点头：“这个主角的性格并不讨人喜欢，你要把他演得不让人厌恶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演出他的孤独感来。”

　　“孤独感？”迪卡普里奥喃喃。

　　“嗯。”李约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声音更加低哑，最近的工作实在太多，这样的聊天都是难得的休息：“孤独。主角其实是个很天真的人，他的懦弱正是来自于这种无法面对黑暗现实的天真。他勉强把自己装成他无法做到的家中可靠长子的模样，一装就要一辈子。他无法把他的恐惧与天真告诉其它人，他注定孤独。而更让他感觉孤独的是，他知道他注定孤独，却只能独自承受与等待。等待死亡解脱……呃，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乔——”迪卡普里奥目光灼灼地看着李约：“不过几个月没见，你变得好……诗意。”

　　李约被迪卡普里奥的目光照得微感不适，侧了侧头：“只是对角色的深层分析而已，怎么就诗意了？莱奥，你的花花公子病又犯了？”

　　迪卡普里奥一撇嘴：“也许词用得不恰当，但乔，你真的变了，你自己感觉不出来吗？”

　　李约的目光闪了闪：“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迪卡普里奥眼珠一转，笑道：“等电影拍出来看反响就知道了。不过，我感觉这部电影恐怕不会有什么好票房了。”

　　“废话，这样的题材都能拍出高票房，那不是我，是神。”李约翻了个白眼。

　　“断背山也不是什么好题材。”
　　迪卡普里奥这话的意思就是说，没有坏题材，只有坏导演。

　　李约直接给噎了。眨了眨眼，虽然《断背山》的高票房更多的和当时的时势有关，不只是靠他电影的好而已。不过不论怎么说，也不得不承认迪卡普里奥说得对，毕竟势也是可以造的。
　　她想了想：“同样的剧本，高票房有高票房的拍法，冲奖有冲奖的拍法，你喜欢哪个？”

　　听了这话，迪卡普里奥顿时就蔫了。他还真说不出口，是冲着奖项去的。怎么想是一回事，在李约面前丢脸是另一回事。他坏笑：“不能两全其美吗？”

　　李约无奈摊手：“我没那么神。莱奥，你没发现吗？虽然我的电影票房都不错，奖项也不少，但真没得过什么演技奖，除了《主角》得了个男配奖之外，其他全是技术奖和最佳电影什么的，其实，我不比你闷得少。我一直还觉得我挺会调/教演员呢，可盘算下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真是打击人。你和我合作，也不要报太大希望才是。”

　　迪卡普里奥笑眯眯地摆手：“我不这么觉得，你把我就调/教得很好。其实，《华尔街》我演得就很不错，完全配得上最佳男主角的奖项，只是时运不济而已。这次——我有预感，最佳男主角在向我招手。”

　　“哦？你的《革命之路》没戏？”如果《革命之路》也有争奖之能，那很可能明年的奥斯卡会再次遇到象今年一样的场景。所以李约才有此一问。

　　迪卡普里奥抿抿嘴，笑而不语。这不答就已是答了。李约大概明白了迪卡普里奥对《革命之路》的看法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