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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Chapter 20 ...

  •   斯坦布约有人口3951万,始建于玛亚历七世纪。市内有许多□□教寺院及风景名胜。纺织、食品和渔业都相当发达。周围的河海不少是由地层陷落而成,颇似一个孤立的小岛。
      不同于艾伦的高傲,威尔的温软,盖斯总给人以浓浓的热情及活力。或许正是因为热爱生活,所以常常忽略了国家。

      十二月十一日的斯坦布。
      退潮不久,云湿如水。海风莽莽,连面颊上都沾有微咸的味道。
      熄灭的垂喇叭型路灯在风中摇晃。朦胧的建筑群里,人群熙熙攘攘。
      城中心有一个许愿池,池后便是拍卖会场。

      会场中,深红的木制桌椅呈阶梯状次第向上,将拍卖台团团围住。
      人们都在议论坐在贵宾席上的黑衣女子,及女子身边的孩子。
      莫尼卡斜斜戴着宽沿的帽子,双手交叠在膝上。
      帽上是松软柔亮的黑羽,帽下是网丝笼罩的面容。丝织的手套裹着修长的手指,隐隐可见红色的尖指甲。
      西蒙耐不住性子,一直在她身边转,不时回头看看外面,再看看母亲。
      人人都知道那里坐的是谁,人人都知道跟随拍卖师而来的人是谁。不少人不怀好意,想要亲眼目睹一下最出名的两个女人之间的战争。
      而传闻中神秘的黑后只是一直静静坐在那里。
      半个小时以后。
      “妈,怎么这么慢?我等不耐烦了啦。”小西蒙浑身像小蛇一样扭动,不断在莫尼卡身上蹭着。
      莫尼卡抱他坐在自己腿上,一根指头压上他的唇,嘘了一声。
      “妈——”
      细嫩的童声冲破寂静。
      小孩子倔起来,永远都有百头猛兽的威力。
      西蒙成功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越是吸引,越是卖力。
      他加把劲乱蹭,一颗小脑袋三百六十度摇晃,四头身的体型不断变换着各式各样的高难度动作,看得人瞠目结舌。
      莫尼卡给他拽得颇狼狈,正待处理,一群人跟着拍卖师匆匆跑到拍卖台前。拍卖师一身肥肉狂抖着,掏出手帕擦额头,然后不顾形象地朝门口挥手,大声宣布:
      “欢迎全玛亚最美丽、最高贵、圣洁如同天使的公主,白雪!”
      在这样澎湃激昂的发言下,群众哗然,纷纷站起。不少人甚至还未看到白雪其人就已开始鼓掌。
      白雪慢慢走进会场,从过道从容不迫地、优雅地往前走,最后在贵宾席前停下。
      莫尼卡透过丝网,看到她的面容。
      她最后一次见她,她十七岁不到。那个时候,这个年轻的小公主身材瘦小,面庞稚嫩,尚有些青涩。
      而她现在二十四岁。
      女人最美丽的年段。
      她的嘴唇格外艳红,身材也变得玲珑有致。一件雪白毛皮披肩,窄瘦裙边,与唇相同色调的高跟鞋,眼部上了浓妆。最美丽是她的金发。相比当年,剪短了不少,明亮不少,因此显得脸部更加精致。
      头发越长的女子,心思与头发都似墙角的蜘蛛,吐着银丝,绕着自己,解不开,剪不断,生生地横在那儿,尴尬不堪。
      白雪总有普通女人没有的果断和一股儿冲劲。
      当年的小女孩儿早已变成了一条吐着信儿的蛇,微微眯着眼,媚态入骨。
      这哪里是一个圣洁的女人?分明引人想入非非。

      她站在莫尼卡的身边,拍卖师这才想起自己忽略了什么,画蛇添足一般地急急补充:
      “当然,还有我们同样高贵美丽的暗夜皇后——莫尼卡!”
      谁都知道莫尼卡并非皇后,但谁都叫她皇后——皇后的美丽,总是不及公主的。

      “你是谁?”白雪看着莫尼卡,质问着,张扬地扬起她引以为傲的脸庞。
      莫尼卡淡淡笑了笑,拍拍西蒙的背脊。
      西蒙抬头看着白雪,毫不遮掩露出惊讶的神情。
      不知是讶异于她的美,还是她的傲。
      四下安静得像太平间。
      “你是谁?”白雪又一次问道。等了许久,不见答案,嘴角一扬,笑得颇自信:
      “我是亚力克的女人。”
      这一下,莫尼卡也忍不住笑了。
      亚力克的女人——这就是她的身份?
      莫尼卡依然抚摸着西蒙的背脊,不抬头,不动声色,淡淡说道:
      “我以为这世界上最容易的事,就是当亚力克的女人。”
      她并没有撒谎。只要有点姿色,无论脑子里装的是豆腐渣还是咸菜烂草,那位拥有玛亚最多荣誉称号的男人基本都会纳入□□——除了她。
      白雪并不容易被激怒。
      “我是他的未婚妻。”
      “哦?第几任?”
      浓浓的火药味压抑着空气。连一直吵闹着要邮票的西蒙都不敢开口。
      “你到底是谁?”
      莫尼卡笑笑,不再说话。
      有人说,只要两个女人争拥有过一个男人,不管谁前谁后,谁得到了谁又没得到,甚至两败俱伤过了很多年,她们都会永远敌对下去。
      但如今她再无力气与白雪争高下,她告诉自己是因为疲倦。
      实际上,是输掉了女人的本钱。

      “公主,这一位就是月主的夫人莫尼卡。”
      “莫尼卡?”白雪提高音量,低头盯着莫尼卡,“莫尼卡?这位是莫尼卡?我曾经美丽的母后,莫尼卡?”
      莫尼卡依然沉默。
      “公主认不出来了?就是莫尼卡女士。”拍卖师笑着,挤出一脸横肉。
      “太可怕了!莫尼卡,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莫尼卡站起来,淡淡转向拍卖师:“拍卖的时间到了,可以开始么。”
      白雪挡在她的面前,露出迷人的笑容:“不要生气,我只是稍微有些惊讶您变得更加成熟,其实您仍然美丽。”
      拍卖师擦擦汗:“公主啊,女人总是会老的,你不能把所有人都想得和你一样啊。”
      拍卖师是盖斯人。
      近些年,盖斯人最恨的就是威尔人,尤其是与月主有关联的人。
      拍卖师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拍卖台上,拍板。两个侍从将精巧的银盒捧过来,当众解开上面的红绸缎,掀开盒盖。
      金色的邮票一枚枚嵌在软布中,闪闪发亮。
      亚力克的邮票在艾伦本地拍卖一千套。也就是说,运送出去的邮票只有二百一十二套。
      所以这不仅仅是几张纸片,更是权力的象征。
      能买下它的人,一定是有强大背景支撑的。

      两个男子合上盒盖,退到一旁。
      拍卖师拿起木槌,准备起拍。
      十五秒过去了,木槌依然悬在空中。
      小声抱怨的开始蔓延。
      拍卖师使劲摇晃着胳膊,满头大汗,唯独手腕像给人掐住一般,停在空中动弹不得。
      “老大,老大!”旁边的侍从急道。
      “不要吵!”
      “老大,邮票不在了!”
      “不在了?”
      “是,放在这里的二十套都不在了!”
      “什么?!”拍卖师大叫,“不在了?谁他妈干的好事?赶快给我去找!”

      “两千万布。”
      一个男性的声音自门口响起。
      所有人回头看去。
      二十个盒子重叠在空中。
      门口只站了一个身着黑袍的男子。他没有戴连襟帽,黑眼黑发,相貌和身材也十分普通。
      “我出两千万布,买这二十套邮票。还有更高的价么。”
      他给了他们足够的时间,但没有人说话。
      “如果没有,这些都带走了。”
      两千万布,这对普通百姓来说毫无疑问是个天文数字。但有的人并不是出不起的。对一些豪门贵族来说,也不过是几个月的生活费。
      没有人敢开价。
      这个黑袍男子并不可怕,他的眼角下垂着,甚至看去平易近人。
      可怕的是他脸上印的字。
      确切说,仅仅是一个字母:
      M。

      莫尼卡放西蒙下地,从人群一侧慢慢走出。
      白雪看着她离去,蠢蠢欲动。

      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搬走。”
      一道银光淹没视线。
      门口突然整整齐齐列满黑袍队伍。说话的男子将帽子戴上,进入人群,与其他人再无两样。每个人都从长长的袖口中伸出裹着黑丝的手,凌空捧起银盒。
      带头是一个低着头的年迈老人。
      他指挥着队伍,拐杖捅捅地面。
      队伍以惊人之速向两边分开。

      莫尼卡和西蒙已经走到了门口。
      队伍的尽头站着一个男子,银色短发凌乱地飞舞。
      海风翻卷而来,鼓起了他白色的长袍。
      他走近了,解开斗篷的扣,将莫尼卡裹入衣中,回头看了月徒一眼,便和莫尼卡离开。
      人们怔怔地看着他们渐远的背影,气氛怪异得里离奇。
      月徒往里面蹒跚地走了几步,将拐杖提起来一些,指向空中,然后伸出手指,指向拍卖师。
      拍卖师的脸色瞬间煞白。
      以武器指天,手指敌人,是魔族的宣战手势。

      许愿池旁,游客成双成对,依偎在一起。
      莫尼卡往里面丢了个硬币,漫不经心地说:“从你出来以后,白雪竟然一直没有说话。我以为她会搬亚力克出来压人呢。看来她也很清楚亚力克并不是无所不能。”
      “如果她没有和亚力克翻脸,肯定是会用他耀武扬威的。”
      “他们吵架了?”
      “亚力克东征凯旋,不知从哪个小国赢回了个女人,白雪朝他发脾气,但是没有用。她这其实算是离家出走。”
      “白雪对亚力克的女人不是一直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么?怎么突然会发作了?”
      “可能是那个女人长得不好看,伤了她的自尊吧。”
      “原来亚力克也会喜欢不好看的女人,真难得。他们夫妻俩性格都挺怪异,绝配。”
      M抬头看着她,目光深沉而平稳。
      “你和亚力克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都没有。就是散掉了。”她回避了他的视线,坐在池边,看着里面的倒影。不多时,就扔了硬币,打碎了那张憔悴的脸。

      盖斯人民聪明出了名,但不爱国不团结也出了名。不过,这不代表他们对别的国家也天低吴楚眼空无物。最神奇的事,是他们胳膊子往外拐也成了习惯。
      萨依夫国王已经十分努力在改变这个现状。
      但政府如同医生,再是精明高深,也无法使器官中坏死的液体复活。
      所谓强权压倒公理,便是盖斯首都这般景象。
      来的人不过是艾伦王子的一个女人——姑且说是最爱的,街道上竟就站了迎接詹姆斯两倍还要多的人。

      街道两旁是针尖状或滚圆的屋顶,下面无数双手在挥舞。
      白雪依然挂着她骄傲的小白毛披肩,艳丽的唇堪比十月的枫红。她坐在露天马车中,朝人们挥手,公主的架子一如既往风风火火。
      萨尔米在窗前看了一阵,回头快步走到深红地毯上,M身边。
      M微微低头,听他说了一阵,又站直了,面对盖斯胖胖的国王:
      “陛下大概是忘记了联合国的规定。第二百三十一条:任何关税与债务都由两国均分。这一回艾伦王子回国,必定会来访盖威,我们面临的问题还有很多。”
      萨依夫用手指卷了卷两撇胡子,笑得颇奸诈:“你有没有把菲力的话转告给詹姆斯?”
      “我们陛下的私事,与……”
      M话未说完,另一个声音接道:“菲力将军什么时候当的国王?陛下为什么不通知我们?”
      两旁是水晶般的地面,中间是蔓延至宫殿门口的深红地毯。
      一片深红上,莫尼卡在雍容的黑裙里。
      “莫尼卡——”M慌忙回头。
      莫尼卡无动于衷。
      “夫人,我不是很懂你的话。”萨依夫的指尖在胡子尖上打了个圈儿,“不过,我也没时间招待你们了,白雪公主应该已经抵达宫殿门口。”
      “我不管陛下接什么公主,但起码我们面临着一个大问题——在艾伦人彻底打入盖威之前,我们要维持联合政府,还是要解散了它?”
      M走过去:“莫尼卡,不要冲动……”
      “夫人,虽然你名扬天下,但实权有多少,自己最清楚。联合国的维持与否,似乎不用你来操心。”
      “欧纳弗斯陛下就是叫我来询问您的意见。”
      “你让詹姆斯自己先别弯了再帮助别人站直吧。”
      “看您的意思,是想要解散了?”
      萨依夫笑:“别忘了盖斯是你们的联合伙伴,并非救济伙伴。失去威尔,愿意和我们联合的人还多着。”
      “失去威尔,确实还有人帮你,那就是整个玛亚发动侵略战争最多帝国主义国家,以及他们那会把诱饵先养肥了再吞下肚的沙文霸权主义王子。艾伦帝国仅为防守国土边境,就安插了近四百万训练有素的士兵。而在玛亚,任何一个国家想要不靠别人的帮助,独自建立一个能够同艾伦全国规模的军队相匹敌的军队,绝对不是一年两年就能完成的事。陛下有没有想保住了现在,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萨依夫皱了皱眉,随即又微笑道:“我们两国的政党和内阁大臣已经共同执事多年,而且也共同承担不少责任,所以,在这样紧要的关头,保持团结当然更加符合两国的利益,以及和盖斯的政治风度。只不过现在的情况紧急,尊贵的月主夫人可否给我一点空间让我迎接贵客?”
      莫尼卡一时语塞,看看M。
      “好吧,我们改天再来拜访。”

      “为什么这么急着就走了?难道皇后殿下不希望看到我?”清而娇软的声音自门外响起。
      “我现在不是皇后,公主请别叫错了称呼。”莫尼卡头也不回,看着M的脸面无表情地说。
      “白雪公主来了!快,快让公主进来!”萨依夫在上面挥手,两撇胡子抖啊抖的。
      士兵们连忙拉开大门。
      星光慢慢随着大门洒入,明辉万丈。
      白雪随着那道星光,以及染成紫红的地毯走入宫殿。
      她的身影美丽极了,所有士兵的眼珠子几乎集体滚落。
      她在萨依夫面前微微一欠身,萨依夫的眼珠子也快跟着落了。
      就连M的使徒们也跟着她微微转移脑袋,一团团黑色的帽子下,藏了一双双色眯眯的眼睛。
      “刚在门口就听到了皇后——不,月主夫人的豪爽言论,实在感到由衷佩服。可惜我一点也听不懂。”
      “公主听不懂是正常的,正常的。”萨依夫显然给迷傻了眼,就差没掉哈喇子。
      “嗯,虽然万分佩服,但我还是认为,”白雪戴着真丝手套,手指往嘴唇上轻轻一点,含蓄地娇笑,“女人的生存理由,就是伺候男人。”
      “公主说得好极!女人是宝贝,该用来宠着的,打打杀杀的事,还是男人来做好。”
      如果说前面是奉承,那这句一定是真的。
      莫尼卡笑笑,拉着M转身就走。“回去吧,改天再来。……你自己来比较好。”
      “唉,等等。”白雪挡到她面前,撅着嘴说,“母后真的开始讨厌我了?为什么只要我一出现,你就要走呢?还是说,我做了什么让你讨厌的事?”
      “没有。”
      一阵风吹进来。
      莫尼卡的背后,似乎有片片黑影靠近。

      白雪眼神有那么一瞬间有些凛冽,但很快又充满笑意:
      “难道说,母后很介意亚力克的事?母后……你怪我抢了你的王子?”
      不少唏嘘。
      “那样的男人,也只有你会把他当宝贝。”莫尼卡甩掉她的手,“我要走了。”
      “等等。我不是说过么,我要亚力克,你要孩子,我们谁也不欠谁。怎么还要翻脸呢?其实我有很多女人之间的隐密话题想跟你说,也只好跟你说。”白雪压低了声音,靠在她耳边小声说,“跟亚力克在一起,真的好委屈。他在床上很粗暴,我被他伤得很深。”
      莫尼卡强忍许久,才没有当场一耳光打在她脸上。
      这么多年过去,冲动的女人依然冲动,聪明的女人依然聪明。

      “我被父母呵护长大,生母的死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磨难,我从来没受过什么委屈。直到遇到亚力克,我才知道什么是人性的黑暗面,才知道原来还有这么坏的人存在。可以说,至今我受到的所有挫折,都是因为他。母后,你不知道,只要一提到他,我都会特别想哭。”说着说着,漂亮的蓝眼睛一红,几欲流泪。
      光看她这样,连莫尼卡都有些动容,别说男人,更别说某个男人中的男人。
      这样的话,白雪不是没有告诉过她,不过上一次,她比现在狼狈数倍。
      她想起以前的事。当初她对男女情事了解还不深,像个不经世事的小女孩。重点是,那时她还很年轻,很漂亮。她坐在他的怀里,一头卷发乌黑稠密地散落在他的身上。她捧住他的头,用她引以为傲的大眼睛看着他,天真地问他,为什么你的眼眶比我的深,为什么你的眼睛眼色不一样,为什么你的肩膀比我宽这么多……他捏住她的脸,暧昧而宠溺地笑着,深深浅浅地吻着她,却丝毫不怜惜她。
      西蒙在她的体内待了两年,而他的父亲却一直留到了现在。
      她用尽自己所有的坚强,生下他们的儿子。她一度以为,失去了那个人会无法活下去。
      实际不然。
      人的一生并不是为了某一个人而活的。
      只是如果他不肯从回忆中离开,会刻骨钻心地疼。
      尤其到夜晚,寂寞地数着天上的星星,却还是睡不着,他会占据整个世界。
      可怕的不是总想起悲伤的记忆。而是他一直笑。一直笑。
      一夜过去,手里抱着没有生命的被子,两鬓是细细浅浅的泪痕。
      他在梦里说了什么?
      她不会去回想,不敢回想。她还要面对生活。
      得不到的,不要再强求了。

      星光照耀着白雪精雕细琢的面容,宝石般的蓝眼睛。
      莫尼卡没来由地想流泪。
      只要看到任何与他有关的事物,都会想流泪。
      她的母亲曾说,当你想哭的时候,只要不断眨眼睛,泪水就不会流出来。
      她不断眨眼睛,飞速往门外走。
      世界渐渐被水雾模糊。模糊的盖斯楼房灯光,很像家乡所罗河旁的景象,更像大芬德宫天花板上乱坠的灯花。
      M匆匆跟着她走:
      “我们一起回去。”
      门口的黑影渐渐靠近,莫尼卡埋头往前跑,不曾留意。
      抵达门前的时候,她撞上了一个人,几乎当场就摔倒。
      但迎面而来的人扶住她。
      他身后是黑压压的部队。
      他一身黑色军装,戴着白色手套,银链从肩上滑落,狮鹫兽的军徽在胸前耀武扬威般灼灼发亮。
      “对不起,我撞着你了?”
      他的声音刚响起,她便再无法抬头。
      他们第一次见面,似乎也是在类似的地方,穿着类似的衣裳。
      “女士,你还好吧?”他再次问道。
      她的头埋得很低。
      如果不想哭泣,就不要看令你想流泪的东西。
      所以,她曾发誓,永远不会看和他有关的东西。包括西蒙那一套小小的邮票。
      她挣开他的手,捂住自己的头,平定了很久。
      她要在这一瞬间忘记所有的事。
      M停下脚步。短暂的惊讶过后,便是截然的云淡风清。
      她现在不再穿高跟鞋,跟他站在一起,矮了很多很多。
      她抬头,从容地牵了牵裙子:
      “谢谢,我没有事。”
      她不看他。他却一直在看她。
      她其实很后悔自己抬头。
      他的眼神是多么的诧异。他一定发现她老了,不漂亮了。
      她的青春,美貌,自信,活泼,激情,统统都没有了。
      她现在除了西蒙,什么都没有了。
      她的面孔非常憔悴。
      他却依然意气风发。
      可是,她起码要让他知道,她过得并不差。她强挤出笑容,一副吃惊的模样:“啊,竟然是亚力克王子?我都很多年没看到你了……”
      她在模仿着自己以往说话的语调。但是,怎么学都学不出来。
      原来讨厌的,过多的热情,到这一刻,竟然想找都找不出了。
      亚力克一直看着她,眼也不眨一下。
      “你应该还有事,”她干脆放弃,恢复了平常的语调,“我先走了。”
      无疑他是来找白雪的,不知道后面的人该怎么看他们?
      像一出小丑戏。
      她悄悄绕过他,想极力低调一些。
      但手腕被抓住,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将她拽回去。
      他的失礼让她开始恼怒,但她刚抬头,他的唇便重重压上她的。

      瞬间,宫中的人都惊讶得忘记反应,万物静止。
      她回过神来,开始用力转头,躲避他。他捧住她的脸,困她在胸前,用力吸吮她的唇瓣。
      她感到疼痛,就连他的军徽都在啃噬着她的皮肤。快要忍不住泪水,却又发不出声音。
      他亦十分痛苦,虽闭着眼,却深深地蹙着眉。
      她不知该说什么。他同样不知。
      她变得太多,他几乎认不出来。
      她离开芬德皇宫的那一日,火红的叶片中,裙裾飞扬,尽管忧伤,却清晰分明。
      她不曾有过这样的眼神,像对于什么都感到深深的疲惫。
      她有了孩子。
      她和别的男人结了婚,生了孩子。
      她过得很幸福,她没有守信,她已经忘了他。
      可是她看着他时,分明是快要哭了出来。

      他们八年未见。如此漫长,却在弹指间过去了。
      只是一瞬间,他觉得她还爱着他。

      莫尼卡被强行拉出他的怀抱。
      M单手搂住莫尼卡的肩,淡淡地说:“殿下大概不知道,莫尼卡是我的妻子。”
      亚力克怔怔地看着他们。
      莫尼卡的嘴唇边缘红红的,有些发肿。她擦擦嘴唇,抬着头,却看向别处:“王子又认错人了,公主在后面。”
      他第一次认错人的时候,笑容带着一丝邪气,甚至有些顽皮。
      他现在稳重了许多,却也再笑不出来。
      白雪握紧双拳,眼眶红红的,一口气憋在胸中,上不去下不来。

      M牵着莫尼卡的手,离开皇宫,接来了命侍女照顾的西蒙。
      西蒙兴奋地朝他们挥舞双手:“妈!爸!猜猜我刚才看到什么人了?”
      莫尼卡坐在马车上,咂了咂发疼的嘴唇。
      “西蒙,饿不饿?爸爸带你去吃点东西。”
      “不去,你们猜猜,我看到了什么人?”
      这一回没人回答他。
      “弗雷德里克!弗雷德里克•苏姆!”西蒙扯着尖细的嗓门,胀红了脸,“我竟然看到他真人了!一个人带这么大的军团,简直酷毙了!你们看到他的剑没有?据说上面的宝石是全玛亚最贵最纯的紫水晶,他的剑术是一流的!还有,他的靴子,是艾伦皇家最高级别的骑士靴!圣骑士就是帅!帅呆了……”
      所谓倾诉,就是不需要回答的谈话。这孩子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父母的反应。
      “我听他们说的啊,弗雷德里克殿下这一回东征回来,带了一个异邦美女,白雪公主就是因为受不了这个才出走。战胜就是英雄,英雄就有美女……”
      “不要说了!”莫尼卡打断他。
      西蒙顿时像一个被戳破的气球。
      但没多久,他又兴奋了:
      “啊,弗雷德里克殿下出来了!我要去找他握手!”
      莫尼卡还没来得及抓他,他就已经冲下马车,飞奔上台阶。
      莫尼卡脚还没伸出马车,已看到亚力克刚从殿内走出来,怀里还抱着个眼泪汪汪的白雪。
      “萨尔米,把他带回来。”M眼望前方。

      萨尔米拿出拐杖,往地上点了点。
      一道浅浅的蓝光在地面飞速穿梭,冲上台阶。
      西蒙惊得跳起来,直呼救命。
      亚力克抽出剑,在地上轻轻划了一下。
      那道蓝光停在他划的位置,左右摇摆,渐渐淡去。
      亚力克牵着西蒙的手,绕过那道蓝光的余韵,走下台阶,把手交到M手上。
      “用魔法管教自己的孩子,还真是第一次看到。”
      “大部分人都认为魔法似乎是见不得光的行为。但在有的地方,这种事就跟吃饭睡觉没什么区别。”莫尼卡挽过西蒙的手,抱他在怀里,双手有些发抖。不过没人看得到。
      “人类的孩子,不该和人类一样管教么。”亚力克随口说的一句,莫尼卡头中却嗡的一响。
      “这个不用王子殿下操心。”
      “我只是对刚才的事深表歉意。”
      白雪咬了咬唇,抱住亚力克的手臂:“你们知道,王子总是喜欢沾花惹草,看到顺眼的女人就会亲一下,也不问问别人是否已婚……”说到这,看到亚力克的眼神,闭嘴了。
      “没有关系。如果没别的事,我们走了。”
      “你现在过得似乎还不错。”
      “什么?”
      “没事,我们也走了。”亚力克嘴角微微扬起,“再见。”

      亚力克带着白雪翻身上马,领上庞大的军队离开。
      如此兴师动众,难怪人家说白雪第一受宠。
      上马的时候,亚力克不知道在白雪耳边说了什么,白雪双颊泛红,一个粉拳打在他的胸前。他握住她的手,一口咬住她的耳朵。
      莫尼卡抱紧仍陶醉在亚力克英雄魅力中的西蒙。
      她曾经也和他闹着玩,但总是动真格地打他。他总是用双手护在胸前,抱头鼠窜。他跑哪她追哪,她说要非礼他,到最后却总是被他吃够了豆腐。表面生气,在被窝里却偷偷笑得哈喇直流。
      艾伦队伍和他们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去。
      她不断地眨眼睛,鼻子里一阵又一阵的酸涩。
      一只手揽过她的肩,轻轻搂住,没有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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