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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法院 ...

  •   抛弃一切……不是因为曾经的罪孽。
      只为,阻止,罪与罚的不公,烙印无辜者的名字……

        “先生,”他说,“劳您驾,法院在什么地方?”

      “您不是本地人吗,先生?”那个年纪相当老的绅士回答,“那么,跟我来吧。我正要到法院那边去,就是说,往省公署那边去。法院正在修理,因此暂时改在省公署里开审。”

      “刑事案件也在那边开审吗?”他问。

      “一定是的,先生。您知道今天的省公署便是革命以前的主教院。八二年的主教德·贡吉埃先生在那里面盖了一间大厅。就在那厅里开庭。”

      绅士边走边向他说:

      “假使先生您要看审案,时间少许迟了点。平常他们总是在六点钟退庭的。”

      但是,当他们走到大广场,绅士把一幢黑黢黢的大厦指给他看时,正面的四扇长窗里却还有灯光。

      “真的,先生。您正赶上,您运气好。您看见这四扇窗子吗?这便是刑庭。里面有灯光。这说明事情还没有办完。案子一定拖迟了,因此正开着晚庭。您关心这件案子吗?是一桩刑事案吗?您要出庭作证吗?”

      他回答:

      “我并不是为了什么案子来的,不过我有句话要和一个律师谈谈。”

      “这当然有所不同。您看,先生,这边便是大门。有卫兵的那地方。您沿着大楼梯上去就是了。”

      他按照绅士的指点做去,几分钟以后,便走进了一间大厅,厅里有许多人,有些人三五成群,围着穿长袍的律师们在低声谈话。

      看见这些成群的黑衣人立在公堂门前低声耳语,那总是件令人寒心的事。从这些人的嘴里说出来的话,是很少有善意和恻隐之心的,他们口中吐出的多半是早已拟好的判决词。一堆堆的人,使这心神不定的观察者联想到许多蜂窠,窠里全是些嗡嗡作响的妖魔,正在共同营造着各式各样的黑暗的楼阁。

      在这间广阔的厅堂里,只点着一盏灯,这厅,从前是主教院的外客厅,现在作为法庭的前厅。一扇双合门正关着,门里便是刑庭所在的大斤。

      前厅异常阴暗,因此他放胆随便找了个律师,便问:

      “先生,”他说,“案子进行到什么程度了?”

      “已经审完了。”律师说。

      “审完了!”

      他这句话说得非常重,律师听了,转身过来。

      “对不起,先生,您也许是家属吧?”

      “不是的。我在这里没有熟人。判了罪吗?”

      “差点。”

      这回答是个绝对的意外。他紧绷的神经骤然提到顶点。

      “判了无罪释放吗?”

      “当庭无罪释放。”

      他又用一种旁人几乎听不见的微弱声音说:

      “那么,已经证实了罪人的正身吗?”

      “什么正身?并没有正身问题需要证实。这案子很简单,这妇人害死了自己的孩子,杀害婴孩罪被证明了,陪审团没有追查是否蓄意谋害,判了她无期徒刑。”

      “那么是个妇人吗?”他说。

      “当然是个妇人。莉莫赞姑娘。那么,您和我谈的是什么案子?”

      “没有什么。但是既然完结了,大厅里怎样还是亮的呢?”

      “这是为了另外一件案子,开审已经快两个钟头了。”

      “另外一件什么案子?”

      “呵!这一件也简单明了。一个无赖,一个累犯,一个苦役犯,又犯了盗窃案。我已记不大清楚他的名字了。他那面孔,真象土匪。仅仅那副面孔已够使我把他送进监狱了。”

      “先生,”他问道,“有方法到大厅里去吗?”

      “我想实在没有法子了。听众非常拥挤。现在正是休息,有些人出来了。等到继续开审时,您可以去试一试。”

      “从什么地方进去?”

      “从这扇大门。”

      律师离开了他。他一时烦乱达于极点,万千思绪,几乎一齐涌上心头。这个不相干的人所说的话象冰针火舌似的轮番刺进他的心里。当他见到事情还没有结束就吐了一口气,但是他不明白,他感受到的是满足还是悲哀。

      他走近几处人群,听他们谈话。由于这一时期案件非常多,庭长便在这一天里排了两件简短的案子。起初是那件杀害婴孩案,现在则正在审讯这个苦役犯,这个累犯,这“回头马”。这个人偷了些苹果,但是没有确实证据,被证实了的,只是他曾在土伦坐过牢。这便使他的案情严重了。此外,对他本人的讯问和证人们的陈述都已完毕,但律师还没有进行辩护,检察官也还没有提起公诉。这些事总得到后半夜才能完结。这个人很可能被判刑,检察官很行,他控告的人,从无“幸免”,他还是个寻诗觅句的才子。

      有个执达吏立在进入刑庭的门旁。他问那执达吏:

      “先生,快开门了吗?”

      “不会开门。”执达吏说。

      “怎么!继续开审时不开门吗?现在不是休息吗?”

      “现在已继续开审了一些时候了,”执达吏回答,“但是门不会开。”

      “为什么?”

      “因为已经坐满了。”

      “怎么!一个位子也没有了吗?”

      “一个也没有了。门已经关上。不再让人进去了。”

      执达吏停了一会又说:

      “在庭长先生的背后还有两三个位子,但是庭长先生只允许公家的官员进去坐。”

      执达吏说了这句话,便转过背去了。

      他低着头退回去,穿过前厅,慢慢走下楼梯,好象步步迟疑。也许他在独自思量吧。前一天夜里在他心里发动的那场激烈斗争还没有结束,还随时要起一些新变化。他走到楼梯转角,依着栏杆,叉起两臂。忽然,他解开衣襟,取出皮夹,抽出一支铅笔,撕了一张纸,在回光灯的微光下急忙写了这样一行字:“滨海蒙特勒伊市长马德兰先生”。他又迈着大步跨上楼梯,挤过人堆,直向那执达吏走去,把那张纸交给他,慎重地向他说:“请把这送给庭长先生。”

      执达吏接了那张纸,瞟了一眼,便遵命照办了。

      他一面沉思一面转过身子,他的视线触到了门上的铜钮,门那边便是刑庭了。他起先几乎忘记了这扇门。他的目光,起初平静地落到门上,随后便盯住那铜钮,他感到惊愕,静静地望着,渐渐起了恐怖。一滴滴汗珠从他头发里流出来,直流到鬓边。

      执达吏把他独自留下。紧急关头到了。他想集中精神想想,但是做不到。他静静地呆望着这间寂静骇人的屋子,想到几多生命是在这里断送的,他自己的名字不久也将从这里轰传开去,他这会儿也要在这里过关,他望望墙壁,又望望自己,感到惊奇,居然会有这间屋子,又会有他这个人。

      他不吃东西,已超过了二十四个钟头,车子的颠簸已使他疲惫不堪,不过他并不觉得,好象他什么事都已感觉不到。

      马德兰先生沉浸在幻象里,周遭一切仿佛都已泯灭。否则,照他一向的机警,该能注意到另外一些事情的。

      ——之前同他说话的律师,此刻正站在狭窄回廊的阴影下,目光注视远去的执达吏,左手下意识地敲击墙壁,神情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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