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同人]照顾》雁春尘

1、全文

　　洛蔓儿揉揉异常疼痛的额头，她穿越时候都没这么疼过。穿越是个不算遥远的词，却总归是跨越了时间和空间，这里是宋朝，至于是谁，她还真不知道。对宋朝可没有研究，洛蔓儿最熟悉的是清朝的雍正，世宗皇帝。不，这都是题外话了，她刚穿越一个星期，刚刚把关系什么理好。洛蔓儿现在的身体名字也叫蔓儿，不过姓刘。这里是刘家村，似乎还是那个有宝莲灯传奇刘家村。她是根本不相信什么宝莲灯的，她只知道，宝莲灯这个故事可是从杨戬救母这个故事里分裂出来的，怎么可能是真的？

　　身体的主人是个厨房的小丫头，从基层做起，这是她跟管家爷爷要求的。管家是她爷爷，字面上的意思。所以整个刘府其实她最舒服。这丫头原本的志向是在厨房混吃等死，然后等主人家开恩去婚配一个外面的老实人，这才会到厨房来，学点儿手艺什么的。

　　今天本来是她要去给女主人送饭。据说这个新女主人可是刚刚回来，而另外一个少奶奶也是新娶回来的，都是前不久。蔓儿还惋惜了很久，她应该再早穿几个月的，这样认人也方便啊，到时候不认得女主人什么的，也情有可原啊。结果一个星期全在厨房附近套话的蔓儿，迷路了。随意地推开一扇门，发现里面竟然躺了一个人。脏兮兮的，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脏，蔓儿吓得关上门。

　　犹豫了很久，蔓儿才决定进去，仔细查看那个人的情况。这是一个男子，一个长得还很英俊的男子，就算是苍白的面孔，消瘦的脸颊也掩盖不了的绝代风华。蔓儿不由自主地想，这样一个人，如果不是这么脏兮兮，病歪歪的样子，又会是怎样一个人物。更加上蔓儿还看到他衣服上，到处都是浸出的血，还有嘴边溢出的稀饭。她可以确定，这个人并没有受到好的待遇。尽管被收容在这里，他过得很难受。蔓儿受到了绝大的刺激，顺着来的路回去了，她临走前，瞟了一眼那个闭着眼睛的人，她想，她真的不能放任一个病人被照顾成这样。说她圣母也好，伪善也好，她是看不下去，毕竟在穿越之前，她也算是医疗系统的一员。作为一名在医疗系统里的人，看到人成了这样，还视而不见，实在是……没有人性。

　　回到厨房，手里的饭菜已经凉了，厨房的刘大娘对蔓儿埋怨："瞧你做的什么事儿啊，主母都催了，所以就重做了一份让素素给送过去了。"

　　蔓儿缩了缩脖子，刘大娘这下又要唠叨了。不过在刘大娘唠叨之前，蔓儿抢了话头："大娘，咱们府里，有一个病人？"

　　刘大娘闪过一丝不忍，又有一丝不屑："是啊，那是个乞丐，还是少爷和少奶奶成亲那会儿，主母看着可怜，给捡回来的。怎么？吓到你了？"

　　"他有人照顾吗？"

　　"有，不就刘富和刘贵这俩嘛。"

　　"有？"

　　"是啊，不过这俩不怎么喜欢去，工钱就那么多，还主要是给那个人的，还没有赏钱什么的，所以他俩也不乐意照顾吧。"

　　"哦……我知道了。"

　　蔓儿感觉一股子气就上来了，在心中默默地念着，不能把自己的道德底线强加在别人身上，不能觉得自己做得到的对别人来说就是理所当然。她这时候，才真正觉得难过，府上的人似乎就算有同情心，也做不到日复一日，一如既往的照顾那个病人，连一开始都不愿意下功夫，实在是让人伤心。

　　隔天蔓儿就求了管家爷爷，要做照顾他的人，结果管家爷爷被缠得烦了，就告诉蔓儿，若要照顾，只能她一个人照顾，一个月只有那么多银两，她自己是管吃管喝，但是其他的就必须要蔓儿自己做。蔓儿想了想，答应了下来。

　　第二天，她在这个时空里第一次出门，刘大娘陪着，用新领到的钱买了一些新衣服，都是纯色的，不是青色就是黑色，要不就是白色。她第一眼就觉得那人很适合这三种颜色。然后还有毛巾，被褥，等等等等。还买了一些吃食。在刘大娘的帮助下，蔓儿烧了一大锅水，小心翼翼地端过去，旁边放盆凉水和一个空盆，开水合着凉水倒在空盆里，调试好温度，她才拿起手帕，开始为那人清理。

　　第一个清理的当然是脸。水很快就已经脏了，而这位的脸也渐渐恢复了白净。不知从何时开始，这人的眼睛就已经睁开，目不转睛地看着蔓儿的动作。蔓儿发现以后脸一红，她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都不习惯被人盯着，尤其还是一个男人。或许是看到了蔓儿的窘境，他又闭上了眼睛，让蔓儿松了口气，继续清洁。

　　习惯性地跟病人报备她要做的每一个步骤，她决定清理那个人的头发。头发都打结了。蔓儿试着一点一点地把他的头发从那个银簪和发冠中清理出去，总算是没怎么碰伤他的头皮。脏水早被蔓儿倒掉，现在盆里的水是正好的温度，她端了一个两个凳子过来，一个矮一点，放盆，一个差不多高，她坐。蔓儿抚摸着他的头发，静静地清理着，有各种脏东西都在。但蔓儿坚信，只要她坚持不懈地清理，总会清理干净的。好在只是脏了两个星期，并不算太久，蔓儿想了想，明天就去买新床好了，反正钱给的还算大方，蔓儿自己也不缺什么。到时候旧床一扔，然后杀杀虫，就应该能搞定了。

　　那人的头发，在干净以后，非常顺滑，就算已经夹杂着银丝，蔓儿还是泄气地扯了扯自己的头发："你头发真好，我要是有这样的头发就好了……"

　　蔓儿已经进行到清理头皮的部分，在水碰到他头皮的一瞬间，那人的眼睛再次睁开，眼中闪现的是许久不见的温柔。

　　身子还需要再清理，但现在是吃饭的时间，蔓儿把水倒掉以后，急匆匆地冲出去，把熬好的白米粥端出来。并不是不想给他其他的，主要是，现阶段，那人的胃明显不算好，白米粥反而容易被吸收一些，里面也放了足够的盐和糖，也就像是生理水一样了，米粥也被炖的黏黏稠稠，并不是稀稀拉拉只有一点点米的情况。

　　她坐在床边，那人的头被好几个蔓儿自制的枕头垫起来。当然不是鹅毛之类的，也不是棉絮，基本上，就是布条，不过也好过木枕头。靠在枕头和墙上，那人勉强地坐着，头发散乱地披在身上，蔓儿不好意思地喃喃："我不会束发，等我学会了，就帮你扎起来。好在现在头发也没干……就将就一下吧。"

　　蔓儿试了试粥的温度，温温的，不算太烫，也不冷。蔓儿一点一点地把粥给那人喂下去。不知道为什么，似乎对这个病人，她有用不尽的耐心，或许是从来没看过这么……伤得这么重的人吧。又或者，只是因为这人在这里，一个人静静的等死，就像蔓儿一样，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不知道未来在哪儿。

　　粥被那人小口小口地喝完，蔓儿发现那人并不是彻底的瘫痪，只是伤得太重。

　　没隔几天，蔓儿一边照顾着那个人，一边去买床，床还是她亲手在那人面前组装的，然后炫耀似的告诉他，曾经有一次，蔓儿也是这样一个人，没有帮助地组装了一次床。把被褥什么的，在新床上铺好后。蔓儿开始做一件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比较不可思的一个情况。

　　"现在，我要把你身上的衣服都脱掉，然后扶着你到澡盆子里，我给你清洗一下，然后换上新的衣物，在新的床上休息。这样臭虫什么的，我到时候用开水一烫，就都没了。"

　　那人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点红晕，蔓儿看到红晕也有点儿脸红，毕竟这是真正的□□相见，还是一个男的和一个女的。当蔓儿褪下他的衣服后，红色的脸也变得苍白。这……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处是好的！还有各种发炎的状况。蔓儿的大脑彻底停止运转，一滴，两滴，是什么顺着脸颊往下，滴到了那人的身上。哦，不，蔓儿痛苦地□□一声，这样的身体，她怎么敢把他扔到水里？计划再次变了一下。蔓儿决定自己蒸馏一下酒，然后再做其他的事情。现在蔓儿也没办法移动那个人，只得用被褥盖上。

　　"你等一下，我明天再来让你没有虫子的侵扰。"

　　一晚上，蔓儿都在把买到的酒用蒸馏处理。蔓儿懂的蒸馏，事实上是从荒岛求生里学来的，本来只是用于把海水提纯成水蒸气，然后用于饮用。这下水蒸气消失之后，就是酒了。提纯了一个晚上，才只有一小碗的成果。蔓儿撑着，告诉那人，很抱歉，她必须再蒸馏一些，才能把他所有的伤口都清理一遍。幸好这还是盛夏之时，蔓儿穿着那么多衣服，事实上很热，而这位只盖着一层薄薄的被褥，却也不会觉得冷。

　　那人的眼中充满了感激，蔓儿也只是再次红了脸："这只是我该做的。你病了，我照顾病人。"

　　还没来得及清理他身上的伤口，蔓儿本是端着一盆热水，打算再次给他洗个脸什么的，好缓解一下没洗身子的痛苦。结果发现里面竟然有人了。

　　"啧啧，罪大恶极的人，就是这样的下场啊。杨戬啊杨戬，你可后悔？"

　　蔓儿脚步一顿，心中咯噔一下沉了下去。罪大恶极？杨戬？那个病人，是杨戬？那刘家村……还真就是出了刘沉香这样的神仙？蔓儿脑中开始飞速运转，在她的记忆中，只有一位杨戬是病成这样还躺在刘家庄的，《人生长恨水长东》，那个非常非常虐的一本书。杨戬从头到尾都是在保护他爱的人，结果，他爱的人没一个真正回应他的爱。

　　"看你这样子，苟延馋喘，真不知道你这样子活着有什么意义。"

　　蔓儿胸中的怒火一下子沸腾起来，不管是谁，都不应该在人病成这样以后，专门过来说一些有的没有的废话。怒气让蔓儿的理智渐渐消退，耳中听到的话也越来越难听，她冲进去，看到那个神仙，把水一下子泼了上去："你好意思吗！这是一个病人！有你这么说话的吗？你脑子有问题是吧，虎落平阳被犬欺，我看你就是赤裸裸的一只狗。不，这么说还TM毁了狗的名声。落井下石就是这样的吧，我看小心哪天石头也落到你头上就舒服了。滚，都给老娘滚！"

　　那神仙的脸色青白相间，也不好对一个凡人乱发脾气，只是气冲冲地："你知道他是谁吗？你知道他做了什么吗！"

　　蔓儿听着这人的叫嚣，比他还气："我管他做了什么？我管他是谁！我只知道，这是一个病人，还病成这样！他不管做了什么，现在也只是一个病人！滚，都给老娘滚远点儿，思想有多远，就给老娘滚多远。听你这口气来的还不止一个是吧！给老娘警告一下其他人，要是敢来说这些废话，老娘让你们干干净净的来，湿漉漉的回去！来一个泼一个，尼玛幸灾乐祸，小心吃饭的时候笑噎死了。滚！还说什么自己是神仙！神仙你妹！你们这样的神仙，还不如不要！连一个仁慈的心都没有！对一个病人都这样，对千千万万的百姓呢？是不是更过分了？滚滚滚滚滚！"

　　一边嚷嚷着，一边推搡着那人离开，气急了的蔓儿也顾不得对方是神仙什么的，神仙又怎样？神仙就能欺负一个生病的人吗？蔓儿的怒气直接导致那人也气得说不出话来，好几次张口都想说什么，结果被蔓儿推没了。

　　经过这一下子，蔓儿也不怎么离开杨戬呆着的房间了。这要是离开了，谁知道又有谁会过来？直接导致的结果就是，蔓儿呆呆地看着那个已经恢复俊颜，只是异常消瘦的脸颊让人心痛不已："你……你就是杨戬……"

　　那人的眼神深邃不已，让蔓儿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感情，只知道，似乎如果不解释清楚，就违反了什么天道一般。可想来想去，蔓儿觉得也不能把自己的身份说出去，至少不能全说。不是不相信杨戬，反而她事实上在知道这位就是《人生》里的杨戬以后，对他的信任值简直就差把从小到大的事儿犊诳诘给他听了。蔓儿是怕现在还有人在看着，传说中的水镜啊。不仅如此，还有各种监视杨戬的人，也都不是好惹的。她现在本来只是想照顾到他伤好，可现在不一样了。她想救杨戬。一定一定要救杨戬。但怎么救？她却一点儿也不知道……

　　准确的说，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先把杨戬身上的那些伤处理好，她尴尬地冲着杨戬笑笑，离开了小屋，再次烧好热水。热气腾腾的样子让蔓儿心情好了很多，想着一会儿要怎么样面对杨戬，怎么样跟他解释她知道他是谁时的反应。严格来说……她似乎也没必要解释，反正杨戬现在也是半瘫痪状态，连说话都不行……蔓儿乌龟似的缩了缩脖子，她一点儿也不想解释。要不……还是实话实说吧。唯一的问题是，如果是一个仙侠的世界，那这个世界必定是有什么天道之类的，她这样说出来，会不会直接被天道给劈死？

　　期期艾艾地端着热水，蔓儿扭扭捏捏地走进去，迎接她的，果然还是杨戬深邃的眼神。杨戬的眼睛很漂亮，真的很漂亮，就算是这样落魄的时候，他那或许成神之后就有了的金眼线仍然闪着光，自从前天蔓儿把他打扫得差不多的时候，她其实就已经赞叹过一次他的容貌了。只是……就算杨戬什么都没说，光用眼神，就能让蔓儿坐立不安了。最后蔓儿还是一狠心，反正说也不用全说，她不喜欢这种犹犹豫豫的感觉，更不喜欢骗人，从小她就是一个乖孩子。

　　"杨戬……那个……我知道你的事情算是偶然，也不算偶然。我也不知道能说多少，天或许天道会直接一道雷劈下来，那我就惨了。不过既然你是杨戬……嗯，我知道你很多很多事情，也知道你周围人的很多事情，与其说是知道，不如说，我看过一个故事，里面包含的有这些。故事的真实性我不知道，但我保证，绝对不会说出去。我……事实上……我只是不忍心看见一个人被这样对待。我以前，算是医者？医者父母心，所以不论如何，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对了，说起来，这热水都快凉了。我帮你擦擦身子吧，大概明天，我就能够帮你消毒了。"

　　蔓儿直接无视了杨戬那显得有些复杂的眼神，她只感觉到没有凌厉或者恶意，也就代表他默认了吧？再次擦干净他的身体后，她刻意没怎么管他的表情，生怕自己从他脸上读出一丝不乐意或不信任。很快，就到了该喂杨戬吃饭的时候，当蔓儿专心做一件事情的时候，她很少去管其他，所以自然又再次忽视了杨戬的眼神。

　　晚上，她继续准备蒸馏，三天的成果并不少，足够她做一次彻底的清洗。除了酒精，她还需要干净的布。下意识地，她选了素白，墨黑的搭配，若不是没有，她其实更想看看墨黑和金色的搭配。大气的黑色和华贵的金色，一定能够凸显出杨戬的风采，只可惜……不管怎样，她似乎都看不到那样的杨戬了？

　　在照顾杨戬的时候，她很容易走神，也很容易开始自言自语，一天之中发生的事情什么的，全都说了出来。她知道杨戬的身份后，便也知道他更想听谁的消息，所以下人间，她也会打听打听他妹妹有没有事什么的。捡着好听地，跟他提两句。他的选择，造就出的局面是好的，他的牺牲没有白费。

　　有时候，蔓儿也不是很愿意说他那些极品的亲戚们，可是细一想，又有谁是真正的错了？他的妹妹，骄纵，可是那也是被他宠出来的，他甘之如饴，或许他就希望自己的妹妹一辈子这样骄纵下去，至少他的妹妹有这个机会和权利骄纵。

　　而刘彦昌作为一个凡人，他自己本身就挺懦弱的，又怎么会真的能够和神仙一起生活下去？仙凡之别太大，本来门当户对就是用来让人更有共同语言的，那么刘彦昌和杨戬妹妹之间，真的能够有共同语言吗？环境不同，教养不同，自然人就不会相同。作为一个凡人，他的选择，又真的错了吗？人，都是自私的。

　　都是一群在错误的时间，看到了错误的事，做出了对别人有伤害的选择的人们。只是……所有的后果，被杨戬自己捡起来背着了。

　　可那是杨戬自愿的……

　　就算如此，蔓儿还是心疼。她只能做她唯一能做的，让杨戬生活的更好一些。

　　不过，令她生气的是，每次似乎杨戬身上的伤刚好，总会加重一些，伤口反复地裂。她这才想起来，那群该死的亲戚，在杨戬养伤的时候，没一天安静过！

　　她倒也想一天到晚就干脆守着杨戬，不出门算了。可是……不出门什么都做不了。但每次踏入房门之前，蔓儿都只能默默祈祷，他的伤没有被加重。

　　好在照顾他的是她，大体情况已经好很多了，他的喉咙也好了，身上的伤也在愈合状态，浑身上下也总是干干净净的。

　　随着日子的推移，她脑中的紧迫感也越发迫人。她想不出来怎么不让杨戬踏入那个给他定好的结局。

　　又过了些日子，杨戬似乎看起来不那么……温和了？

　　他开始闭着眼睛，一脸严肃地不知道在做什么，而且原本被蔓儿调理得有些红润的脸色也开始变得苍白。偶尔，蔓儿看着他身上似乎在散发一种神圣的光芒，立即开始思考是不是有什么她又错过了？

　　没过多久，让她想起来的片段出现了。杨戬被搬到大厅去了。

　　蔓儿想起来，那个独臂人来的时候，便是在这中秋佳节之前。更重要的是……这个中秋佳节的游戏，是个陷阱！

　　她尾随着那些搬着他的人，想要进去探个究竟。她躲在一边的树丛中，人来来往往，没有注意到她的。偷偷地瞄着那个她悉心照料了这么久的人，书上写的什么，她已经不记得了，可是那一幕幕，好刺眼。

　　蔓儿愤恨地看着那群寻欢作乐的人，又看了看似乎被所有人无视的杨戬，心如刀割。快三年了，她又不是铁石心肠，就算是，也被捂热了，尽管他们之间的交集仅仅是蔓儿说，杨戬听。但是……

　　他们不珍惜杨戬，她珍惜。

　　不要……不要这样对他……

　　蔓儿仿佛看到了黑水狱里，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杨戬一般，又想起了那轻描淡写便将自己那再无用处的魂魄送人，还不肯自欺欺人一次的杨戬。不对，他的魂魄有用，他的魂魄不能丢。

　　一滴，两滴，她捂着嘴，不肯发声，眼泪却不自主地掉了下来。仙人们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酒，或者觉得她实在弱的不成样子，所以完全没有分给正在哭泣的蔓儿一丝神识。只有杨戬似乎看到了什么一般，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的眉头渐渐展开，叹了一声。

　　煎熬似的，蔓儿强迫自己看完了整场其他人都在笑，而杨戬被彻底无视的戏。她告诉自己，一定要找一个方式，不能让他魂飞魄散。就算这对他而言是一个煎熬，只有活着，才有希望。只有活着……蔓儿泪眼迷离地看了看那个曾经她也十分喜爱的月光，脑中却浮现出另外一个令人绝望的问题。他活着以后，又能有什么希望？

　　不但要他活着，还得给他找个活下去的理由才是。该怎么办？

　　她又看到杨戬被泼了一身酒，带着酒气的红衣女人，蔓儿咬着牙才能让自己不冲出去。现在冲出去能做什么？杨戬做的一切就是为了让这群人安安心心享福，就算她再怎么讲，这群人现在也不会理解，更不会相信，还会搅乱杨戬做的布置。她只能忍着，脸上不禁浮起一丝冷笑，现在笑吧笑吧，到时候被迫看着杨戬一步步走向灭亡，才会更加痛彻心扉。

　　第一次这么怨毒的想法在蔓儿的脑中出现，她被自己也吓了一跳，好久，她才回过神，还得告诉自己不能再这么想了。只是，尽管把怨恨压了下去，它真的就不存在了吗？

　　两个月匆匆而过，蔓儿更尽心地照顾着杨戬，在杨戬看不到的地方，眼泪却越流越多。除了杨戬练功练得冷汗直冒时，为他擦擦汗，她还能做什么？大脑就算不停地运转，不停地在想怎么办，却一点儿思路也没有。

　　终于，在几天后，她换过被杨戬汗水打湿后为他擦身的热水后，忍不住讲热水放到一边，用哀戚的眼神看着杨戬，问了一句："杨戬……你一定要去跟独臂人对决吗……就不能不去吗？"

　　杨戬平和的眼神只是轻轻扫过蔓儿，只一眼，她就知道，杨戬是非去不可。蔓儿冥思苦想，她想不到怎样才能保住杨戬。直到后知后觉地看见那插在杨戬肩上的剑。她记得了，这是刘沉香来过以后才发生的事情。

　　"天……他怎么下得去手……他怎么敢……"

　　蔓儿看着又增添的一道伤口，她连泪都已经流不下来了，为了杨戬，她似乎已经哭了太多次了。每一次都是她无能为力，看着他被其他人伤了一次又一次。蔓儿的力气，已经从天天为他提水中锻炼出来，她知道，这样的伤口必须尽快救治。血已经止住，不知道她来之前，是否有人来过。看起来是这样的。久病成医，为了帮杨戬尽快治好那些伤，她已经很努力地去学医，并且的确学到了不少。她拔出剑，恨恨地扔得远远的。

　　只是这给了她一个灵感，一闪而过的灵感。杨戬如果不是因为要去化解恶因，他就还有一线生机。而最终决定这个的，是玉帝。玉帝又是没有感情的存在，那么如果她去找玉帝，是否就有那么一线希望？

　　"杨戬……只要有一线希望，我都会帮你的。只要你活下去……"

　　蔓儿开始珍惜和杨戬的每一分钟，只希望能在最后这几天对他更好一点。新年过去了，某天，蔓儿看到杨戬的身体奄奄一息，蔓儿努力地告诉自己，就算是奄奄一息，他也不会死的，至少不会在独臂人来之前会死。然后晚间的时候，蔓儿看到了一个风华绝代的人。他对着她鞠了一躬，说了一声谢谢。蔓儿的泪水再次泛滥。她知道，这个人是杨戬。只一瞬，杨戬又回到他那个奄奄一息的身体里，他睁开的眼总算有了神采。蔓儿很替他高兴，也同时知道，他们之间的相处时间，快到了。

　　没过几天，来宣旨的人到了，如果不是蔓儿几乎时时刻刻都腻在杨戬身边，或许她就会错过这唯一一个机会。她必须去赌。

　　"李靖！不许动杨戬！告诉玉帝，恶因恶果，解封神。"

　　李靖的脸瞬间变得很可怕，只一瞬，他便抓住蔓儿，告诉身后的人待命，把蔓儿抓上天庭。玉帝玩味的眼神让蔓儿浑身都起鸡皮疙瘩。但不行，她不能退缩。

　　"玉帝，如果你想让李靖知道封神，我不介意现在说。"

　　玉帝一挥手，李靖便不见了，整个大殿上，只剩下玉帝和蔓儿。

　　"我是来跟你做个交易的。"

　　"哦？"

　　"我是异界之灵，我愿意去消除恶因，只求你放杨戬一条生路。"

　　"那如果，你消不掉恶因呢？"

　　"如果消不掉……也求你能让杨戬先想想有没有其他的方法。"

　　"……呵呵呵，好。我就答应你。为什么你会这么肯定我就一定会遵守？"

　　"因为对你没有影响，不管你答不答应。我只是相信你的无欲无求罢了。他如果消失了，你的生活不是更无趣？所以，还是让他活下去吧，看他还能带给你什么惊喜。"

　　"看来你果然知道一切。"

　　"我只想救杨戬。如果我能够消掉恶因，求你救他。"

　　"好，我答应你。就像你说的，没了杨戬，天庭上也没什么有意思的了。"

　　"能给我半年的时间吗？在他们决战前一天，我跟你离开。"

　　"这也是交易的一部分？"

　　"不……这只是恳求。"

　　"好。去吧。"

　　蔓儿被玉帝一挥手，带回到刘府，李靖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得了命令，没有带走杨戬就离开了。抱着杨戬，蔓儿轻声啜泣："好了。你不用担心了。"

　　半年的时间，几乎转瞬即逝，蔓儿就算再怎么留，也留不住时间。好在杨戬既恢复了元神，便开始在蔓儿面前出现。老君或许来过，或许没有，只要杨戬没有死就可以了。玉帝出现过一次，是告诉蔓儿那人快要出手。蔓儿让玉帝等一会儿，她道个别就走。

　　"杨戬，谢谢你陪了我四年。我只有一个请求，活下去。你要记住，你的命，是用我的命换来的，你不能死。不过放心，我还有魂魄，或许你找一找就能找到我的转世了。如果没找到也别担心，也许我回到以前世界里了。我……只要，只要你别死。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

　　蔓儿亲了一下杨戬的脸庞，杨戬的眼中流露出一丝焦急。蔓儿看到后微微一笑，这就够了，如果他会为自己焦急，这就够了。

　　玉帝就在屋外，自然能够听到他们的对话，出屋之后，玉帝一挥手，他们又不见了，来到了一个漂浮在天空中的台子的对面。这就是封神台了吧？

　　蔓儿正想走过去，给自己做了一大堆的心理暗示。这不算什么，她是现代人，本就没想过死后下一辈子是什么，这样做不过就是回归天地，尘归尘土归土，没什么好不甘心的。唯有……害怕杨戬还是会死，只有杨戬不死，她做的这一切才有价值。

　　"情爱，是什么？"

　　正当蔓儿想踏出去的时候，这样一句话让蔓儿惊醒，看到旁边玉帝淡然却带着疑惑的表情时，蔓儿叹口气，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玉帝是死物，怎么会有感情？有了感情的死物……那跟有了意识的天网有什么区别？最后终会让世界毁灭。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不过我们还没到这个地步。我只想让他活着，不想让他死了。所以，我再一次恳求您，求你，就算最后他要死了，只要还能救，就请您救一次，就算他还是背着恶名也好，拜托了……"

　　玉帝也只是随口一问，问完他就觉得这不是什么好问题，只是看着眼前这个决定为了情爱去死，不，去魂飞魄散的女子，他还是有些感慨而已。最后的请求，他想了想，不是什么大问题，所以点了点头。

　　不成功便成仁，就是这个道理，蔓儿抱着必死的决心也要化解这恶因。没有耽搁，一进去，蔓儿浑身上下都痛得不行，她可算是体会了一次哪吒的痛。肉没有了，意念也就是灵魂还在。用灵魂之力，她渐渐地安抚着那些灵。慈悲慈悲，她觉得这辈子做的最慈悲的事情就是帮杨戬消除恶因。想着天下苍生，想着那些不必因此而受罪的人，受罪的天地，受罪的业力，她也算是悟了吧。杨戬跟天下苍生比，根本算不了什么。她在脑袋还算清明的时候，默默地用自己的意念传达给那些恶因，唯有仁，才是正道。

　　蔓儿来不及看自己究竟清除了恶因没有，就已经消散在天地中。好在她的奉献并不是没有用，恶因也消掉了。玉帝在旁边冷眼看着，想想蔓儿不愧是异界之灵，或许杨戬的魂魄，最多也就能做到这样了吧。

　　说起杨戬，也不知道杨戬怎么样了。他不介意拉杨戬一把，交易就是交易。

　　这边，杨戬看着化为灰烬的独臂人，想着那些生生相克，最终叹了一口气。他果然要辜负蔓儿的一片心意。以他的身体，来消除这个阵法的影响，他只能这样做才能救出三妹。最后一次……他又彻底辜负一个人的心意了。这次比上次还让他难过，一个为了他死的人……

　　他对玉帝带走蔓儿是有猜想的，可是他并不知道究竟又什么问题会让蔓儿去解决。但如果是他猜的那样……他欠蔓儿的，就不止一点点了。竟然连她最后的心愿也无法完成……三妹啊……

　　水镜中，三圣母他们经历了三千多年，早已经泪流满面，终于看到了被蔓儿悉心照料的杨戬，只有这时候，他们心中才终于舒了一口气。可是……为什么那时候玉帝会出现？又为什么在昨天带走了蔓儿。蔓儿的道别，让他们心中压着沉沉地一个包袱。出去以后，他们要怎么样面对杨戬？连一个不认识的下人，对杨戬都比他们对杨戬好，这样的对比，怎能显现不出他们的凉薄。他们心中，其实都已经知道了，如果能够出去，如果杨戬还能活着，心中最重要的，虽然还是三圣母他们，但这个女孩终究会导致杨戬忘不掉。杨戬似乎从来就没有被悉心照料过，除了蔓儿。他们也不得不尊重蔓儿，因为蔓儿告诉他们，天地间还有善人。为了保护这样的善人，他们绝不能够放弃他们现在的一切。

　　时间再次重叠，他们几乎一瞬间冲出去寻找杨戬。在华山的桃花林前，刘沉香有些犹豫，还是决定自己进去找杨戬。

　　而杨戬这时候正看着玉帝，同是桃花林，玉帝第一次出手，为了救杨戬。在把杨戬的元神恢复得差不多的时候，他恶作剧似的让杨戬附身于剑上。当然，那剑也不是凡品，是当年通天教主的宝剑，诛仙剑。临走前，被杨戬叫住，杨戬还是问了。关于蔓儿。

　　"蔓儿……究竟去哪儿了。"

　　"死了。消散于天地间。"

　　"所以，是魂飞魄散的结局？"

　　"是。"

　　"我知道了。"

　　杨戬看着玉帝一瞬间消失的身影，有些出神。他不信，第一次，平生第一次，他不想去相信那个已经确认的事实。他宁愿相信蔓儿死后，还能回到她的世界中。刘沉香找到了杨戬，杨戬并不是很想跟着刘沉香回去。可是想再见三妹一面的感觉大于其他任何想法，所以他被沉香带回去了。

　　看到刘沉香的样子，杨戬明白，刘沉香已经不是当年的刘沉香了。只是不明白为什么突然有一种一瞬千年的感觉。似乎前几天刘沉香还是那个天真的少年，而如今已经是一个……好吧，另一个杨戬。

　　杨戬见到了自己的妹妹，见到了所有曾经痛恨他现在无比敬仰他的人，然而他最想见的已经不再。他养好身体后，或许应该去找一找。消散于天地间，不正好说明了天地间处处都是她的身影吗？爱？不至于。愧？不止于。他欠她的，还不清……

　　四公主和嫦娥，他也愧疚，他也觉得难过。嫦娥甚至后来不知为何想找他谈谈，言明了对他有感觉，可是蔓儿……蛾子……蛾子终究是后羿的，晚了一步，错过一世。他只想静静地看着月光，一如以往的高洁，就够了。他会用一生去还蔓儿。他会用一生的仁爱去还蔓儿对他的仁爱。他早就明白，就算是任何人，蔓儿或许还是会这样照顾。因为蔓儿眼里，最开始时，他只是一个病人，一个需要照顾的病人。后来，或许是他的身份，或许是他的容颜，只是这些，都将为蔓儿留着了。

　　最后的最后，他还是没能忍住，在他知道刘沉香的眼睛可以看到任何地方后，他还是让刘沉香找了一次蔓儿。刘沉香最后告诉他的，是他最不愿意听的。以身消恶因……杨戬知道以后，根本连犹豫都不犹豫了，直接把自己关了一整年。出关时，看到了妹妹担忧的眼神，他知道自己的努力得到了回报，虽然从未想过会有这种回报，足够了……

　　异界。或许他可以试着去看一看，亲眼看见蔓儿生活的地方也挺好。

　　蔓儿……

　　债，都是债……虽然他甘之如饴。

　　后记：

　　2012年的冬天，洛蔓儿歪着脑袋，看着眼前的人不知所措。好奇怪的人，穿着黑袍，像是从古代的画像里走出来的一样，为什么就盯着她看呢？

　　"蔓儿。"

　　一种从心底里涌出来的熟悉感，蔓儿的大脑似乎完全没有犹豫，脱口而出："杨戬。"

　　杨戬？谁？

　　她看到那人眼中流露的温柔，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