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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步 ...

  •   森冷的雪刃撕裂夜幕,昔日壮丽的宫阙,旧时繁盛的城都,一朝倾覆。
      凄厉火光吞吐,半壁江山尽化焦土。
      “将军,叛军已经攻破西城门,现在不走就来不及了!”
      反手一剑削去攀上城垛的敌军头颅,他转过脸来,淋漓的血水沿着甲胄纹路,滴滴答答坠落到地上。
      “我们还剩多少人?”
      “……不足五十。”
      望着城楼下乌压压望不见尽头的敌军,他心下一沉。疲惫不堪地闭上眼,遮去眼里散乱的思绪。长达一天一夜的鏖战,耗去了他所有的气力,因脱力而颤抖的手,几乎握不住沉重的剑柄。
      不是所有努力,都会得到应有的结果。
      再不甘,也只能止步于此。
      “将军?”
      心下瞬间有了决断,他无声叹息:“撤吧。”
      幸存的己方士兵得令,且杀且退,护着他撤下城楼。

      破晓将至。
      残月褪了色,挂在天边,摇摇欲坠,如一星奄奄欲熄的灯火。
      众人抢上马匹,他却调转马头,朝勉力抵抗敌军猛烈的攻势的城门冲去。
      副将目眦欲裂:“将军!”
      他勒停战马,自半敞的城门前回望。
      燃烧的箭矢呼啸过颊边,照亮他此刻狼狈的模样——清隽俊逸的面容遍布血污,发髻散乱,银盔浴血,周身弥漫着散不去的硝烟味。整个人就像蒙了尘,黯淡无光。
      但当你凝视他的眼睛——那双历经阴谋权术、辗转几番生死的眼睛,那双过尽千帆依旧明净如初的眼睛,你就会发现,明珠纵使跌进尘埃……

      万丈烽火里,他淡淡一笑:“我为将。”
      他的声音很低,马嘶、战鼓、长风,无一不压过他去。
      他的声音很低,但话语中的决绝与坚毅,却好似雷霆炸响,石破天惊,在众人的心湖里搅出滔天的巨浪。
      为将者,当守一方安宁,上无愧于社稷,下无愧于心。家国灭,则以身殉之。
      他不曾忘。

      城门轰然倒塌。
      箭雨铺天盖地,他挺直脊背,平静地迎向宿命既定的结局。
      往日风雅尊荣,笑似三月暖风与其武将身份格格不入的贵公子,与眼前喋血沙场毅然赴死的大将军,在这一刻,糅合成一体。没有只言片语,唯余一道艳烈背影,灼灼烙在每个人的心上。
      ……吾有明珠一颗,久被尘劳关锁,一朝尘去光生,照破山河万朵!

      画面最终定格在颓然落地的帅旗上。
      摄影师调整左等右等,迟迟等不到导演喊卡,不由投去疑惑的一瞥,旋即大吃一惊——导演居然在哭!
      五大三粗的汉子痛苦地半弯下腰,像是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压得他直不起身来,透明的水迹源源不断的从他捂住脸的十指指缝间流淌出来。
      戏中悲壮的情节感染了很多人,不少剧组人员红了眼眶,但一个大老爷们……哭成这样,不至于吧?
      监制恋恋不舍地把目光从一人一马上撕下来,抽出纸巾揩了揩眼角,顺手递给导演几张:“老高啊,平日里你老嘲笑我们多愁善感,看看你现在这熊样!得得得,快擦擦吧,拍戏而已,都是假的!不过话说回来,戚哥演技真绝了,简直跟真的一样,我刚刚差点冲过去救他。”
      高远不接,抬起袖子胡乱蹭去泪水,哽咽着喃喃:“演技?如果不是假戏真做,他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啊?”监制一头雾水。

      高远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跌跌跄跄走向僵坐马背的戚以沫。
      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那些回忆,也随着脚步的拉近,越来越鲜活。

      二十步……

      三月前,他三年未见、靠电话联络的好兄弟戚以沫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拖着一口旧皮箱,长长的风衣下摆在风中翻卷,一身风尘,满目沧桑。
      ——高远,你当年说的话还算数吗?
      ——只要你想演,我就拍,该承诺毕生有效,童叟无欺。

      十步……

      拍摄中途的某天傍晚,两人在玉门关荒凉的城楼上对饮,漫漫黄沙卷过荒野,天边残阳如血。
      ——怎么不见那位?
      ——哦,我们掰了。
      ——早提醒过你他不合适。所谓的商业巨擘、名门世家长大的崽子能是好东西?能真心待你?掰了正好,你也收收心,多琢磨琢磨戏,虽说这两年耽搁了,但哥哥我也不是没门路的,咱补得回来。到时候拿它四五个小金人,再找个靠谱的,好好过日子。
      戚以沫低低笑起来,他说听起来真是令人向往,可惜他再没有以后。
      高远拿到了一纸诊断书,上面长串复杂的学名让他晕了头,报告末尾显眼的阳性两字硌痛了他的眼。
      ——没得救?
      ——没得救。
      戚以沫也不想治,照他的意思,这病就是拖时间,与其卑微的熬日子,宁可从容的站着死。
      他说,这次来,就是专程同他告别的。

      三步……

      黄色土墙布满岁月的痕迹,一如风烛残年老人的面颊,联袂成片,又似一副斑驳褶皱的古卷。戚以沫披甲执锐,静立于这泛黄的流年里,默默堵住高远去路。
      ——这是明珠路那套公寓的钥匙……虽然坪数不大,但胜在清净,地段也不错,你们是租是卖都行。不能亲眼见证你和二嫂的婚礼,真遗憾。
      ——至于我的骨灰,你不用费心带回去了,就地埋了吧。这里就挺好,近有长河大漠,远眺壮丽日落,长眠于此是我的福气。
      ——对了,还有件事要麻烦你。清明的时候帮我去陵园看看爸妈,烧点纸。他们没享过什么福,现在唯一的不孝子还跟着下去讨嫌,真是……
      高远手抖得捏不住烟,戚以沫只是笑。
      ——二哥?
      ——别叫我,别叫我!老子才没有你这种想死就计划好一切去死的兄弟!

      一步……
      仅隔一步。
      回忆随着戚以沫重重从马背上栽下的身影戛然而止。
      高远喉间溢出悲鸣,一下子跪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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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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