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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石室监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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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四人被蒙上双眼,押往舍□□翁山。由于视觉被剥夺,朱利亚诺仅能凭听觉和嗅觉判断周围的环境。他能闻到秋草和泥土的芳香逐渐远去,婉转悦耳的鸟叫虫鸣再也听不见了,随之而来的是汗水和皮革混合的臭味,敲击钢铁的叮当响声,马儿的嘶鸣,人类的絮语,刀剑碰撞盔甲的脆音,木门开启又关闭的刺耳噪声,铁链拖曳的刮擦声。
鲜血和恐惧的味道。
他倒抽一口冷气,那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气味涌进他的肺中,让他禁不住咳呛起来。蒙眼的布被揭去了,迎面而来的是夺目的火光。朱利亚诺闭上刺痛的双眼,眼角溢出生理性的泪水,饶是如此,眼皮上仿佛还浮动着金色的残影。
有人解开了他手腕上的束缚,推了他一把。他步履不稳,跌进一个宽厚而熟悉的怀抱中。他试着睁开眼睛,在一片炫目的斑点中模糊地看见了恩佐的脸。过了片刻,他的视力恢复了,才看清自己身处于一座宽阔的石厅中,想必是牢房。刚才差点晃瞎他眼睛的是镶嵌于墙上的火把。他们四个人都被关了进来。恩佐抱着他,安托万和雷希坐在一旁。此外,牢房中还有其他人。
十几个商人或有产农民打扮的人瑟缩在石厅角落。朱利亚诺等人被押进石厅时,一名穿着时髦的中年男子扑向负责押送的灰衣人,哀求道:“行行好吧,先生!我愿意付赎金!你们要多少我都愿意给!请放了我吧!”
灰衣人一脚踢中他面门:“现在愿意付赎金啦?早干什么去了!等着吧,还没轮到你呢!”
中年男子捂住流血的鼻子,像条丧家犬似的趴在地上,恨不得去舔灰衣人的靴子。灰衣人却嫌恶地踹开他,将一群囚徒留在石厅中,鱼贯离去了。石厅大门重重关上,扬起一阵灰尘。尘埃落定后,安托万关切地跪在中年男子身边,扶起他:“您没事吧?”
男子啐了口带血的吐沫,一把推开他,不但不感激,反而怪笑一声:“哈,你还是留着力气关心你自己吧!这时节还敢上舍□□翁山,我看你们是活腻味了!”说完,他蹒跚地回到自己的角落,蜷成一团,任谁叫他也不搭理。
安托万望了同伴一眼,莫名其妙地耸耸肩。
石厅中的人们约莫都是被“强盗”掳来的过路旅客,个个脸色灰败,眼神戒备,无人肯与新来的几位“室友”说话。朱利亚诺同情地想,他们一定受过不少折磨,否则断然不会变成这般模样。
“安托万……?”人群中传出一个嘶哑而微弱的声音,“是你吗?安托万?”
安托万像警觉的猎犬竖起耳朵,搜寻声音的主人:“是谁?”他转向墙角的人们,努力辨别了一会儿,接着惊喜地喊道:“格吕莫先生?是您?”
一个瘦弱的身影从众多囚徒中站了起来。那是个四五十岁的男子,头发中掺着银白,满脸胡茬,眼窝凹陷,眼球上布满血丝,仿佛已经很多天没好好睡过了。他踉跄地向安托万走了几步,少年剑客连忙迎上去,扶他坐下。
“格吕莫先生,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您,您也是被强盗掳来的?”
格吕莫虚弱地点点头,转动无神的眼睛,望着少年剑客的三位同伴,却似乎什么也没看进去。安托万向三位同伴解释道:“这是格吕莫先生,一位行商,常到我们村里来。他已经好长一段时间没出现了,我原本以为是因为路上匪盗猖獗,他不敢来,没想到是被抓了……”
安托万脱下自己的衣服,叠成一个小枕头,让格吕莫枕着它躺在地上。
恩佐好奇地走过来,半跪在行商身旁,凝视他无神的双眼。“格吕莫先生,我叫恩佐,是安托万的朋友。您被抓有多久了?”
格吕莫茫然地看着他:“我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葡月十二日。”
“我是牧月中旬被抓的,算来有四个多月了吧……这监牢里不辨日月,那些强盗从不按时给我们三餐,所以也无从计算时间,除非有新囚犯进来,否则我们连日期都不知道……”
恩佐又问:“每个人都被强盗勒索赎金了吗?”
“不是……只有几个看上去最有钱的商人。他们中有的不愿付钱,就遭到毒打虐待……”说着,格吕莫瞟向之前那个哀求灰衣人的男子,“有的人被带走了,再也没回来过,不知是被家人赎走了,还是被害了……”
“您能否告诉我,强盗囚禁的俘虏总共有多少人?”他环顾四周,“都在这儿吗?”
格吕莫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不知道,我猜应该都在这儿了,不过就算还有别的监牢,我也不清楚……”
他顿了顿,忽然抓住安托万的袖子。“对了!还有一个人!”他说,“是一个学者,从阿刻敦大学来的,强盗似乎要他帮忙做什么事,把他带走了,不知他是死是活。”
之前在树林里,有个灰衣人也提过“学者”二字,还说他“不行了”,要雷希去“顶替”他。朱利亚诺心想,“强盗”要学者做什么?总不会是为了做研究吧!这也太可笑了,寻找古代宝藏的“强盗”怎么会和大学学者扯上关系……朱利亚诺脑中蓦然灵光一现。对啊,研究!子爵一党的目标是地下的古代遗迹,学者或许正是研究这方面的专家!
恩佐快速瞥了雷希一下,安抚行商道:“我知道了,您歇息吧。”
格吕莫睡下了。安托万将刺客拉到一旁,压低声音:“先生,您瞧见了,这儿还有这么多无辜的人。光干掉子爵可不够,我非得把他们都救出去不可!”
他一脸热切,显然是期望恩佐帮忙。刺客不置可否:“杀人容易,救人就难了。”
“我见识过您的智慧和身手,您一定有办法!求您了,您不能见死不救!”
恩佐叹息一声:“还是得先见到子爵。只要拿下他,其他一切都好说……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原本正襟危坐的雷希“呼啦”一声站起来,白袍和白发随着他的动作飘舞不止,室内静滞的空气仿佛也因他而开始流动。他走向石室大门,经过恩佐身边时,递给后者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恩佐心领神会,拍拍安托万的肩膀:“有办法了。”
“什么!您把话说清楚啊!”
恩佐叫来朱利亚诺,捏了捏他的脸。“我们离开一阵,你留在这里,随机应变。”
“你要走?”朱利亚诺心中骇然,“你去哪儿?去干什么?为什么不带着我?”
“当然是去该去的地方,做该做的事。”
“你是说你要去……”
刺杀德·朗绍古子爵?
恩佐紧紧握住朱利亚诺的手,手掌贴着他的手掌。年轻学徒望着他俊朗的脸庞,心中从未这般惶惑。恩佐要离开他了。他心想。没有恩佐,他该怎么办?他一个人什么都办不到的……
雷希敲打石门:“开门!我有话要说!”
门外传来模模糊糊的咒骂:“妈的,吵什么!”
不一会儿,石门开了条小缝。雷希透过门缝对外面的看守说:“我是个吟游诗人,我熟知各地的历史与传说,我知道你们的‘大人’想要什么。”
门开得更大了。
“你……知道?”看守惊疑地问,“少胡说八道!你知道个屁!”
“我当然知道。这座山,‘舍□□翁’,在古语里它的意思是……”
“好了好了!”看守嚷嚷着打断他,像是害怕他把后半句话说完,“姑且让你去见一见大人!要是你敢诓骗大人,”他故意摆弄腰间的佩剑,发出响亮的声音,“要你好看!”
雷希回头招呼恩佐过去:“我要这个人做我的助手,他也一起去。”
“从没听说过吟游诗人还有助手!”
雷希翘起唇角,露出一个讽刺的微笑:“别小看他,他可不简单,说不定懂的比你们更多。再说,你们这么多人,难道还怕我们两个不成?”
看守疑神疑鬼地打量他,做了个要他等待的手势,回头和其他看守絮絮叨叨说了些什么,然后他与另两名灰衣看守进入石室。一名看守粗鲁地拽住雷希的双臂,另外一名将恩佐从朱利亚诺身边拖开。
“走!我可警告你们,别耍花招!”
恩佐放开朱利亚诺,临走前,他回头往了年轻学徒学徒一眼。不知是不是错觉,朱利亚诺从他眼中看到了不舍。学徒右手紧握成拳,呆呆凝视着刺客,同他四目相接。直到石门关闭,遮断两人的视线时,他才缓缓打开手掌。
他的手上躺着真实与虚饰之神的黄金圣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