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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   贾府一行人鱼贯进了宗祠,分辈按班而列,供奉了牲牢果品,由贾母拈香捧酒首献,接着是贾赦、贾政夫妇领贾珍、贾琏并宝玉夫妇,末了由张道士终献,完毕了祭礼,祷告了祖宗,方关闭宗祠大门退出,请了贾母和张道士,再回后堂奉茶歇息。
      贾母特命贾政夫妇、宝玉夫妇留在身边,余者听随自便。
      贾政夫妇、宝玉夫妇又请了张道士的安,宝钗虽是新妇,但落落大方,进退有度,张道士赞不绝口,直夸贾母有福气和慧眼。
      只宝玉仍痴笑木讷,一举一动都要王夫人或是宝钗提点,贾政看在眼中,叹在心里,奈何碍着贾母,又不敢表露出来。
      见礼寒暄之后,贾母命丫头掩了门,几人就坐下叙话。

      张道士一贯很会察言观色,知道贾母留下自己,又屏退闲人,必有要紧的话说,再看到宝玉这般模样,心里已是明白了六七分。
      他见贾母面有忧色,欲言又止,只不时瞧着宝玉,便乖觉的主动提头,问:“听说哥儿自打失了玉,就得了些微恙,如今还没有大好么?”
      果然贾母沉沉叹了一口气:“可不就是这样?法师大夫也不知请了,这孩子仍时而机灵,时而犯傻,赏格也发出去了,骗子倒是上门不少,就是没人送了真玉回来。”
      她这一说,宝玉又嘻嘻而笑,王夫人的眼眶先自红了。
      张道士见状,连忙安慰:“老太太、太太不必太急,新奶奶一看就是个懂事,且有福气的,由她在身边开解照料,哥儿必定就好了。”
      “但愿如老神仙吉言。”贾母顿了一顿,对宝钗说:“这里闷得很,你领了宝玉透透气吧。”
      宝钗也不多问,应了声是,就轻轻推了宝玉一把,后者倒也听话,乖乖跟她出去了。
      鸳鸯心领神会,不等贾母吩咐,便说:“我去换了热茶来。”
      屋内又只剩下贾母、贾政夫妇与张道士四人。

      张道士见贾母特地支开宝玉夫妇,心知必定有事,危襟正坐,单等贾母发话。
      贾母目光扫过贾政、王夫人,最后落在张道士脸上:“今日我请了老神仙,除了宝玉,还有另一件烦心事,这里全不是外人,我索性就说了,还请老神仙指点迷津。”
      张道士忙谦辞:“老祖宗可说重了,有什么差遣,只管吩咐下来就是。”
      贾母低头沉吟,似乎在想,怎生说得周全一些,良久才说:“昨夜,我的外孙女儿死了……”
      这个突兀的消息,着实让张道士吓了一跳:“可是自小从南方来,身子骨一向不大好的林姑娘么?”
      “谁说不是?她死了,一直服侍她的丫头紫鹃,也捱不过伤心投湖自尽了。”
      贾政和王夫人对视了一眼,面色都有些异样。
      张道士不胜唏嘘:“林姑娘虽说福气薄了点儿,但得了老太太,老爷太太这些年疼爱,又有个如此忠心的丫头,总算是……”
      他一时不知该怎样措辞宽慰贾母,只好跟着憾然叹息。
      “这还不算什么,作怪的是,我那外孙女儿和紫鹃,死了只半个晚上,又都活转过来了。”
      只听“咣当”一声,却是张道士手一颤,茶杯摔落在地,满脸的震恐之色,花白胡子不住抖动,惊得嘴都合不拢了。
      “唉,看来,老神仙也没有见过这样的奇事?”
      张道士半晌才缓过神来:“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死而复生的事,小道年轻时也耳闻过一两桩,可终究没有亲见过,也不好说是真是假。”
      贾母斩钉截铁的说:“我那外孙女儿没了气,是我亲自陪在身边的,紫鹃虽没有亲见,但家人验过的,应当也不会错!”
      张道士捻须皱眉:“这样说来,还真是一桩咄咄怪事了,十几二十年前,小道听过的那个传闻,也是一个老人咽气后,停了一日又活过来,只这之后,家宅便不得安宁,晚辈之中不时有人得病,或是出了祸事……”
      黛玉和紫鹃的事,贾政虽然知道,但他信奉的是孔圣人,素来“子不语怪力乱神”,张道士的话,他更觉得是无稽之谈,碍于老母和妻子,又不敢多说什么。
      “我担心的就是这个了。”贾母忧心忡忡的一拍桌案,“林丫头是我外孙女儿,自小就和我最亲,要真有个什么,我这把老骨头也不在意,可这一家子的大小,特别是本来就遭了古怪的宝玉……”
      贾母的担忧,也正是王夫人的担忧,只是她的忧虑,又更多了一层。
      外甥女儿的死,多半跟宝玉成亲有关,现在她又活转过来,如若真有什么邪祟,只怕宝玉和宝钗首当其害啊!
      张道士试探着问:“老太太的意思,可是要小道做法打醮,施了符水,在林姑娘的住处驱邪?”
      “快别这么着。”贾母连连摇头,“林丫头本就心思重,到她住处贴符水,只怕她又伤心气恼。这还只是一条,这般大锣大鼓的里外折腾,张扬出去,更是人心惶惶,白白招惹闲话。”
      张道士忙不迭的赔不是:“是是,小道年老昏聩了,还是老太太想得周全。”
      “快别这么着,我这心里也乱得很,请了老神仙来,就是想讨个主意,我这外孙女儿共紫鹃,究竟妨不妨事?敏儿死得早,只留了这一点骨血,我这一条老命,都在两个玉儿身上了。”贾母说着,不由滴下泪来。
      她内心极为矛盾,黛玉的死而复生,她也是又喜又怕,总担心什么邪祟附在外孙女儿身上,自己固然不怕,可万一祸延到家人,尤其是宝玉身上,可怎么得了?
      王夫人怕的正是这一层,不过她身为黛玉舅母,总不方便亲自说出来,如今由贾母说了,她只把一双焦虑、希冀的眼睛,望在张道士身上,指望他拿个主意。

      张道士不语沉默了足有半盏茶工夫,突然站起来,冲贾母、贾政夫妇兜头拜下。
      贾母忙命贾政扶起,连问:“老神仙这是为何?你是国公爷的替身,晚辈们可当不起!”
      张道士坚持又拜了一拜:“这是贾门的家事,小道一个出家人,本不该说话。只是当年蒙受荣国公的恩典,老太太又不拿小道当外人,亲自说了这事,少不得要掏一掏肺腑之言了。”
      “老神仙但说无妨,我早没了主意的。”贾母将张道士让回座位。
      张道士引了一口茶,略略定了神,才慎重的开口:“林姑娘和她丫头这事,确实透着古怪,小道道行浅薄,也不懂个攘除之法,为了老太太、老爷太太,并府中哥儿姑娘们的周全,小道斗胆有个想法,是不是请林姑娘移去一个洁净的地方,一方面安心静养,另一方面也是暂时避一避的意思。”
      “什么,老神仙是说,不让我外甥女儿在府中居住了?”贾政吃一惊,怫然不乐,“她双亲都不在了,让她一个姑娘家,又要避到哪里去?”
      贾政为人端方谨肃,平日里鲜少对黛玉和颜悦色的关怀,可终究是亲妹子的孤女,也是疼爱在心的。
      王夫人一拉贾政的袖子,低声劝他:“老爷莫急,且听老神仙细说。”
      张道士和颜悦色的对贾政说:“二老爷疼爱外甥女儿的心,小道很是明白,只这样做,不只为了贾家门阖府上下,也是为了林姑娘好,可在家庙或是庵堂寻个清静的住处,让林姑娘安养,也可蒙受神明庇佑,等过了一阵子,诸事无碍,再迎回府中不迟。”
      贾母与王夫人听张道士说得有理,不由各自点头。
      只贾政仍有顾虑:“铁槛寺虽是家庙,但多做停灵办丧之地。水月庵地方是清静,里头的姑子名声却不大好,姑娘家去了也是不宜。”
      王夫人连忙也说:“栊翠庵的妙玉,跟外甥女儿素来想得,可终归还是在园子里……”
      张道士也说:“不是小道推搪,清虚观中,也多是男道士,于林姑娘很是不便。”
      这一来贾母也颇费踌躇,将黛玉移出大观园,她已是万般无奈不舍,又怎能再让她受丁点儿委屈?

      四人又对坐苦思,一时谁也没有好主意,贾母叹了口气,正待说这事回头再议,忽然张道士一拍手:“小道倒是想了一个极妥当的去处!”
      贾母、贾政夫妇异口同声问:“是哪里?”
      “城东有一座新建的庵堂,名唤莲花庵,二老爷可听说过?”张道士特地问贾政。
      贾政于佛道之事,本就不怎么留心,略想了想,摇头:“没有。”
      贾母也说:“我也不曾听过。”
      张道士面上微露得意之色,前倾了身体,压低了嗓子:“没听说过也不稀奇,这座庵堂却是北静郡王所建呢!”
      “北静郡王?”贾政不禁惊呼出声。
      “正是。”张道士颔首。
      贾政又呆了一会,方才缓缓的吁了一口气,苦笑:“莲花庵既是北静王的家庙,外甥女儿又怎么去得?”
      贾母也有同样的疑虑,只等张道士解释。
      “这莲花庵,是北静王爷为王妃所建,供王妃娘娘清修的。”
      “清修?王妃娘娘?”
      张道士的话,又教贾家三人疑惑不解,贾母与王夫人是见过北静王妃一面的,但觉她为人很是和善,不拿架子,听说和北静王爷也是相敬如宾,怎么又有在庵堂清修的话来?
      “这内里曲折,小道不便多说,只王爷特命了小道,寻一个性情才华都好的女子,陪伴王妃清修解闷,小道原本还想,请了府上的妙玉师父,如今林姑娘去莲花庵静养,真是再好不过。”
      张道士这般说辞,贾母和王夫人俱都心动,只贾政碍于朝中官员关系复杂,不敢轻易就说可否。
      见贾政犹自沉吟,张道士又劝说:“北静郡王几番跟小道提起过宝玉,也很是喜爱的,若是荐了林姑娘去,王爷和娘娘断没有不肯的。”
      “这倒也不错,托了王爷的威名,外孙女儿前去静养,也比不至于受扰,就烦劳动老神仙,代为在王爷、娘娘跟前请托了?”
      张道士自然满口答应,贾母已经首肯,王夫人也是乐意之极,贾政也不好再说什么。

      贾母万般叮嘱之后,方肯放张道士告辞,又命了王夫人出去陪伴宝玉,叫了宝钗进来。
      宝钗给贾母行礼后,被她拉了手,指在身边坐下,又细细的打量,直到宝钗略羞赧的低下头去,方才听贾母长叹了一声:“好孩子,可真真委屈了你。”
      宝钗只微微一笑:“老太太说哪里话,能得老太太,太太的疼爱,怎么说委屈?”
      贾母越发感佩,说:“好孩子,我知道你是个识大体,今儿这事,我才说给你知道。”
      见贾母说得很是认真,宝钗心知必定不是小事,忙侧身端坐,肃容倾听。
      贾母问:“你林妹妹和紫鹃的事,想你也知道了?”
      宝钗不明贾母用意,只含糊回答:“只听丫头们胡乱说起一些。”
      贾母皱眉摇头:“她们倒也不全是乱说,林丫头和紫鹃,我活了这把岁数,也从没听说过。”
      这样说来,黛玉和紫鹃死而复生的事,是真的了?宝钗也暗自心惊,只不敢表露在面上。
      见宝钗也沉吟不语,贾母又拍了拍她的手掌,以示慰抚:“你也莫要害怕,我只唤了你来,就是要告诉你,林丫头和紫鹃不再住在家里了,就算有什么古怪,也妨碍不到你和宝玉。”
      听了这话,宝钗大吃一惊。
      她深知黛玉之死,跟自己和宝玉的婚事必定有关,对死而复生的咄咄怪事,未免惊心猜疑,但要将黛玉移出贾府,她又万万难以赞同。

      她踌躇了一会,忽然站起来,扑通跪在贾母脚边,叫了声:“老祖宗,我,我有话说!”
      这下轮到贾母吃惊了,赶忙拉起宝钗:“好孩子,你有话说就是了,可别这么着。”
      宝钗垂首,用帕子摁了摁眼角,勉力不让声音哽咽:“林妹妹自小就没了父母,又体弱多病,加上有些爱伤心的性子,全赖老太太疼她,这会子我才和宝玉成了亲,就要她搬了出去,我这心里,怎样都是过不去的……”
      宝钗一字一字,都说到了贾母心坎上,听得她不禁也是眼眶一热。
      “唉,我又何尝舍得林丫头,可这事已经闹得府里人心不宁,万一这里头真有什么不净不明的东西,总不成为了我疼林丫头,倒害了家?特别是……”
      贾母没有把话说完,只重重的又叹了口气,宝钗已是心知肚明。
      在黛玉的心中,宝玉固然是负心薄幸,只怕也怨恨横刀夺爱之人,如果说她和紫鹃真有什么邪祟,首当其冲的,自然是自己和宝玉了。
      自己固然是不怕,但万一宝玉真有个好歹……
      宝钗内心惶恐,不觉在脸上流露出来,再一抬头,看见贾母慈爱而酸楚的眼神,只能闭了嘴,不再说什么了。
      贾母又再三交代:“宝玉的脾性你也知道,这事绝不可让他知道了。”
      宝钗虽嘴上应了是,心里却清楚得很,以宝玉对黛玉的情分,这事又能瞒他多久?这万一将来闹出来,还不知要花费多少心力,才能将他给安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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