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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二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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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程那天,我和王兴荣一齐陪夏伯母送夏平登机,用萧瑟还来的钱为他买了只新的笔记本电脑,IBM的牌子,最好的配置,仔细想来,这还是我第一次专心为他做些事,他抱着机子眼里水汪汪。
“你小子也别太煸情!”我推他一下,自己心里一阵阵惭愧:“给你这个是为了省得你找借口说不方便和我联络。”
他勉强笑,轻轻拍我的肩:“放心,我很快就会回来。”忽然想起什么,手上用力,半拥住顿了一顿,才又松开手。
我只觉心里濡濡的潮,像黄梅天闷在阴郁长霉的木屋里,眼看他转过头去,看着夏伯母:“妈,您要保重。”
“好。”夏伯母眼眶红了,耳边有人‘哇’得一声哭出来,我几乎以为那是我,一看,却是王兴荣。
他低头捂住脸上哭得很大声,一米七八的大个子,像个孩子一样流出鼻涕来,夏平也不嫌脏,上去拍拍他的脸:“臭小子,嚎什么!”
我说你别管他,有良心的话就给勤快点我们写信发EMAIL,有空没空来个电话,大事小事都通报一下。
“我会的。”他看着我,眼睛深黝黝地底处亮着光:“络络,你看着,我很快就能自立,等我考到学位找到工作……。”
“你读完书一定要给我死回来。”我大声道:“别去了美国就觉得人家的茅坑也飘香,这里的狗窝最有人情味,要是你敢染上了一丝一毫美国腔,看我不亲手劈了你。”
声音说得响了些,周围的人流纷纷回头来看。
王兴荣不哭了,红着脸拉拉我袖子。
“干什么!”我喝他:“我哪一句话说错了!”
夏平苦笑:“络络你这个脾气要收一收,我不在了,小心以后会吃亏。”立刻又上来摸我的脸:“放心,我不是那种人。”
我被他掌心触得舒服又伤心,眼角鼻管里像是快要漏出水,咽了口唾沫,悻悻地说:“别瞎摸,有没有把王兴荣的鼻涕带过来?”
夏伯母摸出雪白的手帕擦眼睛,“好孩子”她不住地,声音噎噎地:“都是好孩子。”
场面搞得像要生离死别。
幸亏机场广播开始催促:乘坐AA7951航班至美国洛杉矶的旅客请注意……。
夏平拎起包:“我走了。”他站在原地没有动,慢慢地转头看了一圈周围,很仔细很仔细,最后回到我身上,牵了牵唇角,到底没有笑出来。
“再见。”他真的走了。
我和王兴荣垂头丧气地陪着夏伯母往回去,才走了几步,居然看到夏伯父立在一边向我们点头。
我惋惜:“夏伯父你来晚了。夏平刚刚进了检票口。”
“我早来了,就站在你们后面,他看到我的。”他很感欣慰的样子:“这孩子长大了。”
夏伯母脸上很平和,像对着一个陌生人,礼貌却又无动于衷。我看看她,又看看夏伯父,这样的举止是否就是传说中成年人的老练与成熟?我才不要这样波澜不惊,我情愿大吵大闹,湿油地里火星四溅,要死要活痛痛快快说个明明白白。
我们在大门口分手,夏伯父的自备车停在机场外,隔着距离,隐隐约约可见到车里坐着个女人,直发红衣,面目玲珑素丽。
我突然喉口发干,脸上变色,僵着面孔不知道该不该装作不见。夏伯母看出来,她抱歉地一笑,抚拍我的手:“来,那边的出租车比较多”。
“咦,夏伯父怎么回去?”王兴荣这个愣小子,摸不到头脑:“干嘛大家不一起走?”
“他还有别的事。”夏伯母不动声色,微笑:“还是要麻烦你们送我回去了,王兴荣你真是夏平的好朋友。”
“嘻嘻……。”王兴荣是个二百五,一句好话就骗过去了,他红着脸一个劲地低头搓手心,根本没看到那头夏伯父已上了车,车子从我们身边飞快驶过去,驾驶位上的女子有一双斜飞的美目,两相交错时,她迅速别过头来看了我们一眼。
如此光天化日!简直太过嚣张!我满胸的愤愤之气,几乎要破口而出。
“络络。”夏伯母突然说:“相同年纪的女孩子通常比男孩子懂事得早,这话真是一点也不错的,夏平是底子里镇静老实,论到聪明世故,他并不如你。”
这话与其说表扬不如说是在提醒,可惜我不是王兴荣,被称赞一句就能把注意力转移过去,虽然努力忍了气,可我仍是怨怨的:“夏伯母你过奖了,我哪里聪明了,我不过是敏感了点,眼高手低,对许多事情都无能为力。”
“你这孩子。”她无力地笑,不说话了。
幸亏她没有说什么你还小长大了自然明白的话来敷衍我,在摇晃的车厢里,我渐渐沉默下来,夏伯母现在心里也不好受吧,她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其实是在保护自己的自尊,我又何必这么义愤填膺非要把一切搞个水落石出呢,这么想着心里顿时抱歉,偷偷地去拉她的手:“对不起,夏伯母,我以后不敢再放肆了。”
她扯了扯面皮,大概是想笑,可还是没有笑出来。
把她送到了家,我特地留下不走,坐在沙发上陪她说话。
“还是生女孩子好。”她轻叹:“又仔细又贴心,不像男孩子一样毛头毛脑。”
我讪讪地低了头,其实我并没有帮她什么,我只会添乱让人操心。
这时手机铃声‘叮叮’地响,接起来是一把娇媚的女声:“是季缨络吗?我是米亚。”
她怎么会来打我的手机?我吃一惊,有点心惊肉跳。
“有件事想求你帮忙。”她口气一如既往的不缓不急,老练成精的探不出源头:“今天我约了杨名晚上八点在雅客吧见面,到时你能不能把他带走不赴约。”
什么话?我气不打一处来,这两个人又在耍花腔玩花样,关我什么屁事!那个酒吧和米亚一样,我一辈子不想再看到。
“抱歉。”从鼻子里哼出气:“我晚上有事,没空出来。既然你约的人请自己去爽约。”
“季小姐,也许你不相信,这事很重要,尤其对杨名,你总不希望他出事情吧?”
“你是什么意思?”我浑身汗毛立刻竖得笔挺,这女人话里有话,听上去不像空穴来风。
“季小姐,机会只有一次,我好心提醒你一声,全部是为了杨名,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话筒里传出一阵飞机轰鸣,她最后一句话声音大半被盖了过去。
我跳起来:“喂,你什么意思呀?你现在在哪里?”
她已径自断了线。
再按电话号码拨回去,“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我呆呆立在原地,听着耳边话筒‘嘟嘟……’,脑子里乱成一团,米亚不会是个随便开玩笑的人,杨名可能真的会出事!
看了看手表,已经是下午五点半,顿时站起来就走。
“咦,络络你不在我这里吃晚饭了?”夏伯母跟出来:“我做了很大一锅腌笃鲜。”
“我有急事。”一边说一边脚下不停步,心里越想越不对劲,摸出手机找杨名——“对不起,您拔的用户不在服务区域内。”
我跺了跺脚,还是决定亲自去雅客吧。
华灯初上,雅客吧里人迹尚稀,有些日子没来,我只觉周围一切都有些变了,吧台上立着个黑皮肤人高马大的调酒师,看我一眼,相互都不认识。
我在吧台上坐下来,要了杯拿铁咖啡,又摸出手机找杨名,这次总算接通了。
“杨名你小子在哪里?”我骂他:“你现在马上到我家门口去,我有要紧的事情找你。”
“我约了米亚晚上八点在雅客吧见,你也来吧。”
“去死,你先跟我在外面见面,我有很重要的话对你说。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外面取一样东西,来不及到赶你家了,我们直接在雅客吧见面,OK?”
“OK个屁!不行,杨名你给我……。”
“哇”,突然手背一烫,我本能地跳起来,一松手,手机跌在地上摔得电池板横飞出去老远。
“对不起对不起。”调酒师一迭声的道歉,他放下手里的咖啡杯,帮我从吧台底下捡出手机,又找到电池板合上,皱眉:“坏了。”
“什么?!”我冲过去看,果然屏幕打不开,用手一摸,电池板上湿漉漉,估计在桌子地下浸到了水。
我发呆,调酒师递过毛巾裹着冰块给我敷手背:“真对不起,刚才是我不小心。”
“算了。”我傻了眼:“有没有公用电话?”
“对不起,我们的公用电话早坏了。”
唉!我怎么这么倒霉呀!算了,瞪了他一眼,我只好重新又坐下来,也罢,就等那小子本人来吧,其实我也有点奇怪,到底米亚的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这小子八点不到进了雅客吧,手里捏着只档案纸袋,看到我咧嘴一笑:“什么事这么急。”
我哪里会有什么事,我也根本搞不清会有什么事,上去一把拖住他:“你跟我走。”
“开什么玩笑,我还约了人的。”他在吧台上放下纸袋:“有话就在这里说吧。”
“你约的人改地方了。米亚说有事,她让我来通知你一声。”
“真的?”他哪里相信,取出手机看一眼:“要改时间她不会通知我?季缨络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你跟不跟我走?!”我瞪眼:“米亚确实让我通知你改地方,她有她的苦衷,你好坏相信一次,我又不会连皮带骨头吃了你。”
“哦。”他‘嘻嘻’笑了,重新取了纸袋跟我走。
在门口处,身后有人追上来,“是杨先生吗?”调酒师笑,露出一排雪白牙齿:“刚才米老板来电话,说她人马上就到了,请你千万等一等。”
“那好。”杨名又要转身。
“慢!”我忽然跳起来,挡在他面前:“你骗人!你们的电话不是坏了吗?”
“我用的是米老板办公室专用电话。”他冷冷地,眼里刺着光:“自然不能当作公用电话借给你。”
“他胡说。”我大叫。杨名一手把我压下去:“别争了,我打个电话问一下。”
“咦。她的手机关掉了。”他在一边拨了半天,皱眉:“也许是手机没电了,缨络你还是和我等一会吧,也许她马上就到了。”
“不行。”此时我明明已说不出什么理由,脑里乱麻一般千思百虑纠缠不清,可最最深的神经末梢,警铃大鸣。
脾气急起来,干脆不说话,想也也不想,上前一把抢过他手里的纸袋与手机,头也不回地往外跑。
“唉,你疯啦?”他一呆,紧跟在后面追:“季缨络你吃错什么药了!”
我哪里跑得过他,才出门口就被撵上,杨名长长的胳膊一手搭在我肩上,我被扯得往后倒。
“你在玩什么呀!”他板脸孔。
“你这猪头,你才玩傻了呢!”我额头上一层细细地汗,一边躲过他伸过来抢纸袋的手,一边啐他:“杨名你别怎么死都不知道!”
我们在门口拉拉扯扯,终于有人过来劝。
“两位先住手,有什么话先到里面去说。”调酒师壮壮的,贴站在杨名身后高矮相仿,可横着看明显粗几圈。
“不去不去偏不去。”我怒:“你干嘛非要我们进去等人,你到底有什么坏肚肠?”
“季缨络!”杨名喝,可是,突然,他不响了。
“我只是请你们有话进去说。”调酒师阴阴一笑:“你们在这里会妨碍我们做生意。”
说话时他稍稍往我这里移一下,挡住身后的人群,让我看到一柄雪亮的匕首顶在杨名腰上。
“小姑娘,你也一块进去。”他说:“外面人这么多,小心说错话做错事。”
他身体一动,手里的那柄长铁就‘刷’地一道寒光,第一次看到这种切肉切菜切瓜之外的利器,我张大嘴定住。
“你想干什么?”杨名到底是男生,虽然害怕,还说得出话:“喂,你别乱来,我爸爸是警察局的。”
“我知道。”他冷笑:“你是警察局副局长杨汉申的儿子对不对?乖乖跟我进去吧,现在你爸爸帮不了你的忙。”
他用刀迫住杨名,一边仍转头看我:“小姑娘你要是敢跑一步,小心我一刀刺他个二白眼。”
“别……,别……。”我脸也白了,妈妈咪呀,要杀人啦!咽了口口水:“我跟你进去。”
他一手搭在杨名肩上,哥俩好似地贴在一起,把另一只持匕首的手藏在衣服下,眼神凌厉地转盯住我:“你先进去,动作给我小心点。”
我无奈,委委屈屈地往里挪,早知道是动刀放血地干活打死我也不来呀,这一出唱得是什么戏呀,米亚准备改做人肉包子?
在经过他们身边时,大约是腿肚子吓得抽筋了,我脚下被门槛一绊,险些摔个嘴啃泥。
那男人吃了一惊,喝:“你干什么!”
乘此机会,杨名大吼了声,反过身体和他扭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