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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2、史家宅院 ...

  •   上个月吕玉绳同表哥在顺天府被罚作文,府丞出了个戏谑的题目:“惟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今日被困史翰林宅第,恨不能将这篇文重做一遍:“那天实则女子也没看见,小人也不曾有,今朝倒是齐全了,一个将过门的表嫂,一个没成年的妹夫!”

      可惜这时刻人在囚境里,不容自发挥。诓骗他上门的婆子又来传话,一脸趾高气昂:“相公可知道错了?认打还是认罚?”吕玉绳道:“认罚怎样?”婆子道:“认罚,请吕相公写悔过具结,将失言的话,白纸黑字落下来。”吕玉绳第一个反应抵死不干:“不能!都知道是我失言,我还落字据当把柄?”婆子道:“那相公就是要认打?也不重,就照孙家姑爷的伤势,原样打一顿板子,奉送出门。”

      吕玉绳大怒:“我爹娘都不打我,你们敢打!再说……我就给你们打,你们也不好同家长交代?”婆子身旁的丫鬟掩口而笑:“吕相公忒煞好心,都替我家想起交代来!相公放心,既然敢打,肯定是有交代。你挨你的打,管什么人家的话。”吕玉绳一想不妙:“万一她们给我捏造一个擅闯闺阁的罪状,我非但白挨打,还要毁了名声。这表嫂可做得出来!”恨恨道:“胡闹,放我出去。我不同你们一般见识。”丫鬟道:“有的是路,谁拦阻相公不走了?喏,下面是狗洞,上面是墙头,吕相公走得了就走,走不了请认打罚。”

      吕玉绳七窍生烟,瞪了几眼,没看见院中有男仆,略略心定:“谅她们也不能跟我拉拉扯扯。”一洒衣袖就走,过去对准院门先踹了两脚,无奈门板结实,门锁牢固,哪能破门而出?狗洞当然是死也不钻的,望望墙头,旁无攀援树木,别说爬不上去,上去之后也跳不下地。再说墙外正临道路,密迩王府,多半有兵卒巡街,少年男子从史宅后院爬墙而出,非奸即盗,万一被街卒拿获了,岂非隔日要上邸报,连累得史、孙、吕三家统统丢人现眼?念头纷纭,思路丰富,想得只要吐血:“真是的……我终于晓得,为何表哥满心眼不乐意这门亲事了!多半什么时候上史家拜亲吃过暗亏?”

      在花园里好似困兽般走了一圈,全无出路。史翰林家女仆倒是秉承着斯文家风,决不强横,只在烈日下陈设着一副毛竹板子,一桌文具,等着他甘心投案,自领或打或罚的处分。吕玉绳汗如雨下,心似油煎,走来走去不绝口嘀咕:“胡闹,太胡闹了!”院内楼中并无搭腔,只有史记纯本着未来郎舅之谊,跑来良言相劝:“吕大哥,我劝你早早认了一桩罢!夏日炎炎,都要歇息,早些了结,大家都好。”

      吕玉绳怒道:“纯夫,你也同女娘们一道胡闹!回头我禀告令尊和家父。”史记纯嘻嘻道:“大姊说了,教我不用怕你。你的状都是告不准的。”吕玉绳道:“你就知道?她就知道?我要告不准你们,我吕字儿倒过来写!”史记纯道:“大哥你痴了!吕字倒过来写也还是吕,欺负兄弟不识字么?”

      吕玉绳被他气乐了,笑了又怒,忽然想起一件要紧事:“你家不要再胡闹了!我家的姐妹本是中暑归家,半道上教你们诓进了门,只管跟我缠夹,却不要耽误了我表姐表妹的病情?”史记纯捧腹大笑,说道:“吕大哥,不怪大姊说你可怜见的!孙小姐几时中暑?若不是她姊妹俩同我们串通好了,哪能轻易诓你进来?”说完又找补一句:“吕大哥定是太不会做人了,家里姊妹都伙着我们算计你,真可怜见的!”

      吕玉绳磨牙:“史纯夫,有你落到我家里的日子!”史记纯见他作势欲打,脸一苦,挤出两滴泪,撒腿就跑,直嚷:“大姊,大姊,吕大哥又放狠话了!”

      这孩子说话七虚三实,孙氏姐妹虽是听了史小姐记纫的主意,伙同谎病诓骗了吕玉绳入史宅,这当口却不由得芳心忐忑,如澐倚窗看着下面,只是不安:“兰佩姊,我家表兄只是嘴皮子坏,也没大过失,吓唬一场,权当薄罚了罢。”记纫慢条斯理同如湄看着绣花样子,全当不闻。如湄也觉得发慌:“万一吕表弟当真怒了,不分好歹闯上楼来……丢脸吃亏的还是我们女儿家。”记纫嗤笑道:“看他敢?”史记纯正嚷着跑上来,闻话也道:“对,看他敢!还有我在哩!”如澐哭笑不得,心道:“史家兄弟真顽劣,半分也不如我家阿笃。也不想想你大姊是他表嫂,他不能怎样;你是他妹夫,日后怕整治不了?”

      看看日头过午,记纫留两位小姑子用膳,因是中元节,一色都是素斋,姐妹俩只是心慌,哪里吃得下去。记纫望着她们道:“四小姐不妨唤人送一份绿豆百合粥,给令表兄。”如澐腾地红了脸:“为什么单单叫我一个?”赌气不肯答应,只当没听见。记纫哂笑,唤了丫鬟金针来:“送一份粥给吕相公,教他早早认罚,大家清静。”

      金针过一会儿回来,回报消息:“吕相公不吃,撕了一张纸写了几个字,又走到墙边去了。”史记纯道:“咦,他认罚悔过还要先打草稿?”赶紧奔下楼去看,过一会大惊失色跑回来:“大姊,不好了,吕大哥跳上假山、解下衣带搭到树杈上,莫不是中元节鬼上身,想要吊死在我家里!”

      众人都吓了好大一跳,如澐第一个掷箸而起便要奔下楼去,记纫伸手拦住她,斥弟弟道:“混讲!不要闹虚头,老老实实说话。”史记纯道:“是真的呀!他真将衣带抛上树打结了。”院中守望的婆子跟脚进来接话:“吕相公拿衣带套树枝,爬上树顶去了。墙外好似有人同他接应。”

      记纫回顾了孙氏姐妹一眼,只是笑笑。史记纯嘀咕道:“他是孙行者么?搬救兵恁地火速。”金针快嘴快舌:“反正院树离墙都远,他跳不过去,搬救兵也搭救不了他。” 记纫哂道:“他撕纸写字,自然是掷出墙外传递消息。多半不是他家长随,就是小厮。”婆子会意,立即出去打探,过一阵皱眉回来说:“吕相公的长随小厮都还扣在厢房里,并没出去接应。在墙外跟吕相公传纸条的,是新建伯家的三爷……王三爷并且到了前门叩门,说奉孙太夫人的命来寻吕相公、孙小姐了。”

      如湄如澐顿时慌张:“我们并不曾同叔祖母、母亲回禀来府上的事,这番问罪起来……”记纫瞅瞅她们,懒得回话,金针笑道:“两位小姐放心,府上哪能立即晓得来接?多半是相公们扯谎捣鬼。”姐妹俩一时尴尬,如湄低声道:“多谢兰佩姊招待,只是……我们也该归家了……”记纫叹了口气:“好罢,顺水推舟,就便宜他。”

      史宅所谓顺水推舟,就是没事人一般将吕、孙一行恭送出门,好似真的只是留了一顿午膳。孙氏姐妹先于男仆坐入车内,良久不见车夫套马登驾,又半晌,但听吕玉绳气得半死,压低声音在门首发作:“一个个还真当我来做客了?一帮饭桶,噇饱了还要睡,我也不等他们拾掇齐整了,我自个儿先回去。”一个年轻男子声音大笑:“吕老兄,你气昏头了!不等盛价出来,难道你自个儿就能赶马车上路?”

      丫鬟各随小姐同车,小鹤悄声道:“这就是王三爷。”如澐责备道:“你不是在庙中不曾去窥探?”小鹤只好嘻嘻笑,乱以他语:“小姐听,吕相公好似又要同他吵嘴呢!”

      吕玉绳倒并未吵架,只是怄气,说道:“我不会驱马,小墨儿不会赶车?给我套上马,各赶一辆,管那帮饭桶睡到爪洼国去。我就要走。”小墨儿声音无限委屈:“相公,这不是撒性子么?”王承恩也道:“慢慢慢,你今日吃了炮仗了?火气恁大。好罢,你不要动,你家小厮赶一辆,我家得禄给你赶一辆,我陪送你们回去。”吕玉绳道:“使不着!”王承恩道:“使不着,瞧你赶了孙小姐的车,栽到阴沟里去?你不怕丢人,我还要现眼呢。好歹也是有份做亲戚,又巴巴赶来救你们姊妹几个的难。”

      如澐用折扇压住小鹤的手,死活不许她揭帘去窥看外面的男人。车中闷热,丝风不入,香汗涔涔而下,未几就觉背后罗衫贴到了身上,满心都如煎如熬。好在外头倒静了一阵,不再争执。大约吕玉绳到底接受了王承恩的提议,史宅仆人帮忙将马套上车辕,各用一名小厮赶车。车轮辚辚,终于出了史氏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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