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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4章 回忆起航 ...

  •   第4章回忆起航

      1912年4月10日。
      英国南安普敦,伯尔法斯特港。
      春天已经随着大西洋的暖流,悄然来到了4月的英国南部,轻柔地吹散了萦绕一冬的阴冷寒湿。薄雾如同春神的轻纱,一视同仁地擦过每个人的面庞,带着北大西洋的温和与清新。
      泰坦尼克号如同一头巨鲸搁浅般在码头上。
      高大的烟囱,密密麻麻的缆绳,极尽豪华的设施,都代表了一个时代的梦想。
      人声鼎沸,车水马龙。邮件车、货运车往来穿梭,上面印着各种。从远处望去,人行走这庞然大物的甲板上,就像成群结队的蚂蚁缓慢爬动。
      一声喇叭的长鸣,连苍蝇都别想飞进一只的人群努力压缩着,闪开一条通道,让两辆红色镀金的豪华汽车驶进码头。
      车门打开了,一顶紫色的系着长丝巾的宽边草帽先探出车门,接着是裹在白手套里的手,然后,是一把细长的阳伞,最后是一身价值不菲的装束和引人遐思的苗条而丰满的身躯。当她抬起头来时,一双传情的略显傲气的大眼使得她成为了人海中的焦点。她就是露丝·凯伯特。
      紧跟在她后面下车的是一个亚麻色头发魁梧汉子,拉夫恰。他面容端正神情严肃,从他那职业性的目光和敏捷的动作上不难看出他的身份。拉夫恰给鲁芙开了门,她是个年逾五旬的瘦削贵妇,裹着一身墨绿色丝绒长裙,帽子上山雉尾毛得意洋洋地晃着。身为十七岁女儿的母亲,她的容貌明显比艳丽的露丝逊色,看上去有几分狡猾、傲慢与偏执。与鲁芙同时跳下车的,是露丝的未婚夫卡尔·霍克利,我们年轻的主人公。
      他戴着时下最流行最气派的圆顶礼帽,深灰色外套笔挺得一丝不苟,却只在胸前的位置系了一颗扣子,流露出一种克制的、被理性驯服的野性。
      他像某种大型肉食动物那样毛色黝黑、姿态优雅、毫不做作,笑起来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越发显得危险、迷人、富有男子汉气概。他下巴和两腮的胡子刮得很干净,浓黑但并不粗重的眉长长的延伸至鬓角,古铜色的面孔十分端正,略方的下巴显示出固执、傲慢和坚毅。一双好看的黑眼睛微微弯着,抵消了不少与生俱来的傲气和警觉,显得兴奋愉快。
      他出身望族,从含着金汤匙降生到这世界上来,就命中注定是一个天之骄子。身为匹兹堡钢铁大亨奈森·霍克利的唯一继承人,加之锦上添花的英俊倜傥的外表、斩钉截铁毫不犹疑的手腕,可以说,在这个世界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直到遇见露丝,他才隐约发现,爱情可能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也是仅有的无法用金钱或权利去俘获的东西。
      二十三岁的他有过无数女人,他与许多伯爵夫人和公爵夫人暗送秋波,或者向未婚少女邀宠献媚或欲擒故纵,从来都是三心二意地追逐,直到他被露丝的任性与傲慢所折磨。
      虽然有不及她女儿万分之一的鲁芙在身边安抚他、鼓励他,但卡尔并没有感觉好受一点。
      女人真是一种捉摸不透又让人离不开的生物,上帝创造了女人,一定是让她们挥动着鞭子折磨男人、征服男人的。
      从码头望去,泰坦尼克号的船身就像一座山横亘在眼前,挡住了大海,遮住了天际。
      “没什么大不了,比奥林匹克号大不了很多嘛,卡尔。”女郎无所谓的看着巨轮,不屑地轻声说。
      “亲爱的,再不会有像她那样的船了。奥林匹克号甚至连地毯都没有,泰坦尼克号的地毯则厚得可以没过膝盖。然后就是家具,重得拉夫恰和我都抬不动。还有那些护墙板……”虽然这是处女航,可卡尔滔滔不绝、点头哈腰地殷勤解释着,就像乘坐她过一样,“细节方面模仿了凡尔赛宫,摆满路易十五风格家具的休息室,风格类似法国的小特里亚农宫沙龙,壁炉上的雕刻作品是《凡尔赛宫的狩猎女神》。上等的柚木和黄铜装饰,吊灯和壁画,印度和波斯的地毯,甚至三等舱也有大理石的洗漱池和床头取暖设备……”
      “得了,卡尔,我认为这并不是你设计建造的船,用不着你来背书。”露丝转过头去。
      ……女人真是太难伺候,太难取悦了。

      拉夫恰嚣张跋扈地拍了拍工作人员的肩头,让他把两轿车、几十箱行礼运到宫殿套房。
      三等舱乘客的通道人山人海、十分拥挤,而他们走过的贵宾通道却宽敞清静。
      对于上等人,从来没有人怀疑他们会带有跳蚤或细菌,金钱和身份就是最好的检疫。而对于三等舱的乘客待遇就不一样了,没钱往往是与疾病和罪恶联系在一起的。虽然听着有些残酷,但事实就是如此。
      “三等舱的乘客在这里排队检疫!”
      露丝皱了皱眉,卡尔错过了她心情的变化。他戴着红色羊皮手套的手握着一根红木手杖,带着少有的激动心情,鉴赏这条即将起航的泰坦尼克号。
      阳光从船的另一侧射过来,绝大部分被巨大的船体遮挡,只有登上船时,一缕光线才透过船桅将迈向“不沉之船”的他们勾亮。远处送行、欢呼的人群全部沉没在暗影之中,使得这瞬间就像脱离苦海、直登极乐的一幅宗教壁画。
      ********************
      在距船不远的小酒馆里,一场豪赌正在紧张有序的进行。
      参与这场豪赌的人可不是腰缠万贯的巨富,也不是一掷千金的公子,他们只是一群最普通的、干体力活的年轻小伙子。但是他们的赌注却是身上的全部家当。

      “杰克,你疯了!这是我们仅剩的钱了,把身家性命全押上,想倾家荡产吗?!”法布里兹奥把头上的软帽压得低了一些,对杰克低声说。
      杰克满不在乎地一笑:“一无所有才无牵无挂嘛。”他点上一支廉价纸烟咬在嘴里,低头深深看了一眼。
      对手也掏得兜里一个字儿也不剩了。他们的赌资有几十枚大大小小的硬币,一把八成新的小折刀,一块褪了色的金属外壳的怀表。
      还有……两张泰坦尼克号的船票。
      他故作优雅地吐出一口烟,他紧盯着手里卷了边儿的纸牌,把凝视情人般的热切目光从船票上收了回来。
      和我斗,你还太嫩了点儿。
      他忍不住又一次把目光扫向桌上的船票,票上的一行字清楚地映入眼帘:
      三等舱,白星轮船公司。

      在头等舱内,白制服的侍应生训练有素地将卡尔引进豪华的起居室。卡尔换上了白底黑条纹的衬衫和洁白无瑕的背心,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夹着细长的高脚香槟杯,左手手背抵在腰上倒拎着酒瓶,身体微微前倾,姿势潇洒好看。这瓶酒年份和产地都不错……
      “先生,这是您的私人平台。”
      平台上点缀着数量适宜的绿色大叶植物,阳光充沛宜人。洁白的墙壁上装饰着柚木板,色彩搭配恰到好处。起居室宽阔敞亮,木地板明亮却不会打滑,平稳的船身更没有乘舟旅行的颠簸之感。宽大的空间、舒适的家具,上等的柚木,精美的雕塑和壁画,绝对不是暴发户的堆金砌银,每个角落都展示着教养和品位,一切都体现着典雅和尊贵。
      “您还有什么需要?”侍应生略弯腰,低声请示。
      窗外传来一阵嘈杂,卡尔没有回答,他走到窗边对侍应生摆了摆手。
      怎么这么吵?
      “等等,等等!等一下,我们是乘客,我们是乘客!”一个金发凌乱、气喘吁吁、看上去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递出两张皱巴巴的船票,他身后跟着一个年长一点的同伴,两人背着麻袋似的粗布包裹,穿着工人样式的灰色外套。
      “你们安检了吗?”六副笑眯眯地问。
      “当然,我们都是美国人,没有虱子和跳蚤。”他说的很快,似乎生怕不被允许上船。见六副点了点头,两人一溜烟地跑进去,舱门在他们身后关上。
      卡尔的眉头皱了起来。真是粗俗肮脏、缺乏教养的下等人。
      “你可真是个混蛋,不过赢得了船票!”
      “谢天谢地,最后一秒钟上了船!”
      “我们要转运了!”
      “我要回家了!”
      “我们要到美国发财了!我要成为百万富翁!”热烈深情的欢呼传得很远,两个人已经消失在三等舱深处,可那个响亮清脆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
      卡尔轻蔑地勾起嘴角。
      没见过世面的小老鼠,你知道什么叫百万富翁吗?
      卡尔有点不爽,他决定去看看自己那娇艳如玫瑰花、拒人如玫瑰刺的未婚妻。
      *******************
      露丝的房间里堆满了她收集的画。
      “把这些画都摆出来,替房间添一些色彩,这里太闷,太压抑。”露丝把画放远一些端详,最后一句放满了语速。
      “别再买那些画了,纯粹是浪费金钱浪费精力。”卡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倚在门旁,为自己倒了一杯香槟,眉毛一挑嘴巴一撇,其悠闲的模样与屋里忙乱的情况形成鲜明对比。
      “我与卡尔的艺术品位不同。他不懂什么叫色彩,什么叫光线,什么叫构图。”露丝不知是回答卡尔的话还是与女仆交谈。
      被贬得毫无艺术鉴赏力的卡尔无所谓地说:“我是资本家,不是艺术家。”
      “小姐,这幅有很多女人脸的画也摆这里吗?”
      “它的名字是《亚威农少女》,不是‘有很多女人脸的画’。”露丝纠正着,一边后倾身子,仔细端详,“瞧这张,缺乏逻辑和秩序却富有真理,像一场最隐秘的梦。”
      卡尔看了看博得未婚妻最高赞誉、自己看了却莫名其妙的画,问了一个最保险的问题:“谁画的?”
      “也许叫毕加索?”
      “毕加索?没听说过。他不会成为名家的,相信我。”卡尔走进屋里,“把德加的画放在这里。”他端起酒杯啜饮一口,又补充道:“够便宜。”仰起头,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卡尔骨节分明的修长大手放在腰上,小指上戴着一枚看上去简单大方实际上精雕细琢精致的图章戒指,银链挂在背心的扣子上轻轻摇曳。
      露丝连白眼都懒得翻一个。
      拉夫恰指挥着仆人搬运保险箱:“把它放在衣柜里。”他掏出手帕抹了抹油光光的额头。
      仆人们里里外外,进进出出。
      卡尔发现没自己什么事了,就向甲板上走去。
      *********************
      杰克和法布里兹奥兴奋地奔跑,他们跑到甲板上,和其他人一样把帽子挥舞在半空放声高喊:“再见,再见!”
      他们脚下就是卷着白色浪花的海面,从站立的地方到水面起码有几十码的距离,看上去令人头晕目眩。飞速行驶的船将水面破开一条白色的痕迹,就像把一条隐形的拉链拉开,在船艉留下一条长长的白条……
      水下,三个螺旋桨同时运作,搅起一串串蓬松的气泡。
      水上,船头划破水面,如同劈开硕大晶莹的蓝宝石。拖着长长的白色尾巴,高速前进。
      眼前一无所有,除了茫茫无际的大海。
      杰克纵身一跃跃上船艏,眯起眼睛向前方遥望。。

      速度就像一种麻醉剂,它使人沉迷、兴奋。此时,杰克突然涌起一种冲动,他跳上栏杆,站稳双脚,扬起手臂,迎着扑面的海风,大声喊了起来:“嗨——嗨嗨——”他的喊声像被风吹乱的金发一样飘荡在晴空下。
      谁在甲板上大喊大叫?知不知道“修养”这个词怎么拼?……该死,又是这个精力过分旺盛的肮脏小鬼。卡尔非常无奈地再次碰到了打扰过他一次的人。
      他偏了偏头,向那个年轻男孩的方向望去,阳光有些刺目了,晃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

      杰克舞动双臂,似乎要拥抱蓝天和大海,充满青春活力的身体昂扬着向上的力量,他要飞,飞向天空,飞向未来……
      他微带古铜色的金发在阳光下,比大厅的灯火还要炫目,灿烂的发丝从额前飘到脑后;他年轻的面孔在海风吹拂和阳光爱抚下神祇一般耀眼;他细细的眉毛高高扬起,他的酒窝里仿佛盛满了美酒,让看到的人不禁沉醉;他脸上满满的全是豪情和笑意,就像整个世界都拥在他的怀里。
      他危险地放开锁缆,踏上更高处,分开双腿,伸开双臂放声大喊:“我是世界之王!”他高高地昂起头,洁白的脖子被阳光镀上金色,他手臂大大滴张开着,满面笑容。
      卡尔嘴边的嘲笑微微收敛。毫无疑问,他讨厌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他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已经渐渐消失了,反而隐约发现,自己似乎缺了什么。
      在他的衬托对比下,自己的人生好像有点不完整。卡尔心中,一个自己都不曾涉及到的领域,缓慢细微地冒出这样的感受。当然,目前的他毫不知情。
      老气的旧呢子外套,褐色的卡其绒背带裤,连帽子都不戴,毫无特色,一看就知道是个不思进取的穷光蛋。
      可他的气派却像是披着狐皮长袍,头戴金质冠冕,向自己国家的子民挥手致意。
      明明一无所有,为什么看上去却像天下在握?真是可悲可笑!他有什么资本,有什么资格?
      卡尔讨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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