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好今生不爱你》木带鱼

25、倔强为那般

　　大管家在院门外守着，时不时瞪退几个好奇探头的小子们，面上平静如水，心里却如同沸腾的开水，翻滚不已，不知三皇子为何找上门来，眼皮总跳个不停，祈祷不是坏事。
　　正焦虑着，书房门吱呀一声打开，老爷走了出来。他打院门外迈进一步——老爷身后并没有人，并且脸色铁青。心里咯噔一下，堆笑上前，林怀远铁着脸，尽力压抑自己的怒气，吩咐道：“去唤林一笑！”狠狠的。
　　管家一愣，应声就走，转过头开始嘀咕：不知小姐又惹何事，估计很大的麻烦，否则老爷不会直呼小姐闺名——等等，书房中贵客来自扬州，小姐日前也打扬州返回——莫非……心下警钟大作,不敢再想,急步去请.
　　卓译安静的垂目坐在宽大书桌后的酸梨木椅上,身子微微倾斜,半靠椅背,修长盈玉的手在桌上轻轻敲击,哒哒声响并不大,却莫名压抑.
　　一笑奇怪的看看他,又看看自家爹爹,纳闷这人为何喧宾夺主霸占了爹爹的位置,还理所当然的模样.林怀远铁青着脸,咬紧牙根讲卓译的来意叙述一遍,一笑却百般抵赖,装痴拌傻.更气得林怀远怒气迸发.
　　卓译也不着慌,抬眼看她,道:”敢问小姐,一月前是否身在扬州,又是否去过大发赌场.”不说还好,提到赌场,林怀远恨不得上前赏女儿个巴掌,最好打回娘胎,才不给林家丢人现眼!
　　她眼珠滴溜溜转个不停,狡辩道:”我是随着外公去到扬州不假,可大发赌场?那是个什么东西啊?”一派天真无邪,清澈的眼睛看向卓译,若非所有迹象都指明了林一笑,他还真要怀疑自己找错人,冤枉了她.
　　林怀远对自家女儿的品行心知肚明,并不相信她做出来的戏----难怪,任哪个看她从小骗到大,也能再信.
　　气道:”孽畜!还不老实交出来!”一笑眼泪涌上眼眶,委屈万分:”爹爹,人家真不知那个是什么东西.”心想着,她也不算撒谎,刚拿到的时候,就不知道是什么嘛.
　　卓译站起,宽大的袖袍不经意拂过桌面上摆着的书籍,无风自翻页.
　　温雅道:”扬州城共有二十四名小贼,大发赌场三十打手,一百人等现下都关在扬州下处,偷我荷包的小贼三天之后进京,有幸见过小姐面容的十名大发赌场人等也随之进京,小姐可要等到三日之后?”
　　她情知赖不出去,嘴巴一扁:”又不是我偷你东西,人家偶尔捡到嘛.”实在心疼,不想交出去.
　　旁边一直站着的锄禾再也无法忍耐,冲口而出:”什么偶尔捡到,根本就是巧取豪夺----”卓译凌厉的目光瞪来,他低头不语.
　　林怀远气到浑身发抖,怒目而视:”去取来!”
　　她再扁嘴,无限委屈,在心里诽恻个没完没了:什么大不了的好东西,至于这般大惊小怪----她大小姐忘了,当时她不也大惊小怪才拿到手.
　　动作慢吞吞掏出随身佩戴的荷包,林怀远早等不及,一把夺了过去,没好气的解开鲦绳,三枚水晶骰子被他恭恭敬敬的交还到卓译手中.莹白手掌相互映衬.
　　卓译仔细看下,温柔再道:”还有三枚,望小姐一并返还.”
　　一笑眼见父亲的怒目再次瞪了过来,没好气道:”在哥哥那里!”
　　林怀远倒吸冷气,万没料到居然向来骄傲的儿子都掺和,更是生气,对待卓译却愈加恭敬:”等不孝子回来,臣定命他亲自奉上,任凭处置---至于小女,品行不端顽劣不堪,臣定好生教训,给您一个交待.”
　　他淡淡微笑:”倒也不必,想来大公子并不知情.”却没提到林一笑.
　　大管家还是守在院门外,心中七上八下,苦于无法得知房内情况如何.终于等到房门开启,老爷送了客人出门,客人请了老爷留步.他也不推辞,命人好生送客.转身回到院中,沉声喝道:”请家法!”
　　大管家一个咯噔,心道不好,边回答边随手扯过一人,急速吩咐:”快,去内院请夫人来救救小姐,晚了可来不及.”心里嘀咕,小姐身子虚弱,怎堪家法?老爷气的也太大些.又恨一笑不争气,不知闯下如何祸事,引得老爷动此大怒.
　　被扯过去内院报信的刚巧是六七，他年纪尚有，还未总角，加之夫人喜他憨厚可人，于内院进出并不受限。六七一路小跑，只顾低头看路，没顾上前面有人，一头撞在准备去给夫人请安的嫣然身上。默雨手疾眼快，一把推开他，呵斥道：“猴崽子，瞎跑什么？”
　　六七都是认得的，带着哭音道：“大管家叫我来找夫人去救小姐，说晚了就来不及了。”
　　嫣然花颜失色，细细盘问。也亏他嘴舌还算伶俐，又一直伺候在书房不远处，三言两语解释个大差不差，虽不知老爷为何要罚小姐，但与今天拜访的客人有关总是没错。
　　嫣然听他急匆匆讲完，迅速下定论：“你快去找夫人，请夫人去外书房。”拎起裙摆也顾不得从小受到的教育，疾步小跑。
　　默雨在后面几乎吓掉眼珠：从小到大，从未见过小姐如此失态，不注重形象——就连当初老爷夫人过世都不曾！
　　嫣然心中有分寸，既然姑父被气到请家法，必然不能善了，只怕夫人过去求情也没用。解铃还须系铃人，症结既出在客人身上，还得请那人回去求情才好，只盼那人还没出府，自己能赶得及。不顾默雨在后面气喘吁吁的叫唤，径自向前跑，至于形象不形象，淑女不淑女，却暂且丢在了一旁。
　　卓译在二七带领下，眼看就到大门处，突然听到后面有人呼喊：“公子请留步！”二七惊讶的张大嘴，他寻声望去，嫣然香汗淋漓，气尚未平稳，站到他面前，后面默雨还大呼小叫着。
　　白衣胜雪、黑发若漆，明眸灵动而温柔，虽稍显狼狈却不失大家风范，冲他福身施礼。卓译早呆立当场，魂魄出窍，不知岁月几何，只呆看她樱唇一张一合，将来意说明。
　　嫣然说明来意，看他还未回答，以为他不肯帮忙，急道“一笑虽然顽劣，却也罪不致死。虽不知她如何得罪公子，但求公子看上姑父夫人老来得女，救她一命吧。”
　　锄禾最先发现公子不对劲，这位小姐是漂亮，但也不至于让自家公子看呆吧？他心里一边嘀咕一边偷偷拉了拉公子衣襟。
　　卓译何等人物，立刻警醒，恢复常态，只深刻的看嫣然一眼，道：“义不容辞。”锄禾长出一口气，如此作为才是自家淡如清风的主子。
　　卓译面色如常，心中有个声音不断叫嚣：是她，就是她。是然妹，她就是然妹！
　　你道卓译是谁？他便是仙人晨清的转世凡身。
　　却原来。当日豆豆被那怨魂推下六道轮回转世投胎而去，晨清独自留在深渊之上半日，趁看管的鬼差一时不查，握紧锁魂珠纵身跳下了轮回之路。他知锁魂珠功用，也知自己这一跳会引发何等后果——仙力尽失，仙位不在，倘若被上界察知，最坏的下场是魂飞魄散，从此七界之中，再无他踪迹。但有锁魂珠在手，凭借仙力，他却可以在转世之后保留记忆，寻找然妹的转世之身。至于惩罚……顾不得那许多.
　　投胎为三皇子的卓译自打出生就带了记忆,只苦于身在皇家,虽从小被送出京城,但身边保卫之严并不逊于皇城大内.他又仙力尽失,并不能全力寻找然妹的转世之身.虽也奇怪为何上界尚未察觉他的异动,庆幸之余不免焦虑.
　　他却不知道,阎王为成全两人,联合几位关系好的仙人,将上界瞒了个滴水不漏,是以能逃脱.
　　如今无意中感知了嫣然气息,分明是然妹的气场,叫他怎不激动?
　　一行人匆匆赶回外书房.六七守在院门外,焦急的走来走去,看看院内书房大门,又看看通往书房来路,不掩面上焦虑.突然眼前一亮,正是他们几个走来,长出口气,道小姐有救.
　　院内书房外的台阶上,林夫人哭倒当场,几个丫鬟婆子搀扶着,也跟着抹泪.大管家不断敲门,哀求着:”老爷,您开开门,您饶了小姐,老爷.小姐受不住的.”
　　书房门紧闭,从内不断传来板子打在□□上的闷响,兼之夹杂林怀远咬牙的呵斥:”给我使劲打,打死了我负责!”每个板子落下,林夫人都疼的好似打在自身,随着声音抽搐.
　　唯独听不到林一笑半分声息,既无哭泣求饶也无呻吟痛苦,嫣然看看默雨,已忍不住潸然泪下,哀求的看向卓译.他叹息,心中并不想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
　　大管家转去敲紧闭的窗子,嗓音都哑了,颤抖着,也是老泪纵横:”小姐呀,小姐,您求饶啊,您求老爷饶您一次,说再也不敢了,说一笑知错了……”他是府中老人,也算打小看到大,对一笑疼之入骨.
　　林夫人闻言大恸,哭叫出声,却语不成句:”我那倔死的儿啊……”丫鬟婆子们陪着抹泪恸哭.
　　嫣然抢上前扶着林夫人,眼泪在面上纵横,迷蒙的双眼看向感慨万千的卓译.他再次叹息,上前叩门:”右相.”房内板子落下声稍停.他长叹一声:”小姐乃女儿家,身娇体弱,怎堪如此大刑.右相就饶过小姐这次.”
　　林怀远在屋里重重喘息,看一笑下唇紧咬,眼里倔强,无半分悔改之意,怒气自嗓子中挤出:”今日打死这个不孝子,我也图个清净!”一把夺过小厮手中的板子,狠狠打下.
　　一笑只觉得眼前金星乱闪,脑中空白一片,听不到外面众人求饶哭泣的声音,只觉得板子一次次落下,臀部火辣辣般烧疼,倔劲上来,硬是咬牙撑着,死都不肯呻吟出声.大约七窍已飞走六窍,只余下一窍感知痛楚,痛的几乎要死过去.
　　林夫人再次尖呼:”我的儿啊,打死你娘也不活了,可怜我就这一个女儿呀……死了你,叫我指望哪个去?”板子声又停顿一下,林怀远上了年纪,也不堪使力,喘着粗气道:”你也不必悲伤----打死她,说不定还是好事.留着这个祸害,还不知道将来作下怎样滔天大祸,与其等着到时家破人亡,还不如现在我就打死她,你我落个素净!”竟是再次打下.
　　急得外面众人不知怎生是好.
　　嫣然抹把眼泪,低头在林夫人耳边附耳几句,林夫人眼睛一亮,大哭:”爹…..女儿命苦…..也是您捧在手心长大,自小琴棋书画片刻不敢忘,女工妇德不敢怠慢一日,怎知女儿出嫁后命就这般苦-----养不出传宗接代的儿子不说,女儿还被嫌弃,如今眼看就被她亲生爹爹打死,您可叫女儿怎生活呀爹……”果然,房中声音再停,只有林怀远粗声喘气.
　　卓译使个眼色,锄禾同二七两个撞开了门.饶他镇定,也不由吸声冷气.
　　长凳上趴着方才还娇俏略显粗蛮的女子,此刻长发散乱垂地,奄奄一息.血渍浸透衣衫,大汗淋漓,竟是痛的昏死过去.边上站了两名尚未总角的小童,一个手中木板垂地,面露不忍;而林怀远早坐在椅上,手中一根三指粗的木板,上面沾染血渍.
　　早有丫鬟婆子上去搀扶一笑,她身子微动,昏然醒来,下唇被咬破,散乱的眼光慢慢凝聚,勉力抬头,居然大仇人就在眼前,有气无力的恨恨道:”谁要你来假慈悲…….”这边林怀远闻言,腾的一下打椅子上站起,气的手中板子挥动,早又着了两下.
　　卓译忙上前夺过板子.林夫人踉跄进门,看到女儿惨状,瘫软在地,半晌才哭出一句:”作孽呀…….”大家七手八脚将再次昏过去的一笑架出了书房,大管家一叠声的命人去请大夫.嫣然跟在人群中出去,临走前对卓译投来意味复杂的一瞥.卓译百感交集.
　　一来为嫣然,二来未曾料到林右相居然如此严厉惩罚女儿,林一笑又出乎意料的刚烈倔强,宁肯被打至皮开肉绽都不肯求饶.
　　沉默半晌,低声歉疚:”右相未免太过严厉些.小姐其实并无大错,是卓译鲁莽,才会冒失闯到府上,其实还要感谢小姐帮忙取回了信物…..倘若小姐有甚不测,叫卓译怎有颜面再见右相.”言毕出了书房.
　　他们一路行去,遇到的下人无比怒目而视.消息在府中早已传开,人人皆知小姐为他吃了大亏,对他主仆二人恨之入骨,恨不得扒皮抽筋为小姐报仇.
　　直到出了林府,锄禾这才低声道:”都说林小姐顽劣不堪,府中下人都讨厌她,如今看来似乎传言也不确实.”
　　卓译心情沉重,扫他一眼:”先去年前置下的府中歇息,等林右相差人将东西送来再入宫吧.”心念反转,低声吩咐:”去查查今天拦路的那位小姐,莫要惊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