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好今生不爱你》木带鱼

15、第 15 章

　　静寂佛堂偏殿供奉着佛祖神像，长明灯一如往常发散微弱光芒，指引凡人路程。
　　资历尚浅的小沙弥轻轻推开沉重大门，透了一缕阳光进来，刚好照着佛前长跪的那个背影，在地面投射出拉长的暗影。
　　他轻手轻脚再次把门关上，来到佛前神案为长明灯添油。
　　好奇的目光不断投在跪着人的身上。
　　清瘦无神。
　　他已在佛前跪了整整七天，不吃不喝不言。
　　师父不许他们打搅，只叹息了再叹息。
　　人的体力居然可以支撑如此之久，而这位施主居然毫无疲惫，只是无神，好像魂魄都已飘走，留在佛前的不过一具躯体。
　　他们好奇，施主究竟所求为何，居然在佛前发下如此誓愿长跪不起。
　　有略知内情的师兄说，他不是发愿，是惩罚，惩罚自己。
　　他不明白，怎会有人愿意惩罚自己，向来都是师兄们惩罚他的，他从来不曾有过惩罚自己的念头。而这惩罚，又太重了。
　　他跪了这么久，身体会受不了的。
　　山下黄大户的妻子曾经来寺里还愿，不过跪了一天就受不了，找了丫鬟跪了三天三夜。后来那丫鬟是被人抬出去的。
　　听说到家不多久就死了。
　　从此师父再不允许香客来发愿跪拜。
　　这位有嫡仙般风采的施主，会残废的。
　　心里想着，来到他身边，看着消瘦的侧脸，轻声劝着：“施主还是起来活动一下，否则会残废。”看看昨天放在他身旁的食物与水，果然还是原封未动。
　　这样怎行。
　　便是拾得师祖也要吃饭喝水，更何况是他呢。
　　于是端起水碗，轻声相劝：“施主好歹喝口水。”
　　一直没有动静的人终于抬起眼看他。
　　目光涣散，好久好久才找到他。
　　唇色发白，脸色泛青，只瞥他一眼，又低下头去。
　　好像从来没有过生命。
　　好像他已经是个死人。
　　这时，大门被推开，阳光再次照进来。
　　小沙弥一时被光线刺的睁不开眼，直觉抬手挡住光线。五指缝隙中，看到门口站着一个人。宛如前年古树般沉稳。
　　那人渐渐走进，居然是向来足不出户的拾得师祖。
　　他着了慌，不知如何是好。
　　师祖仿佛没看到他。
　　径直来到他们身边，站立着，低头看向他身旁的施主。
　　目光中充满慈爱怜惜。
　　“你可忏悔了？”问句不象问句，好像随便一说，笃定对方的否定。
　　跪着的施主终于凝聚了精神。
　　先看看师祖，又仰头看向高高在上的佛像。
　　“几天了？”许久没开口的嗓音依旧清亮，却多了隐隐沧桑。
　　“七天。”
　　他仰头仰望着佛像，不发一言。
　　师祖也不生气，和颜悦色的继续问：“你可忏悔？”
　　那人紧紧盯住佛像：“究竟佛为何物？”
　　师祖安静回答：“佛，在心中。”
　　那人突然转头看着师祖：“我也以为它在我心中，以为它比谁都重，可是为何呢，师父——到头来渡了别人渡不了我。”
　　师祖道：“佛渡众生。仙人也是佛的弟子。”
　　小沙弥道行尚浅，听的迷迷糊糊。闲人？怎会有人叫这般古怪的名字？
　　闲人又开口：“它渡不了我。我以为能渡我，却不过自欺欺人罢了。连一个小小的然都渡不了，它如何渡我？”
　　师祖叹息着：“仙人与豆豆的执念太深太深，佛其实早在渡你，不过你没有所觉。”
　　那人嗤笑一声。
　　“师父早叫我放下执念，这么多年，我的执念还在？”
　　“深植心底，无可拔除。”
　　“那弟子该如何是好？”
　　师祖再次叹息：“随你的心走吧，我的孩子。”
　　那人一跃而起，居然神采焕发，全然不见跪拜多日的疲惫之色。
　　转身面对佛像，深深一拜：“弟子不肖，再不能伺候佛前，如有任何怪罪晨清愿一力承担。”
　　言毕挥袖而去。
　　师祖叫住他，递给一串念珠，言道：“仙人仙力受损，此去恐有凶险，但愿念珠能保仙人周全。”
　　那人还是深深一拜，接过念珠飘然而去。
　　白衣胜雪，行迹萧然。
　　师祖转向小沙弥：“聪慧之人反倒最易陷入魔障。皆因一切得来太易不懂珍惜。大智若愚，方是为佛之道。”
　　小沙弥听的似懂非懂，不住点头。
　　多年后自成一方大师的他无数次回想起今日场景。那人的白衣在眼前次次飘过，虽遗憾，却羡慕。
　　最是无情是有情。
　　谁又说的清当日晨仙人毅然举动是对是错？
　　不过人心罢了。

　　黄泉路。
　　阴风呼啸，森鬼漫漫。
　　晨清无心怜惜受苦的魂魄，他一劲飞奔，白衣在灰蒙蒙地府中犹显醒目。
　　心中不断提醒——快点，再快点，再快点，一定赶的及，一定能救回豆豆的灵魂。
　　前面突然出现路障，高耸入云，居然绕不出去。
　　晨清心中焦急。
　　明知这不过是心障，乃无形变幻，只要静心屏气就能通过，可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绕来绕去还在原地打转。
　　正焦急下，一个年约十七八岁，面貌讨喜的鬼差突然出现在眼前。
　　晨清更加着急，被阴界鬼差缠上，以自己现在的能力虽不至于怕他，却也一时无法摆脱。
　　那鬼差似乎对他的出现一点都惊异，只是以手挡脸抵制他散发仙力的冲击，用更加焦急的语气道：“还不快走，再不走姐姐就要投胎转世了！”
　　那只讨厌的怨魂也就要跟姐姐合为一体。他可不想那个讨厌鬼变成姐姐的一部分。
　　说完仿佛没有见到前面路障般径自前行。
　　晨清跟在他身后，绕出路障。
　　前面便是阎罗殿。
　　那鬼差伸手一指，停步不前。
　　“姐姐受了很多很多苦，请晨仙人一定善待她。若放任姐姐就此投胎转世——转世而出的就再不是姐姐了。再不是仙人的然。”
　　晨清心中诸多疑惑却没有时间一一相询，踏步如流星迈向阎罗殿。
　　鬼差心下一松。
　　姐姐，弟弟能帮的也只有这些。余下来，端看你的选择了。
　　身边突然降落一抹轻盈，鬼差回头。
　　吓，居然是可恶的怨魂。
　　嫌恶道：“你不进去受审跑来这里做什么？”
　　怨魂遥遥看着晨清的背影，轻轻耻笑：“你当真以为他能带走豆豆？”
　　鬼差讨喜的小脸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不用你管！”
　　怨魂轻笑着：“他如今仙力受损，而豆豆未必愿意同他离开。”
　　鬼差骂着：“那也轮不到你痴心妄想！”
　　怨魂这次倒没有恼怒：“你可想过，明明我是你那白痴姐姐的衍生，为何你不喜欢我？”
　　鬼差冲口而出：“姐姐是世上最最善良的人，而你却是世上最最邪恶的鬼！”
　　怨魂居然笑的花枝招展：“看吧，就是你最最善良的姐姐，也有我这等最最邪恶的心思呢。她若没有，我怎么会出现在你面前？晨清纵然能带走，谁又知道他带回去的，究竟是压抑心思强作善良的然呢，还是她心中另一个魔？”
　　言毕飘行入阎罗殿。
　　留下鬼差在原地发愣。
　　姐姐心中,另一个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