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重》渺于长风

1、第 1 章

　　一

　　The most dangerous of all human sins is loneliness.
　　【人类最深重的罪恶，是孤独。】

　　前往北方谷仓的路上槙岛圣护忍不住望向漆黑的穹窿，不知是否因为此刻的心情不同，他总觉得今夜的月亮分外皎洁明亮。月光笼罩着此刻分外清醒的他，也笼罩着此刻酣眠的世界，过分的平和让槙岛产生一种难以抑制的失重感,明明已经真实地站在这片土地上，却丝毫找不到自己存在的痕迹。

　　闪烁星点灯火的城市被他远远丢弃在身后，先知系统如同母亲的子宫，保护着遥不可及几乎不堪一击的幸福。在安逸中沉睡的人们尚且不知毒麦子即将撒入良田。他猜想着，等到梦境破碎现实娩出的那一刻，浑浑噩噩的人们是否能明亮双目拨开未来；恐惧和苦痛又是否能够向他们验证生命存在的份量？

　　而自己，又是否能就此摆脱钉死在孤独上的宿命。

　　槙岛已经忘记自己是在什么时候意识到这种由宿命带来的孤独。或许是在发现自身色相秘密的时候，不为外界所动的纯净颜色生生把他从世界里剥离，成为失去重量飘忽不定的存在。他像一个在白色里溺水的人，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拼命感受自己的存在，却被无穷无尽的苍白空洞所吞噬。不被认可的失落，被漠视的愤怒，他承认自己的动机纯粹且幼稚，却无法阻挡自己向着目标推进，哪怕以一切作代价。

　　当然，槙岛圣护这个人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可以丢弃的了，孑然一身的他已经无法再孤独。

　　二

　　【最沉重的负担同时也成了最强盛的生命力的影像。负担越重，我们的生命就越贴近大地，它就越真切实在。】

　　但是由苦痛而诞生的生命存在感居然是如此沉重惨烈。

　　青金色的麦田暗暗酝酿着春天的气息，被夕阳染成的暖色无法给予他任何温暖。

　　槙岛圣护捂着伤口，感受生命的力量从那里溢出所带来的恐惧。他终于踉跄着跪在这片孕育希望的土地上，血液和汗水，亦或者是久违的泪，仿佛有着千钧重量一般，沉重地砸在地上。

　　“人人都不再需要他人。
　　无论什么才能，都能找到替补。
　　无论什么关系，都能被取代。”

　　我只是，厌倦了这种永远在替代中轮回的世界啊……
　　我只是，爱着俗世中最寻常的生活，只是想在某处寻找到自己存在的重量而已。

　　槙岛茫然地抬起头，与他如镜像双生子一般相似的男人应该就在不远处。他能听到无法逃离的死亡钟声越来越近，却依然费力的支撑起身体，毫无目的地继续逃亡。

　　不是妄想在这种时刻产生奇迹，而是不肯就这样向对方、向命运低头。

　　哪怕绳索已经套上脖颈，也不会甘心坐以待毙。

　　风从麦田吹过，轻柔地拂动着槙岛的头发，体力透支的空虚无奈和释然的心情一并涌上心头。在麦浪细微涌动的沙沙声响中，反抗了一生的槙岛圣护头一次打开双臂试图去拥抱什么。或许人类处于生命尾声时的固有感叹，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比现在活得更加真实。即将在这片哺育生命的土地上摆脱困惑的今世，那么等到来年带着幸福与希望降生，到那时，是不是就可以不再反抗，不用再漂泊流离？

　　啊，真是有点累了，这短暂而疲劳的一生。

　　三

　　【相反，当负担完全缺失，人就会变得比空气还轻，就会飘起来，就会远离大地和地上的生命，人也就只是一个半真的存在，其运动也会变得自由而没有意义。】

　　那人单薄的身影像一只白色的蝴蝶，却是那样沉重地倒在脚下那片土地上。

　　忽然就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因为他从未见过槙岛如此安静顺从的样子，从未设想过恨之入骨心心念念想要杀死的男人，如今居然像个玩累了正在休憩的孩子一样躺在面前。可现实中槙岛的生命篇章已经终结，而三年来压在狡啮身上几乎不能承受的重担，也在他画上句点的瞬间破碎成看不见尘土，消散在空气里。

　　从遥远地方吹来的风透着夜晚刺骨的凉意，心结已解的狡啮顺风而行，脚步变得格外轻快。他兜着手，朦朦胧胧回忆起学生时代看过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巴门尼德曾说：“轻者为正，重者为负。”但昆德拉反问说重便真的残酷，而轻便真的美丽？

　　追踪了快四年，身上的重担日积月累，动机早已不是为佐佐山复仇那样简单。对待槙岛圣护，他可以正义地说，处决罪大恶极的犯人是作为刑警的一种责任；也可以被指责说是急于卸下生命之重的具体表现；但若是真正站在自己的角度，狡啮却无法否认，当槙岛圣护从自己这里找到存在痕迹的同时，自己也从他那里找到了生存的意义。他甚至能够想象，当这两个过于相似的孤独灵魂真正相触的时候，会产生怎样令人震撼的共鸣。

　　但是，槙岛圣护已经死了，没有音箱的提琴再难以共鸣。

　　狡啮借着微弱的光线看向迷离的月色，半晌终于叹了口气。
　　他知道自己会用余下的后半生，去感受槙岛那短暂且轻盈的一生。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