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岱宗飞羽(十一) ...
-
叶枫晚冲里头的人喊完话,低头看向脚边的唐铭,问:“那个车把式人呢?”
唐铭逃脱的计划失败了,但那脸上依旧看不出几分沮丧或懊恼,冷淡得就像那张薄铁面具一样。他不搭理叶枫晚的问话,只是慢慢将机关翼折叠、收起,一边检查着它有否再受损伤。
叶枫晚蹲下身去,用三根手指卡住唐铭下颔,迫他正视自己:“——你把他给杀了?”
硬跟叶枫晚顶撞没有意义也没有好处,唐铭于是开了口:“没人买他的命。”
叶枫晚神色稍缓,拽住他的胳膊将他一把拖起,然后问:“还跑吗?还要跑,我陪着,等完了再进去叨扰我那朋友。”
唐铭下颔微微一挑:“等下次有机会。”
叶枫晚哼然一笑,又说:“到了大夫门口就想伺机逃跑,我们家老五六岁时就不做这种事了。”
说来这姓沈的大夫也真是,听叶枫晚说话的口气,似是与他颇为相熟。但叶枫晚说这边没事让他忙自己的,他就真的面都不露,连发个声回应一句、遣个人出来看看也没有,哪像朋友来访的样子。
竹栏所围的院落里有三间草堂,叶枫晚带唐铭走进院子时,正有个垂髫小童端着一木盆水从最大的那间里出来,水里浸着块麻布,隐隐有血色。小童去到院外,把那盆水倒了。
进到堂中,有四五个人在那坐着,似都是候诊的病人。而上首坐着个玄衣的青年医者,刚将对面那伤者的手臂包扎好,回身在一盆清水里洗净了手。这时那小童端着盆新打的净水回来了,将新水放下,又拿那盆洗过手的出去倒。玄衣青年擦干手,提起笔来略略思索了一下。
叶枫晚走到他身后,抱着胳膊倚在他的小药柜上看着他,等见到他落笔了,方才出声打了个招呼:“墨生老兄,别来无恙啊。”
沈墨生也不看他一眼,自顾写着方子,口中道:“叶枫晚,西湖边上有那么多人等着你去称兄道弟,你跑来我这儿认什么兄弟。”
叶枫晚朝天看了一眼,呼出一口气,道:“麻烦。”
“麻烦?”
“我说——我给自己找了个麻烦,不得不来麻烦你帮个忙。”
沈墨生将笔搁下,指尖挟着方子随意甩动一下,让那墨汁风干,叠起交给了伤者,让他离开。然后沈墨生转过身来看着叶枫晚,道:“那麻烦你走远些,别来烦我!”
他一头黑发并未挽髻,十分野逸的任其披落着,方才低头写字时看不真切面貌,此时抬起脸来,露出光洁明润的额头,起伏深邃的眉骨,直挺如刀削的鼻梁,面孔修饰得十分干净,并无髭须,只唇上有些淡淡的暗影,透着几分男性气息,显出桀骜恣意的男子之美来。
叶枫晚微微笑道:“放心,麻烦是我的,不会传染。”他向停留在草堂门口的唐铭招了下手,口中道,“只不过是请你治个人,给他看看胳膊。唐门的人,手要是不好你也知道。”
沈墨生这才把视线移到唐铭身上,看了眼,道:“治伤,可以。不过,没看见有人比你们先来吗?边上等着罢。”
叶枫晚反倒有几分高兴,跟唐铭说:“等着吧。他让你等等,便说明治得了,没什么危急的了。”
堂中候诊的看模样都是寻常百姓,而唐铭此时是一身唐门刺客装束,脸覆白铁面具,难免惹人侧目。唐铭十分不喜为人所注意,并没有坐到那些为病人准备的席位上,而是远远退到了屋子角落。
他对这个大夫也略微有些抵触。
因为沈墨生刚才看他的那一眼,并不十分友善。
那头沈墨生已经着手诊治下一位病人,忽又抬头瞧了叶枫晚一眼,唤来先前那小童,让他去后面药柜上层取一罐药汁。童子替他取来了,他把药往叶枫晚怀里一抛——
“这什么?”叶枫晚将那窄口木瓶在指间翻转查看。
“用着,不容易留疤。”沈墨生一指他的脸,“我知你叶枫晚一向自惜,还有几分自恋,莫等肌理全都长好了再来问我有没有办法。”
叶枫晚抬手触了触横在脸颊上的伤痕,那是与唐铭甫见面时被他炸裂的机关碎片所划,现已经收得很细,这连日来皆不轻松,叶枫晚几乎已经忘了。
他顶开瓶塞,用手指沾了些淡色药汁,抹在伤口上,片刻后就觉升起一股若有若无的麻意。他心中又赞了赞沈墨生的医术造诣,一面口中道:“怎么样,几年不见,你的龙耳椒可有栽出几株来?”
原本在为人号脉的沈墨生,蓦地面色铁青。叶枫晚揣测他花尽心思想要培育的奇草大约不甚顺利,便不再提,转而向唐铭走去。
唐铭脸上也有浅浅一道伤疤横在那里,乃是他一剑划下的。叶枫晚拿着药在他眼前晃了晃,然后递给他。
唐铭为刺客,比较忌讳脸上留下伤疤一类容易辨认的记号,因而没有拒绝,接过药来。虽是刚刚目睹叶枫晚用在自己身上,但仍小心地嗅了嗅,才沾取一些涂抹。
叶枫晚道:“我这朋友是万花谷杏林弟子,仁心济世,可不会下毒来害你。”
见唐铭用完了,叶枫晚摊着手掌在他面前。唐铭看了他一眼,把药瓶往他手心一放,迅速缩回手来。
叶枫晚将药仔细放入锦囊中,道:“不是我小气,只是他给的药万不可糟蹋,否则他会生气的。你一会儿也顺着他些,我这朋友医术精湛,脾气却也是有的,规矩也是有的。”
唐铭冷然道:“难道他也是什么活人不医?是不是行医的都要定些不医不治的规矩来自抬身价。”
他们两人说话低声,但沈墨生听见了。他挑起眼皮朝他们丢去一眼,冷笑道:“医——怎么不医?医者仁心,医术就是学来医人的,不医人那还不跟学到狗身上去了一样。就算是狼心狗肺不知好歹的,医生不也得医吗。”
他们万花谷的大师兄裴元号称活人不医,他这话把唐铭骂了倒也罢了,却连裴元的面子也没给,颇是无忌。
正说话间,门口“笃”的一声拐棍响,进来个腰背躬成虾米般的老汉,扶着门迈过门槛,正要往前走,沈墨生的声音飘来截住了他:
“老丈,你是第三次了。”
老汉讪讪地收住脚,陪着笑十分忐忑。
“那要说的都说过了。你请回吧。”
老汉着急了,赶上几步到沈墨生跟前,央道:“沈大夫,求您再帮我看看我这腰吧。再救救老汉我吧。”
沈墨生刚为手头上的病人诊断完,漠然道:“回吧。”
老汉捉住他玄色的袖子道:“我干不了活,没人养活我那痴儿子,大夫你行行好,就当救救我儿子!”他从襟里掏出个布包,献宝一般道,“我们爷俩只求个吃穿,这些年的积蓄全部都给您!”
沈墨生挥开他的手,起身道:“我早说过,大病医,小病也医,不要命的不医。你不自惜,我给你医了你又毁,不想费那功夫。”
老汉忙说好话:“哪能啊,您吩咐的,今后不能再伐薪背柴干重活儿了,老汉记得、老汉牢牢记得的!可——不干的话我们爷俩得饿死……”见沈墨生背过身去,他赶忙又绕到身前,“您可行行好吧,别的大夫都没办法了,就您给我一看又能活动了!您就费费心,再让我养活那傻儿子几年,您帮我看看,也不花多少时间……”
沈墨生打断道:“这就如同天下最好的厨子,倾尽所能给你张罗绝好菜色,你却当着他面泼了喂狗。你们这身体便是医者心头之血,让你们自以为是全给糟践了,是我生平最恨之事。”
关系到活命的生计,那老汉自说什么也不会放弃,只是面色惨淡地将车轱辘话来回说,央求不休,着实可怜。沈墨生稍稍松了松语气,道:“你自己不肯休养,再反复几次,迟早治无可治,我也束手无策。你若不肯放弃这份活计,治不好的。”
老汉以为他松了口,喜道:“不要紧!我也不求这老腰能好了,只求让它多撑两年,能让我再干几年活,能养那傻儿多久就算多久……”
沈墨生袍袖一拂,冷笑道:“我是给人治病医伤的,不是在烂肉上描花的。”
沈墨生虽然医术高明,但无意宣扬,待的地方又着实荒僻,来找他看病的,来来去去就是这一带的那么些住家,都知道沈墨生就那么个脾气,那么个规矩,谁都不敢出声说什么。但看老汉要拖着痴呆的儿子,确实万般无奈,又觉同情。现一个苦苦哀求,一个置之不理,一旁候诊的席上终有人觉得不忍,站起来和声和气道:“沈大夫,我倒是有个办法——我在镇集上还有个库房,本来是我家大舅哥帮忙看着,前阵子他回老家去,正好缺个人。我看这位老丈不如来帮我看着库房,平时没什么重活要干,银钱自不会少你,总比背柴卖薪轻松。年纪大了,是该注意身体。您看——可行吗?”
说话人看打扮颇为富裕,像个善心的生意人。那老汉道:“
生意人道:“只管将你儿子接来,有处让你们住。”
老汉怔了会儿,回过神来,千恩万谢,好一阵子才想起来回头跟沈墨生说:“大夫我听您的,真的不做重活了,真的不做了,您别气了……”
那生意人替他说好话:“大夫,这老丈我会照顾着,肯定不会教他做什么伤身的重活了,你就再帮他治治吧,年纪大了怪可怜的。”
旁边三三两两等着的,也都附和着说两句“大夫他都知道错了,也不会再犯了,你给他看看病吧”云云。沈墨生沉思了一下,点点头说:“可以。我最后再信你一次。”
叶枫晚道:“这么久不见了你还这个脾气。”
沈墨生斜他一眼,从鼻里扔出个凉沉沉的哼字,道:“这不是脾气。”
说话间,日影一晃,门外又进来两个人,看打扮像是哪家的护院,探头张望了一下,看到沈墨生便拥上来,哈腰道:“沈大夫,我家公子马上便到啦!”
沈墨生似没听到一般做着手上的事,对他们睬也不睬,只向叶枫晚道:“你真会挑时候。我在这里每日平淡无事,难得有个蟑螂上脚背的糟心日子,就教你给捡中了。”
叶枫晚笑笑:“这可不关我的事。”
那俩护院又说:“上次说过还有三倍的诊金,公子说到做到,这就带来了。”
就听院外一阵嘈杂脚步,四五个护院抬着肩舆,进了院子后落下,下来个衣着奢华的年轻男子,面色蜡黄,垂着两只眼袋,眼里没什么精气神,一副过度纵欲的模样。看到沈墨生,那眼中亮了一亮,快步上前,苦着脸道:“沈大夫——不好了,又、又不好了。”
沈墨生往他腰胯之下扫了一眼,道:“我说过,你今后都不可再声色无度,尤其两个月内,绝对不能行房。这才过了十五日。”
旁人立时就知晓了这人哪里有病,有人还嗤的笑出一声来。那公子没料想沈墨生当着那么些人的面直言,一时面色大窘,又怒涨发红,似想发作,但似乎又不想得罪沈墨生,终按捺下来,往身边护院脸上拍了一巴掌,叱道:“呆着做什么!”护院捂着脸唯唯诺诺,立时跟其他几个一一找上来那些候诊的病人,每人塞了一些银子,说是他们公子急着看病,三天前就跟沈大夫约了,让他们改日再来。
这公子住这一带的人其实都认得,家中姓花,有些钱财和门路,也算这穷乡僻壤的一小霸。以前他父亲理事时还好些,后来花老爷中了风神志不清,由这个骄奢淫逸的花公子管家后就不行了。他好色成性,后来听说白帝城宫傲在广收美人图,便自称自家宅邸为小白帝,不过不收图,只收人,凡想巴结的,只肖送去女子便可。这些平头百姓,只望避得他远远的,焉有不走之理。反正没有什么急症,一时间人都退了个精光,打算今天避了瘟神明日再来。
这便只剩下叶枫晚和唐铭两个没走。叶枫晚衣着考究气宇轩昂,唐铭脸覆面具显得格外诡异,这些护院进门便对他们有些侧目。犹豫片刻,终究还是上前赶人。叶枫晚就微笑道:“我们是沈大夫的朋友,专程来探望的,你们看病就是,不用管我们。”
听是沈墨生的朋友,他们怕惹怒沈墨生,也不敢硬赶,只得作罢。
那花公子见人基本走完了,便指天誓日地跟沈墨生说:“没有哇,沈大夫的话我怎敢不听呢,是吧?我是乖乖地遵照您的嘱咐,没去找女人,绝对没有。”
“哦。”沈墨生轻描淡写道,“既是遵了医嘱还出问题,我也不知道是何缘故了。说明我学医不精,治不了你的病。你另请高明罢。”说罢转身便要进里屋去。
“不不不!”花公子一下拦住沈墨生,赔笑道:“您能治的……说实话,前几日确实是与女子亲热过一下,可是您医术如神,我看我□□,可是好得没话说了,每日清早都抖擞得不行,我就以为不会再有问题了嘛我……”
沈墨生道:“你走罢,我不治。”
花公子也听人提过沈墨生行医的规矩,便好声好气道:“沈大夫我是真心自律着呢,这十多日再没上过那些花楼一趟,连门都没出。那两个姑娘,是别人给我送上来的。我、我其实不想要来着,可平日里别人给我物色的人,我都接纳了,这会儿要是拒之门外,岂不是让人误会我瞧他不上吗,这不好办呀!”
沈墨生道:“你不走,就在这儿慢慢说吧。餐饭恕我不供。”
花公子脸色变了变,强笑道:“我看沈大夫是有所私藏吧。您说要我今后都不能尽兴,那也太强人所难。我这东西干嘛花这么多银子不计代价治它呀,不就是图个我想怎么用它就怎么用它么,谁看病不是这样呀。沈大夫您就别留手了,帮我给它根治了吧,最好是又快又彻底的,诊金您只管开口。或者我替您开口,您只管说少了还够了就行。”
沈墨生自顾开始收拾案上纸笔,真就一点儿也不理会他了。
那花公子几时受过这样的脸色,再也说不出什么好话,努力按捺着,才阴沉着勉强平和地说:“沈大夫,你是大夫,怎么能不治病呢。三日前我差人预送了些诊金过来,你不也收下了么!”
“差点忘了——”沈墨生道,“当时我不想收,你的手下说如果不收你就要他们互相打断腿爬回去。我想他们断了腿还不是要我费时费事给他们治,还不如留着他们的腿等今天你过来了再把东西抬回去。”说着他一指屋子角落,一个不小的箱子跟几条扫帚扔在一起。
花公子心头火起,再顾不得讨好,大声道:“你一个大夫,只管本分收钱治病就是,老子出了医馆做什么要你来管!你给老子治病,还不治彻底,老子就玩了两个女人就又他妈的硬不起来,不就是想让老子再花钱请你吗。钱都抬来你屋里了还摆什么臭脸,那些阿猫阿狗你都治为什么就不给我治?你不给我治,我让你谁都治不了,你信不信?”
配合主人的威势,那几名护院挥手往身边的柜子一扫,一些瓶瓶罐罐被扫落,砰嗙碎了一地。
唐铭飞快看了叶枫晚一眼。
叶枫晚却事不关己似的没有反应。
沈墨生转回身来,瞥了眼打碎的药瓶药罐,顿了一会儿,忽然极轻地叹了口气。
他说:“好吧,我将你这病根除了,你也不用再来烦我,我们都清净些。”
花公子愣了愣,大喜:“你这大夫果然留了一手,能根治不早根治了……”忽然省得没必要再招惹沈墨生生气,忙住了口,改而道:“嘿嘿,我就知道沈大夫医术如神,刚才是我犯浑,有得罪之处您莫气、莫气。这根治得花多少时日啊,不太久吧?”
沈墨生淡淡道:“只一下就好,今后不需再看。”他取出一副蚕丝手套,戴在手上,一面道:“脱了吧。”
花公子一怔:“现在就看?”
沈墨生“嗯”了一声。
花公子尴尬道:“怎不换个单独的房间……”转念一想又怕沈墨生反悔,忙又道,“就在这儿吧,不多麻烦。”一面叫那些护院统统围上了,替他遮了,不至于让一旁的叶枫晚与唐铭看到。一会儿功夫,裤头一解,裤子已褪了下来,露出那蜷缩着的丑恶东西。
片刻之后,叶枫晚就听到被围着的花公子一声骇绝的惨叫。
那些护院慌了神,散开了些,那花公子就捂着□□翻倒在地上不住打滚哀叫,直把那些护院吓得七手八脚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
沈墨生神色如常,摘了手套,晃燃了火折子将手套点着,丢到一边让它化成了灰烬,口中道:“这病根是彻底除了,你以后再不用找人治它,我们两个都省心。”说罢自顾伸手入盆中洗手去了。
那些护院手足无措地看着花公子在地上翻滚了半晌,才有些回神,要抱起公子去找大夫,又省起现在不就在最好的大夫这儿,不禁有些犯楞。有几个站起来冲沈墨生叫骂,要教沈墨生好看。眼瞧着几人都把袖子捋了起来,就要对沈墨生拳脚相加,外头突的传来一声嘶哑的厉吼:
“沈大夫——求你救命!”
紧接着,便有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屋内的人皆向外看去,只见两个身着铠甲、军卒模样的人,一人一边架着个同样军人打扮的伤者,匆匆进了院子。
那被架着的伤者没有穿重铠,一身轻甲,身上的红袍几乎全部碎裂,不知道有多少伤口,鲜血连他的相貌都掩盖了,意识已经不太清楚,不能走路全靠身边两人半搂半架着。
然而带他来的这两人也没多好,同样伤痕累累,几乎是一步一个血脚印。然而跟中间那意识不清的比起来,就算十分轻的了。
那两个军卒似乎连眼都红了,已经架着人进了堂内,说话犹在嘶吼:“大夫——你快看看他!你得救救他!!”
这边正乱着,那些护院正要发横,也不管是谁,劈头道:“这姓沈的谁也救不了,识趣的快些滚,不然把你们跟姓沈的一道打废了手脚……”话音未落,却感到身体被一股大力往前拖走,定神一看,却正对上了一双烧红了的眼睛。
一个军卒揪着他前襟拖到自己跟前,他开口,牙齿上也尽是猩红的血沫:“你给我滚。你敢动沈大夫一根指头,我杀了你!”
这军人浑身浴血,眼神赤红疯狂,让人错觉他好像刚在战场上撕碎了一百个人,现在又抓到了第一百零一个。姓花的不过是穷乡僻壤里的一方小霸,这些护院哪怕凶神恶煞,却都没真的打死过人,如何能跟这几个刚从厮杀场里退下来的军人相提并论,嗅着那令人作呕的血腥气,瞧着那皮肉翻卷的触目伤口,听着那力竭声嘶的嗓音,这些人竟连脚都软了,军队也不是他们能惹得起,当下抬起犹在哀呼的公子便匆匆退走。
沈墨生看了那伤得最重的军人一眼,猛然间脸色铁青,叶枫晚更发现他连呼吸都屏住了,一只手紧紧捏住水盆的盆沿,终是将水盆一把掀翻在地,冷笑道:“把这人丢出去,让他死得远一些,别来烦我。”
其中一个军卒扑上来,紧紧扣住沈墨生双肩,吼道:“你怎么能这样!他是为了我们两个才会这样,你一定要救他——”
沈墨生一扬手,那人高马大的军卒几乎被他摔出去。
那军卒踉跄站稳了,就跪下来,道:“沈大夫,就你能救他,求你看看他吧,他伤得那样重——”
沈墨生厉声道:“出去!”威势自出,连那军卒也被震了一震。
两名军卒一并凄声道:“大夫——”
这时那侍候沈墨生的童子战战兢兢跑上来,把他们往外推,一面说:“你们快出去吧,不要再惹先生生气了,快走啊……”
那两名军卒不知道沈墨生为何执意不施救,又怕惹他怒上加怒,更不给救治,只能重又将重伤的同伴架起,茫然而无措地退到了院子里,不知如何是好。
风中传来若有若无的号角声,两名军卒对视一眼,深深的焦虑爬满了他们面孔。
半晌,其中一个咬牙抱拳道:“军令如山,我俩送他来此已是延误,已不能再留。他常与我们提起沈大夫你,说你是他几次的救命恩人,不是你他早死透了几回。大夫,人就交给你了,你仁心仁德,一定不会见死不救。你救他这一回,你也是我俩的救命恩人。”说罢两人一起重重跪下,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站起来回身向山林深处奔去。
那留下的重伤军人没了扶持,倒在地上。此刻太阳依然升高,阳光晒着他。
叶枫晚有些玩味的望望院中那军人,又看看沈墨生。好像等着看沈墨生打算怎办。
沈墨生的目光却也向他们投了过来。
“过来吧。”沈墨生道。
“怎么?”叶枫晚问。
“你不是带人来治伤的么?”沈墨生没好气道,“现在没别人了,轮到你们了。”
他确实不管外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