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丑》连城雪

4、第三章

　　几道热气腾腾的炒菜躺在桌上，周围坐着的食客却对它们毫无兴趣。
　　蒋云思尴尬地拿着筷子，看了看辰松，又看了看开学那天曾见过的中年男人，眼瞧着他们无声对峙，完全不知该如何缓和气氛。
　　那男人眉宇间略显疲惫，最后只是给辰松加了块鱼说：“多吃点。”
　　辰松皱眉，蒋云思立刻低头扒饭。
　　男人又道：“月考成绩单邮来了，你的物理得加强了。”
　　辰松说：“又不是寄给你的，谁让你看的？”
　　男人沉默半晌，回答：“我希望你好。”
　　辰松道：“我好不好跟你没什么直接关系，你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这句话显然戳中了男人的痛处，他猛地放下筷子站起来道：“好好招待你同学，我单位还有事。”
　　“他不是我同学。”辰松毫无预兆地揽住蒋云思的肩膀，大声道：“他是我男朋友！”
　　蒋云思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尚未听懂这句话，就感觉脸上传来湿湿的触觉。
　　是个很冰冷的吻。
　　男人瞪大了眼睛：“你胡闹什么？！”
　　声音震耳得要命。
　　辰松拽着惊呆的蒋云思站起来：“我是同性恋不行吗！不是你说的，相爱最重要，世俗的眼光都没关系！这么快你就忘了？刚才不是说要去看爷爷吗，我们一起去怎么样，把这些好消息都告诉他！”
　　“够了！你、你……”男人很想骂些什么，最后又极力忍住了。
　　结果却是辰松发了飙，他推开蒋云思，一下子就把桌布扯开，以至于盘盘碟碟碎了满地：“知道恶心了？我的恶心比你多一百倍！一千倍！我一看你就要吐了！”
　　男人皱起眉头，深深地凝视了这个暴怒的少年片刻，接着便摔门而出。
　　从未见识过这种伦理剧的蒋云思脸色煞白，完全讲不出话来。
　　辰松依然沉浸在激动的情绪里面，并没有表态。
　　好在围观多时的老阿姨拿着垃圾袋过来收拾残骸，蒋云思赶忙跟着蹲下帮忙，轻轻地拾起那些尖锐的碎片。
　　“别弄了。”辰松说。
　　蒋云思一团乱麻：“没事……”
　　辰松用力揪起他：“我叫你别弄了！你回家吧！”
　　一个瓷碟的边角刺进了蒋云思的食指尖。
　　他缩回自己的胳膊，安静地和辰松对视两秒，竟然当真乖乖地离开了这个虽华丽却诡异的大房子。

　　住校的日子很苦，每个月只能回家两天，由于次日早晨就要返校了，这晚吕澄还特地在睡前给儿子煮了汤，端进书房道：“早点休息，把这个喝了就睡吧。”
　　正闷头做数学题的蒋云思答应了声，放下笔说：“谢谢妈妈。”
　　“今天玩得开心吗，都玩什么了？”吕澄笑着问，她性格外向强势，所以一直很担心蒋云思的性格。
　　已经平复下心情的蒋云思僵笑：“电脑，玩了一会儿游戏。”
　　“学学电脑还是有用处的，要是你期末成绩进步，咱家也买个，但是不能玩上瘾啊。”吕澄摸了摸他的头。
　　蒋云思高兴地张大眼睛：“真的吗？”
　　吕澄说：“前提是你得好好学习。”
　　蒋云思保证：“我知道了。”
　　吕澄微笑：“早点睡吧。”
　　凝视着母亲离开的背影，蒋云思又渐渐收起表情，一想到明天回学校就有点不寒而栗的感觉。
　　今天辰松到底在和那男人争吵些什么，其实他没有完全听明白，但恶心两个字还是很简单易懂，看来辰家确实发生了些难以接受、惊世骇俗的问题。而且蒋云思多少也看出来了，辰松并不是诚心要请自己去玩的，人家只是想找个争执的由头，其实并不想跟自己做朋友。
　　至于别的，都是恶劣的发泄吧？
　　真无言以对……还以为他是个不错的人呢。

　　假期结束后，学生们都有点收不回心，大中午的时候不去午休，全聚在教室吵吵闹闹地交换着彼此带回来的零食和好玩的新鲜玩意。
　　起得太早的蒋云思强撑着听完整个上午的课，实在是困了，索性连饭都不吃就趴在桌上补觉。
　　正睡得迷迷糊糊时，肩膀忽然被人摇了摇。
　　他眯着眼睛抬头，快六百度的近视让视线一片模糊。
　　是辰松坐在了旁边。
　　见到这人蒋云思心里自然不是滋味，反倒破天荒地先开了口：“干吗？”
　　“昨天的事，你别介意。”辰松看向他裹着创可贴的手指。
　　蒋云思无言以对。
　　辰松过了好久才说：“那人是我小叔，我只是想气气他，但我确实不该利用你的好脾气。”
　　蒋云思不明白：“为什么气他？”
　　同学嘻嘻哈哈的笑声仍旧回绕在耳边，辰松周身却布满沉重的阴影，他轻声道：“我爸早就去世了，他想跟我妈好。”
　　如此奇异家庭伦理故事在蒋云思听起来无异于天方夜谭，以至于他瞬间就原谅了这个男生的自作主张，泛起了真诚而又震惊的同情：“啊，怎么这样……”
　　“反正你别介意，我就是一时冲动，想让他恼火罢了。”辰松苦笑。
　　蒋云思点点头，忽然因为知晓了这个秘密，感觉和这个男生亲近了起来，不由好奇的问道：“但我有点不明白，什么叫同性恋啊？”
　　辰松怔愣，而后勾起嘴角。

　　大概为了弥补假日的招待不周，两天后辰松忽要请蒋云思半夜出去上网，而且并没有叫其他的同学。
　　这个时候的上网费并不便宜，包宿的人也不多。
　　他们找到了清净的位置，辰松喝着可乐继续了那天自己没回答的问题：“你看过《春光乍泄》吗，那就是同性恋。”
　　无知的蒋同学摇头表示无知。
　　辰松遂在网上搜了好久，才搜到下载地址，等到下载完成后才跟他换了座位，满脸坏笑的瞧热闹。
　　果然，开头的激情场面把蒋云思吓得满脸通红，竟然在手足无措间站了起来。
　　“哈哈，你可真逗，你连男女的都没看过吧！”辰松乐不可支。
　　丢了人的蒋云思故作镇定地坐下，生怕自己再引起旁人注意：“这有什么好看的……”
　　“是没什么好看。”辰松百无聊赖的打开个游戏：“不过这电影挺不错，是王家卫的，你可以欣赏一下。”
　　十六岁的蒋云思不知道什么王家卫，也不太认识梁朝伟和张国荣，他对明星之类的东西从未起过兴趣，只好满头雾水地继续瞅着屏幕。
　　好在后面的镜头已经转向伤感唯美。
　　辰松本以为这家伙看一会儿就不会再看了，没想到蒋云思竟然一直沉默到电影结束，而后又表情慎重地开始发问：“所以……你是同性恋么？”
　　“当然不是，都说了我是故意气我小叔的。”辰松忙着用鼠标射击，随口回答：“我没那么恶心。”
　　恶心……又是这个词。。
　　蒋云思点点头，而后问：“那你相信他们可以重新开始吗？”
　　辰松认真思索片刻道：“相信，什么事都有可能。”
　　蒋云思关掉了电影：“我不相信。”

　　或许那个时候他们都没有真的明白那部电影，或许多年之后重新再看也都萌生了新的感悟。
　　可是后来，在很漫长的一段时间里，蒋云思都清晰地记得张国荣说的那句：黎耀辉，让我们从新开始。
　　如此悲伤、如此深情、又如此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