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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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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虹牌小飞侠》
阿塔
四
他居然问我:罗亦明!三十六计之三十一,‘美人计’你可曾听过?
我怒火中烧,却又只能装傻充楞:“谁?谁是美人?”
他笑笑:“你,……你和她都是。”
我不语。敌方火力密集,我寸步难移,无论是前进还是后退都难保不会中弹。
他不再紧逼,转向另一个高地:“你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
我默然。
我喜欢小雯,那仿佛已经是很久以前了。
小学的时候班里有一次演童话剧,我被老师选出来扮小飞侠。
那时班里的女生都争着要演女主角温娣,没有人想要演那个小妖精。她们说:那个小妖精珍嘉既不温柔也不善良,不光如此,她还撒谎欺骗大家。所以她实在是令人讨厌啊。
所以,没有人喜欢她,也没有人想要扮演她。
虽然大家都不愿意演,老师却仍旧费力地劝说着,希望能有一两个志愿者挺身而出。她口干舌燥地在讲台上一声一声地呼喊着。我这个男主角只好无聊地站在角落里对着窗外的芙蓉树行了很久的注目礼。
老师最后实在是无奈,只好硬性指派。结果小妖精珍嘉的角色就落在了小雯身上。那个时候她并不是很好看,瘦瘦高高的,只有一双眼睛大大的,好象两汪清泉。于是老师说:王瑞雯,你来演珍嘉。
她很不乐意,结果在回家的路上大哭了一场。她很想演温娣,我曾经在回家的路上陪她练习了很多次:我装做影子破了的样子,而她装做给我缝补影子的样子。
寂寞小镇上的一对傻瓜,回家路上的王子和公主,喜欢玩秋千和玻璃球的青蛙和恐龙,没有飞行粉的小飞侠和温娣。
我一直记得那一个场景:珍嘉对小飞侠说那蛋糕是有毒的,然后抢了过来自己吃了下去。
那个时候,我想我喜欢上了她。
好象是一瞬间的事情,就是那么一瞬间。她那双美丽的眼睛惊恐地望着我,说话的时候连声音都是发抖的,她对我说出的那句台词我记了一辈子。
我像是一个真正的傻瓜。
我喜欢上了任性要强的小雯,喜欢上了她那种义无返顾的表情,喜欢上了她,就为了那一句台词。
似乎总有人在说:小孩子懂得什么叫爱?
但我从那个时候就一直爱着她,直到十八岁。那时我们一起离家,她自作主张买了一对戒指,放在我的面前。
“除了你我是不会喜欢上第二个男人的。让我一辈子独身还是和你在一起,你决定吧。”她把戒指放在我的面前,狡黠地笑着。
十八岁。
匆匆,匆匆,一切都匆匆。
爱情逐渐淡去,剩下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我想我要是还能爱她就好了,可是现在的我已经谁都不爱了。
离开家乡那个寂寞的小镇,到了这个陌生的大城市里,我和小雯都失去了太多太多。我们面对着这个美丽而又冷酷的城市手足无措,我们扔掉了拘谨扔掉了自尊扔掉了自信扔掉了一切,最后连那份爱情也随手扔掉了。
我把那份纯真的爱弄丢了,永远的丢失,再也找不回来了。
虽然我曾经爱过,曾经拥有过。
我看着远处的天空,那刺眼的青白色在我眼前拼命地晃着,教我看不到一点温柔。
过去的事情总不会过去。
承诺的永远永远也看不到。
我问他:“你记不记得《彼得.潘》那里有那么一句:‘那地方,我们其实也到过,我们如今也能听到浪涛拍岸的声音,虽然我们不再上岸。’”
“我没有看过这个故事,”他仿佛想起了什么,接着说道:“但我记得有一首歌叫彼得.潘。那时我还在美院读书呢。”
他放松地半靠在桥栏上,微笑着仰望天空,“我们画画的时候,有人会放歌。我记得有一首就叫彼得.潘。那人很喜欢,所以一直一直总是在放,结果弄得大家都很烦他。”
他双手抱着肩,轻轻地笑了起来,他唱道:
“Oh~ Peter Pam / Oh~ Peter Pam”
……是这首?
我曾经在毕业晚会上唱过这首歌,当时小雯伏在我的肩膀上哭得很厉害。
其实,当时大家都哭得很厉害,只有我一个人在那里唱,唱,不停的唱,像是坏了的跳针咿咿呀呀地不停地走。
因为我很害怕。我害怕那个温暖的夜晚会随着我的歌声而结束。
“听说你再也不想飞 / 让生命在荒芜中枯萎 / 任由孩子在梦中流泪 / 而童话世界早已破灭……”
就是这首。
我的心忽然剧烈的跳了起来,我已经很久没有唱过这首歌了。那个充满欢笑和泪水的夜晚似乎已经离我太远太远,再也无法找回了。
高考落榜,再加上她的父母离婚,那年的秋天她变了很多。黑色的七月留给了我们太沉重的担子,我努力地想要帮她,于是我们离开了家乡,离开了那条种满芙蓉树的小路,来到了这个远方的城市。
我们希望能在这里找到生命的新起点,却在困窘的生活中开始吵架反目,开始变得不可理喻,开始失去了希望,直到最后,竟然连生命中唯一的宝物都失去了。
于是我们分开了,在冰冷的异乡各自找寻出路。
我接在他后面轻轻地唱道:
“听说你再也不愿飞 / 让音乐在花园中凋谢 / 任由孩子的梦想破灭 / 而童话世界已失去色彩”
他吃惊地看着我,忘了接下去。
我继续唱,继续唱。好象我眼前还是十六岁那一团跳动的篝火,我和小雯紧紧偎依在一起,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我多么希望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所谓的永无岛。那样的话,我会带着小雯逃到哪里,永远都不会再回来,永远停留在幸福的十六岁。
我继续唱:
“我要你飞我要你飞 / 拾回你已经生锈的翅膀 / 带孩子们到空中遨翔 / 让孩子欢笑找回那失落已久的彼得潘”
我想上帝一定是疯了,时间也疯了,这个早晨也疯了……而我,我也疯了。
“……听这首歌的时候,我还在上学,”他转过头来看着我,有些嘲讽的口气,说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然会成了搞设计的……”
我看着他,一言不发,不知道为什么很有种想要听下去的欲望。
“那时,我念的是油画系,成绩很好。”他抱紧了自己的双臂,嘴角上挂着淡淡的微笑,“……毕业的时候系里要选人留校,听说候选名单里就有我和我男朋友……”
我忽然反应过来,之前的我竟然忘记了他那与众不同的性向。
他看了我一眼,继续说道:“他成绩也很好。”
他冷笑了一下,“不过还没有我好。”我抖了一下,忽然觉得冷了起来。
我想要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可是他根本不看我。
他皱起了眉头,可是嘴角还是挂着笑,“我那时什么都不知道,他对我说我们出国吧,我就傻傻地准备陪他出国……”
我忽然喊了起来:“不要说了!”
他冷冷地看着我。我惊出了一身冷汗,故作镇定地对他说道:“这种事情,你最好不要跟我讲。”
他一言不发,只是盯着我看。我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方先生,免费的听众不是人人都可以当的。请您另寻高人。”
他忽然笑了出来,他问,“还有呢,为什么不让我说下去?还有什么理由?”
“你一转身我就回去报社。娱乐版头条。不信?”我刺激他。
“已经上过了,两个月前。”他掐了烟,又离我近了些,有些挑衅的笑容,“你不看报纸么?”
我有些发抖,不知道这个人背后到底有什么样的故事。
他笑笑,还是那样嘲讽的口气,仿佛带着几分寂寞:“随口编造的故事你也信?说你纯呢还是说你蠢?”他狠狠地又去掐那烟,好象那支烟永远也掐不灭似的。
我默然,是么?
真是信口编派?
珍嘉对那六个小孩扯谎道:“吃人的温蒂鸟来了!”
珍嘉对他说:“有毒!那蛋糕有毒!”
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生日的时候她许了愿,她说:“亦明,这辈子我欠你太多,还不了了。下辈子吧,下辈子我一定嫁给你。”
我当时心里难受,却不得不笑着替她切蛋糕。等到切好了,把蛋糕拿到她的面前时,才发现她早已睡了过去。
辛苦。
有谁知道我们出来打拼的辛苦?在这个城市里我们得到的只有艰辛和痛苦。而她比我更辛苦。那些男人女人她都要应付,却又不告诉我,只要自己来。
辛苦,辛苦,可是不辛苦又能怎么样?
那么大的一块蛋糕,她竟然是生日的第二天才吃了一小块。当时我坐在又小又暗的房间角落里写稿子,写到最后再回头看她时,她竟然已经捏着蛋糕睡了过去。
没有我们这个世界没有什么不同,那我们为什么要这么辛苦?我希望时光永远永远地停留在十六岁,永远不要再长大。
可惜那只能是童话。
我低下头对他说:“方先生,时间不早了,我要去交稿。”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
只是,我已不能承受别人额外的痛苦。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