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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奈落之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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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是夏日,可清晨的阳光还不那么刺眼,倒是有些柔和,纱绸似的缓缓落下来,披在人脸上,舒适而轻柔,又像是海市蜃楼,看得模模糊糊,伸手不可触及。
阿蓝睁开眼的第一瞬间,那光芒便漏进她的眼眶,微热,干燥,她才刚刚睡醒,朦胧地揉了揉眼睛,嗅到了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不似栀子花那般浓稠,也不如玫瑰那样热烈,只是淡淡的,让人难以察觉的清香。
她是个卖花女,几乎是第一时间,便辨别出那是风信子的香气。
传说中女神维纳斯最喜欢收集风信子花瓣上的露水,因为它能使肌肤更漂亮光滑。风信子是一种极素雅的花,花瓣小巧玲珑,总是极其温顺地聚拢着。它的花期一过,若要再开花,必须要剪掉之前奄奄一息的花朵。所以风信子也代表着重生的爱——忘记过去的悲伤,开始崭新的爱。
那束风信子用简单的盆栽盛装着,几枝花向四周伸展开,每一枝都是不同的色彩,组合在一起,竟然像彩虹一般绚丽多姿。它们被放置于窗台底下,那薄纱似的晨光洒下来,正好抚在那些花朵上。
阿蓝认得出,那就是她家的风信子。
Michael还在的时候,她只是单纯爱花,但只是钟爱雪莲,后来他不在了,她花费了很多时间和精力去寻找雪莲,她甚至去过新疆,那简直就是雄阔巍峨的山脉,横亘亚洲腹地,是塔里木盆地和准噶尔盆地的天然分界线。它冬夏有雪,又名雪山,她只身前往,做了一回背包客。
那样高的山,她体质太弱,没爬多久就出现高原反应。面红耳赤,头晕脑胀,呼吸微弱。身边有游客劝说她要是真的不舒服,还是下山比较安全,她只是挥手说不用。Michael可以为她做那样多的事,为什么她不能?
她不顾劝说,继续向上爬行。可每走一步,都像是煎熬。她不曾想过,原来缺氧是这样一件恐怖而又艰苦的事。他们常常亲吻到呼吸困难,可她只是觉得害羞、甜蜜,从未觉得难受。也许是因为他在,而现在他不在。
她爬山爬得那样辛苦,几乎要丢掉自己的性命,幸好她晕倒的时候有人跟在身后,救了她一命,他们以为她是故意寻死,还苦口婆心地劝告她生命实在来之不易,她左耳进,右耳出,只是觉得自己真的好没用。
她回家后沮丧无比,后来转念一想,自己就算是去了天山又能如何?难道她那样幸运,可以寻找到雪莲?就算找到雪莲,她还能将它带下山去吗?
她只是个平凡老百姓,没有权利,没有钱财,甚至没有可以帮助自己的朋友,她怎么能够去往天山,再从上面摘下一朵雪莲来?
她失去了他,失去了雪莲。可她竟然还心存幻想:或许,某一天,他会带着雪莲再次出现在她面前,如以往一样,神奇地出现在她面前,给她惊喜。或许他并不是不在了,只是为了给她一个惊喜,而做了一个长久的铺垫。她要做的,只是等待而已。
等他准备一个惊喜的时间。
她开了阿蓝花铺,从各地搜集了各式各样的花,整个凤城,许是没有比她的花铺花式更全的店铺了。也许没有人知道这家名不见经传的小花铺,因为她的店铺总是很冷清,可她并不在乎,因为她只是在等待而已。
她拥有那样多的花种,也了解了那样多的花的习性,像照顾一个孩子似的照顾它们,她花费了那样久的时间去熟知它们,终于能将它们照顾得很好。她甚至闭着眼睛,仅凭嗅闻香气就能知道那是一株什么样的花,而是否是她养的花,她也只需要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可她没有雪莲,她没有Michael那样大的本事,能够从天山弄到雪莲。她甚至不能去见一见它们的产地。
她只好等待,尽管是万分之一甚至更少的机遇,她也得等待,不能放弃,她还有好多花儿没有熟悉,也还有好多花儿要照顾。她必须学会爱它们,就像当初那样挚爱雪莲一样。
阿蓝小心翼翼地捧起那盆风信子,将鼻子贴上去,轻柔地嗅了一嗅,又吻了吻它们,才将它们抱在胸前,紧紧地搂着。
她还没有穿鞋,就下了楼,木楼梯因为破旧,此刻又承了重,于是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惹得店铺里背对着她站立的男子回头。
就那么一瞬间,她以为是他回来了。
“睡醒了?”谢晋林仰着脸,看着还站在楼梯上的阿蓝,见她赤脚站着,皱了皱眉,走过来对她说,“怎么不穿鞋?”
他好像一夜没合眼,眼睛里有淡淡的血丝,衣服也是昨天那套,没有换过,此刻皱巴巴的,好像被人揉捏着的报纸。她垂着眼看了看他的手腕,只看见那只银表的一小部分,其它都被他的衣袖遮住。她有些别扭地转过头,说:“你昨晚没回家吗?”
他立刻笑了一声,柔和温暖,他摸了摸鼻子,对她说:“是啊,害得我又被骂了。”
连他自己也诧异,明明才刚从西边放回来,应该在家里好好表现一番,首先得让母亲放心,其次得让父亲看看他其实很乖,顺便讨好一下他,省得父亲下次看他一个不顺眼,又滥用职权,把他弄到边边角角的地方去。他其实应该回家,可一想到她还在楼上的小床上睡着,睡前还哭得那样伤心,万一做噩梦怎么办?万一她睡得不踏实,他或许还可以上去看看她,帮一帮她。
这样想着,他才毅然决定留下,而她竟然一夜好梦,没有半夜忽然惊醒,也没有出什么其他事。他上去看过她几次,她一直保持着缩成一团的姿势睡着,安宁而平和。
而他就没有这么好过了,趴在桌子上睡得又累又冷不说,好不容易睡着了,一个电话又把他吵醒,看着来电显示,他才后悔地拍了一下脑壳:忘记给妈妈打电话说一声了。
母亲在电话里对他数落几声也就过了,他庆幸,幸好父亲没有在家。
然后入眠就显得格外困难了,直到凌晨,他才浑浑噩噩地睡了过去,可没过多久,天就亮了。原来一个夜晚,也可以这样短暂。
晋林抬起手,指了指她手里的风信子,笑着说道:“喜欢吗?”
她有些惊讶地举起手里的花,挑了挑眉,说:“这个?”
“嗯,送给你的。”
“这不是我自己的花吗。”
他脸微红,还不好意思地微笑着,说:“我把钱放在收银台上了,就当做是我买给你的吧。”
她无动于衷,只是漠然地看着他。他怎么又来了?表现出一副与她熟悉的样子,上次他送给她的百合已经被她扔进垃圾桶了,这次又来?难道是她看错他了吗?他真的一点也不像Micheal,如果是Michael,绝不会背着她对另一个女子做出这样的事来。他明明那样爱着自己的妻子,甚至在自己一直随身携带的钱夹里藏着妻子的照片。
那照片不定期地会更换,照片中他的妻子有时候是军装,有时候是运动服,有时候穿着飘逸的长裙,可每一张都那样美丽,他不停地更换,照片里妻子不停改变的着装,就好像不停更换衣服的妻子一直跟在他身边似的。
阿蓝撇了撇嘴,朝他伸出手去:“可以给我看看你的钱夹吗?”
他有些疑惑,可还是将钱夹递了过去,她先放下手里的花,然后才接了过去,打开一看,里面只有几张信用卡,少量现金,甚至还夹着几张名片,可偏偏没了照片。
她仔细地翻找着,确认里头确实没有照片后,才将钱夹还给他,冷漠地说道:“你是不是很有钱?”见他疑惑地望着自己,她在心里不断冷笑:“我知道一些有钱人的把戏,喜新厌旧,贪得无厌。如果有了新的目标,就会把过去抛弃。”
她将那盆风信子重新抱了起来,走下楼梯,说:“你其实不像他,他也是有钱人,可他不会像你这样将过去抛弃。”说着,她动作粗鲁地将那花盆里的风信子拔了出来,带出来的泥土滚落在她的手指上,她轻蔑地看着他:“它和上次的百合是一样的下场。”
“啪”的一声,那些花儿就被她狠狠扔进垃圾桶,可怜兮兮地在狭小的垃圾桶里蜷缩着,好像被人遗弃的孤儿,躲在角落瑟瑟发抖。
“我记得我问过你是否深爱你的妻子,当时你的回答是肯定的,”她不屑地哼了一声,看着他的眼神也是厌恶的,“多么讽刺啊,如果你的妻子知道,你彻夜未归,和另一个女人呆在一起,不知道她做何感想?”
她觉得烦躁,自己竟然将这样的男人比成Michael,这样见一个爱一个男人!
“先生,请你离开,如果你再出现,我一定会报警。还有,我以后不想再接你的单子,我不想再浪费我的花了。”说着,她便将拉门打开,还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晋林站在原地不动,定定地看着她。那双明亮的眼睛,微眯着,却不像平时那样带着温和的善意,反而是浓烈的厌烦。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走过去将那束风信子拾起来,动作轻柔地拍掉上面粘着的脏东西,又重新将它们插回到那花盆里,他才对她说:“如果是现在,你问我是否深爱我的妻子,我的回答仍不会变。”
闻言,她蹙着眉,疑惑地看他,而他却表情淡淡,松懒地倚靠在收银台前:“可是,我的妻子,她是一个通情达理的女人,她总是能理解我的决定,连母亲都没有为我设想到的事情,她却能想到,我皱一皱眉,她便知道我在烦心什么,我一直以为,她就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
“所以,只要是我经过深思熟虑而做下的决定,她都会理解并且支持我。”他勾着嘴角,表情温柔,像是沉溺入一个美妙的回忆。
“所以,就算是我打算重新开始,打算追求另一个女人,我相信,她也会祝福我的。”他低着头笑了笑,再抬起头,热烈而直接地盯着她,缓缓说道,“阿蓝,我想带你去见见她,不过我得再买一束花。”
说着,他转过身,朝玫瑰一区走去,从中挑出几枝鲜艳欲滴的洛丽玛丝玫瑰,小心翼翼地包进包装纸内,取了一根金色的丝带扎好,还用喷雾在花瓣上喷了水。在阳光的照射下,洁白如纸的洛丽玛丝上那些透明的水珠子好似玻璃珠,透射光芒,藏住七彩的绚烂。
“这是送给我的妻子,最后的玫瑰。”他静静地看着那束洛丽玛丝,表情庄严而神圣,“洛丽玛丝,对死的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