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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江之岛盾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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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伤、休、杜、景、死、惊、开。
八阵图作为古老的阵法,对于建造迷宫般的陵墓具有极大的参考价值,“大阵包小阵,大营包小营,隅落钩连,曲折相对”,其构想,最早出自华夏的《周易》一书。
归根结底就是,计算而已。
但凡是能够计算的东西,其结果就是精确的,一直存在于那里。
话虽如此,我的大脑并非计算机,再加上记忆并非自己的,总让我有时而觉得这种事情很简单,时而又觉得天哪我怎么能够计算这么复杂的东西。
当然更重要的问题是,数据的获取。
就算我的脑内有知识,也能勉强靠自己计算,也得在采集到足够数据的基础上进行分析。
因为我没有记忆,所以对世界的认知并不那么清楚,至少原本属于自己经历的东西现在是没法拿出来用的,数据的缺失导致了不能好好分析。
我在地上爬过了几个地图,幸运的是没有遇见任何人。
经过反复测试,我觉得这个墓大概只是采用了周易的原理,显然它并不只是八个门的组合,考虑到它的背景,大约是采用天界主神的人数,十二,再加上那位诸神所造之物,以十三为基础进行推演才对。
“啊啊,真是累死了。”我在最简单的八阵图上做了修改,原本就挤满了纸的数据因为又被增添了新内容显得拥挤而又凌乱。
忽然觉得困了起来,也到了该睡觉的时候了,但是现在可不是睡觉的时候,我掐了自己一把,吃力地打开下一个门的开关,爬了进去。
“啊啊啊啊啊,对不起,我立刻就走!”
见到那个坐在墓室正中捧着漫画书的少年,那个江之岛盾子的男朋友。
我大惊,生怕他一言不合把我直接给杀了。但我毕竟是好不容易才爬进来的,现在还得爬到门边打开开关,这可不是几秒钟能完成的事。
“你干什么……”他轻声问,语气倒不是很冲。
我吃力地按了下石壁上的开关,脸上挂起僵硬的笑容回过头来看他:“真巧啊,又见面了。我可不是存心来打扰你的……”
对方却放下了冷漠的表情,像是结冰的湖面忽然裂开般的,仿佛易碎的黑色水晶般的眼眸里浮现起了类似笑意的近乎温暖的神色。
他大约是觉得我这副狼狈的模样有趣极了。
也对,我穿着不合身的初中男生的校服,还残了条腿,只能在地上爬行,全身写满了无能、狼狈、废柴一类的字眼。
我对此人并无了解,谁知道他是否会觉得这样的我有趣极了,所以想要看到更有趣的样子,然后拿着手术刀将我凌迟呢……
在这种情况下,人类总是不得不怀揣着最大的恶意来揣摩他人的。
比如说,我之前就曾用狛枝档刀子,当时压根没想过他的死活,更之前也动过把狛枝和神代捆在一起放任让他们被门外的乱箭射中的心思。但是,他们也都曾暗搓搓地想要陷我于可怕的境地。
这种情况下,情愿他死,好过我亡,没什么错吧……
而且我没有真的想杀人,我当然知道杀人不是好事,也绝不支持这种事……杀人简直罪大恶极,杀人者连畜生都不如。
我就是这样真情实感地认为的。
现在我跟狛枝又暂时达成了共识,此刻我有点想念他了。如果他在的话,至少他还能扛着我逃出这里。
“真是报应啊,没想到你长得丑就罢了,连心也丑陋得一塌糊涂。”
对方微笑起来的模样并不显得可爱,就像是饱含着毒汁盛放的冶丽花朵般,既脆弱又恶毒,既美丽又冷淡。总的来说,他原本就长得像个女孩一样秀丽,现在微笑的样子就像是神话里自恋的水仙花少年,让人忍不住想要恶毒地诅咒他。
“你凭什么说我的心很丑陋。”
他连我的心都污蔑,这人真是可恨极了。
“你自己清楚。”他瞥了我一眼,“好歹那家伙还愿意护着你,你却直接把他往刀子上送,你的心还不算黑啊。”
“不是那样的!我没有故意想要害他!”
我敢发誓,我绝不欺骗自己,我从没想过要害死狛枝。
就算他种种扭曲的矛盾行为,令我觉得他实在令人恶心,我也没想过要伤害他。
如果我真的要伤害他,我早就可以做到。
我并非那样恶毒的人,自然要大声反驳。
“哦,是吗。我只是说说而已。”他收敛了微笑,重回了冷淡的模样,“既然你不是什么恶人,为什么要来到这里,还一脸对江之岛盾子狂热的样子?”
“我的记忆不是自己的,这记忆的主人对江之岛盾子很狂热,觉得是江之岛盾子给了她希望。所以我大概是受到影响了吧,其实我连江之岛盾子这个人到底长什么样,是什么人都毫无了解,所知道的只有她是个自称为绝望化身的少女。”
他的脸上带了几分嘲讽般的微妙神色,漂亮的黑色眼珠中仿佛浮起了淡淡的水雾,变得沉郁起来。
“我可以告诉你,江之岛盾子是个内心与外表同样丑陋的,无可救药的家伙。她可不会给别人带来什么希望,才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能够给人希望的家伙。她能够做的、她会做的、只有不断、不断——”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松田亲亲,你是不是说得太多了?唉呀,背着女朋友在别的女孩子面前说女朋友的坏话什么的,啊呀,这是什么展开啊?!噗噗噗~话说,松田亲,接下来是女孩子聊私密话题的时间,你该把这里留给我们了哦,千万不要做着没有情调的事,赖在这儿不走哦。噗噗噗噗噗~”
毫无预兆地,没品又张狂的笑声在寂静的墓室中响起。
我循声望去,一个少女从天而降般地从墓室顶上打开的暗门中落到了墓室正中雕像的背上。
她有一头透着淡蜜色的乱蓬蓬的金发,闪耀着玫瑰花般健康光泽的肌肤,狭长而冷然的淡蓝色眼珠,挺直纤秀的鼻梁上有几粒可爱的雀斑,穿得乱糟糟的制服上衣,大大敞开的领口,短得让人认为她脑子有病的短裙,以及从裙中延伸出来的两条纤细笔直的双腿。
大笑着的少女——
她是江之岛盾子,不知为何,我一下子就认出了她来。
而一直等待着她的、她的男朋友却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就合上漫画书,连一句话都没说,甚至两个人连视线都没有交流,松田君就带上了漫画离开了这间墓室。
见到江之岛盾子的瞬间,我的心犹如冻土般宁静、冷淡。甚至有点莫名的失望。
与此同时,一直萦绕于胸中的那股乡愁般的憧憬之情魔法般的烟消云散,流淌于我血液中的对她的渴望瞬间就冷却了下来。
她仿佛也是从我眼中读到了我的失望之情,露出了似乎觉得很有趣般的神色看着我。
江之岛俯视着我。
猎人俯视猎物般的,以绝对的强者般的视线注视着我。
“见到我你似乎很失望的样子。”
仿佛一眼就洞穿我的心事般,她打量了我片刻后如此说道。
不过是个看起来有点厉害的女生而已。
“不过是个看起来有点厉害的女生而已,你是这么想的吧。哈?”
这家伙会读心术吗……
“这家伙会读心术吗?你是这样想的吗?”浓妆艳抹的她没品地大笑着。
这种程度的事很容易就能做到,如果我继续思考下去,她肯定没法说出我在想什么。
我缄默着,只是注视着她。
我的身上已经有很多伤,腿部的伤口让我无法快速移动,光是直立行走就很困难了。
她要怎么做,我是没办法反抗的。
因为知道无论怎么反抗最后的结果都是落入她的控制之中,所以才不需要反抗,也不需要说话。
“好冷淡啊。”江之岛盾子轻盈地从雕塑上跳了下来,落在我面前。
然后,闪光划过我的眼前。她就那样轻易地用刀子划过了我的脸,使得温热的血液滴了下来。因为伤口切得很深,我没有感到特别疼痛,也没有想要抚摸伤口的意图。
因为我知道接下来,她会将手指伸进我的眼眶。光是看着她,光是听她说了两句话,便能够知道她的想法。
果然,她将食指和中指塞进了我的眼眶,发出噗的一声。
她没有挖出我的眼珠,只是让我的眼睛感到火烧般的灼热,眼眶中也滴出了血来。
“很无趣呀,竟然一句话都不说。”
江之岛盾子露出了可爱的笑容,看着我的眼睛,她的视线中并没有变态般的愉快也没有厌恶,只是单纯而快乐地注视着我,甚至充满了近乎宠溺的感情。
我伸出手捂住滴血的右眼,她的靴子却踩在我扶在地上的左手,用力地碾压着我的左手,使得我的手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
左手上留着的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曾被精心修剪的长指甲,倾刻就断裂开来,血液从断开的指甲间流了出来。
十指连心的疼痛让我忍不住颤抖起来。
“江之岛盾子,你不是不能够来到这里吗?”我咬紧了牙关,以免自己因疼痛而□□出声。
“咦,你怎么知道的?话说,你谁呀。”
“我们果然没有见过,但是我知道你的事,我知道你想要在这里得到什么。”
舌头却被她忽然伸进我嘴里的手指给掐住。
“不要在人家面前喋喋不休,很烦呀。”她无理又使劲地,像是要把我舌头拔出来般的扯住我的舌头。
哈啊,好疼啊。唾液也顺着流到了她的手指上,不过她似乎并不在意。
我难受得,几乎想要流出了眼泪。
“那么就给你为本大人取得那件事物的荣耀。”江之岛盾子蓦地松了手,脸上带着天真的微笑,用充满诚意的视线注视着我,“因为本殿下是没法靠自己得到它的,但是就算是我,也是想要尝试着看到希望的模样的哟,也是想要将自己从天生的绝望中拯救出来,尝试着让自己成为希望的哦。所以,拜托你了。啊哈哈哈哈哈哈~请你一定要拯救世界的绝望,拯救惹人怜爱的落魄至极的盾子殿下哦~~~~一切都拜托了,噗噗噗~~~~~”
她下流地笑着,忽然奇怪道:“咦?怎么又有不识趣的人来了?”
她将我的脑袋踩在地上,因此我并不能将门开关的声音听得清楚。
但是……
江之岛盾子原来是如此没品、如此穷凶极恶的人。
简直是恶徒、恶棍,还没品至极,这样的人,简直比一百个、一千个狛枝加起来还要令人恶心。不,应该说是一百的一千次方的狛枝的恶心程度都比不上这个变态的女人。
我怎么可能会当她的走狗,为她取得她想要的东西?
我这记忆的主人是被猪油蒙了心吗,她怎会对这种变态、疯子一样的女人产生那样强烈的憧憬。
啊?狛枝……?!
在被额头上流下的血染红了的视线之中,我竟然真的见到了狛枝。
刚刚进来的人就是他吧。看到我被折腾成这副血肉模糊的样子,他反应应该足够快到跑掉吧。就目前从江之岛盾子的言行中采集到的数据来看,江之岛盾子是战斗型而非智力型,保守估计基本战斗力是一人能挡一万军队的档次。凭借仅有的数据,能分析到的也只有这个地步了。因为没有记忆的缘故,对大多数事情,我都不能进行完备的分析。
“哈?你谁啊?”江之岛盾子一边踩着我的脑袋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一边问。
“那个,能不能请你先移开你的脚,我们再好好谈谈。”狛枝微笑着说,“你不能这样对她,因为看起来太疼了。”
“这个世界都是‘江之岛盾子’的,想要怎么对她都凭‘江之岛盾子’高兴。没有‘能’或‘不能’!还是你要说这个无能酱是什么恶心的重要的人之类的,结果我要你在你自己的命和她的命中选择时,你就立刻抱着自己的小命跑了。这样的事情真是多了去了。来吧,选择吧,你的命还是无能酱的命?”
她碾压着我的头,温热的血液更多地流了下来。
头开始疼痛,视线模糊,但是却又觉得世界更加清晰起来,对于‘我’自身的存在的了解似乎因为大脑的震荡而稍微明澈起来。
我的灵魂仿佛飘至半空,审视着仅有的记忆,并且非常明确地告诉自己那记忆只是一段被植入的伪物,我无比清晰地认识到那并非我的记忆——
那么,我的记忆呢——
啊啊啊啊啊——
越是深思,便越是头痛欲裂。
不知何时,我的头上没有了桎梏——
江之岛盾子竟然放过了对我身体的凌虐?
强撑着疼痛睁开流着血的眼睛——
我看到了,狛枝的身体,仿佛没有重量的布偶般从我眼前滚过去——
江之岛盾子踢着他的身体,踹着他的身体——
我注视着他被她狠狠地踩着,血液从他的额头上流下来——
茫然地看着。
我知道眼前发生着什么,更直接的说,他是将身体挡在了我的面前,换取了我片刻的安全。
但是,我内心却毫无感想,看着被江之岛盾子碾压着的少年的单薄身体,我竟然毫无想法。
难道仅仅是因为我曾经觉得狛枝他是个令人感到恶心的人吗。为什么我看着他被如此残忍的对待,却无动于衷呢。
他说了要帮助我,所以他现在才没有逃跑,践行承诺,说话算话。
我却——
无动于衷地旁观着。
说起来,我似乎对其他人也不会产生什么激烈的情绪。
对于这样无动于衷的思考着这些的自己,莫名感到有些害怕起来。这种隐秘的恐惧令我的内心变得愈加躁动不安——
“不要,不要再打他了!”我颤抖着爬到江之岛盾子身边,抱住她的腿,“不要再这样做了,求求你了。这样毫无意义,不是吗。”
我不能什么都不做,一直静静地看着,我会觉得自己很可怕。
我知道的,我知道只要我阻止她,用我的身体盖住狛枝的身体,她就不会再这样暴力相向。我甚至觉得江之岛盾子就是在等着我这样求她,只要我开口,她就达成了目标。
“如果你请求我了,那也没办法,毕竟我还是要依靠无能酱的呀。”江之岛盾子轻声叹气,收回了踩踏在狛枝身上的动作,“‘江之岛盾子’需要无能酱的拯救,所以无能酱要好好努力哦。”
“狛枝,你还好吗?”我懒得理江之岛盾子,我知道我现在得看看狛枝凪斗到底怎么样了。就算我不想这样做,但我必须得这样做。
只有做着正常人应有的举动,这样才能将我从刚才所意识到的自身的异常中解放出来。我爬到狛枝的身边,晃了晃他的身体:“狛枝,你没有死吧。”
“啊!别碰,好疼!”他的声音颤抖,几乎带了点咬牙切齿,似乎的确痛极了。
我注视着他被血沾染的柔软头发,浅碧色的神色淡漠的眼睛,直到泪水掉落到他的脸上,我才意识到自己的眼中流下了泪水。
但是我知道的……
我知道的……
这是恐惧的泪水,我意识到了自己的本性是何等淡漠,因此而流下了泪水,所以才过来将自己的身体挡在他面前,想要让自己从异常中得到解放。
但是,就连泪水也是因自己对自己感到不安而流。
这不是更加的——
狛枝忽然抬起手,将手放在了我的脑袋上。
将我从沉浸的思绪中拉回现实。
他的手指拂过我的眼睛,擦掉了泪水。
我忽然想起曾对他说过巴别塔的故事,那时我还自信满满,说着人类本来就无法相互理解。
但是现在,我忽然很希望有人能够理解我的想法,在瞬间所意识到的自身的冷漠,那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生冷的恐惧感。
但即便我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理解这种感觉的。
就像狛枝知道不会有人理解他。
我也知道不会有人能够理解我。
“对不起。”我将手攥成拳头,低着头,咬着牙齿,不能被人理解是何等的痛苦、空虚、寂寞。而我却不以为然,自觉比他优越。
狛枝大约也是会时常感到痛苦的,因此他的笑容从未抵达过眼底。
尽管他此刻温柔地拭去我眼角的泪水,那双眼睛却始终透着漫不经心的淡漠。
尽管他勉强地露出了安慰般的微笑,笑意也未曾出现在眼眸深处。
此刻因为饱受痛苦折磨,他的面庞显得如同新生的蝉翼般脆弱、不堪一击。
注视着被如此残酷对待的他,注视着如此惨烈的狛枝,我却感受到了异常的舔舐到蜜糖般的微妙的满足感。哪怕只是一瞬,我也察觉到了那是类似于满足的情绪。
“真是……绝赞。”我失魂落魄般地回味着那异常的滋味,喃喃道。
下一秒,脊椎被用力地踩踏下去,我一下子压到了狛枝身上,狛枝倒抽了一口凉气。
我竟然忘了,江之岛盾子还在这里!
我咬着牙,撑着自己的身体,尽量地别让他承受我的重量。
“嘶——”那指甲尽数断裂的左手,指甲戳进了肉里,此刻又支撑着我身体的重量,令我苦不堪言。
“无能酱,要尽快找到我要的东西哦,因为没有它,就没有‘本殿下’~~~~~所以一定要拯救‘盾子大人’哟。”江之岛残酷地碾压着我的脊椎,下了最后的命令,随后松开了我。
我从狛枝身体的上方滚到了一边,身体太过疼痛,头脑也昏昏沉沉,失去意识之前只记得狛枝握住了我疼痛至极的左手。
他的手的冰凉触感使得那份碎裂的疼痛得到了缓和,注视着我的淡漠的眼神也是莫名令人感到安心起来,我感到心下一松,放心地昏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江之岛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