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锁的衣橱》令狐葱

2、（2）假装不识

　　孟星河被录用是顶替刚离职的王炎加入段长宏的项目组，他入职之后最重要的事就是交接项目上的工作。早上开完会段长宏就发了很多资料给他看，反复告诉他凌总很看重这个项目，是目前公司里投入最大的一个产品，要求他务必尽快熟悉项目进度。
　　孟星河却因为突然重新遇见了凌睿这件事一直分心，还没来得及好好看资料。
　　现在说马上要开会，他还挺紧张，怕万一问到他什么，自己答不上来。尤其是在凌睿面前答不上来，那份尴尬想想就让人无地自容。
　　但云捷上下都是雷厉风行的风格，说开会就立刻动身去会议室，他只能跟着还不认识的组员一起去了03会议室，选了最角落的位置坐下。
　　凌睿已经等在会议室，坐在右边最前面的座位上，摊开他的平板电脑放在腿上。段长宏走过去，弯着腰和凌睿小声说话。凌睿听得很认真，时不时的轻微点头，笔挺的鼻梁投下一条长长的阴影。
　　此刻孟星河看着凌睿的侧影都还没有那种真实感。
　　这是他今天第三次仔细打量凌睿，像是要确定这真的就是他认识的那个凌睿。对他来说，凌睿可以说是十分特别的人了——是他这辈子唯一发生过性??关系的男人。当然，那时候他和凌睿上??床，也并没有把对方当做男人。
　　但是凌睿确实给了他很多的第一次。
　　他第一次被人骗，第一次气得想杀人，第一次对人无可奈何，第一次体会性的奇妙，甚至第一次吻的对象，都是凌睿。
　　孟星河不是个会花很多时间思考感情生活的人，他和大多数男性一样，只觉得这是一件很麻烦、很难处理明白的事，索性不去浪费时间。他选择不去过分渴望，天真的以为这件事随着自己的年龄增长就会越来越不重要，最终连本能的渴望也会因这样的迟钝而逐渐消失。
　　然而和凌睿的重逢告诉他并不是这么简单。
　　青少年时期鲜活的记忆，保留下来的很多都是刺激的细节，他此刻甚至觉得身体因为这些回忆而有轻微的、膨胀的失控感。
　　孟星河已经很久没有这种蠢蠢欲动的渴望了，他甚至以为自己对性这方面的事都看淡了，却不想，并不是看淡了，而是缺乏刺激。现在凌睿只是下意识地眨一下眼睛，睫毛微动，孟星河都觉得自己被刺激到了。

　　很快，投影仪准备好会议就开始了。
　　段长宏作为项目核心的开发工程师首先发言，他问询了几个人的进展之后就巧妙的把话递到了凌睿跟前。
　　凌睿侧身看了一眼坐在角落的孟星河，眼神很平淡。孟星河却被这一眼看得背脊都拉紧了。
　　“首先我们欢迎孟星河加入云捷。”
　　众人拍手，孟星河木着一张脸，没笑，活脱脱的社恐模样。其实他平时并不是这样，以前和同事相处还是很自如的，只是此刻被凌睿看着，他手脚都不像自己的了。
　　“刚才大家反应上来的几个问题，周末和我段工已经讨论过了，一会儿就由他重新分配现阶段的几个任务。现在我要强调三个关于协配的问题……”
　　凌睿说话的语速偏快，声音清亮，如果挡住他的脸，只听这声音，简直还像是个大学生。
　　孟星河什么都没听进去，只觉得口干舌燥，像是舌头上铺了地毯。
　　他脑子很乱，全然不顾此刻还在开会，回想起凌睿和他滚在一起时发出的哀叫声。那时候凌睿声线更细一点，又娇气又怕疼，脾气还很大，远不像现在看起来的这么克制。
　　熟悉的声音像是雨滴一样就这么噼里啪啦的落进了孟星河的心海，激起一层层无法平静的浪花。
　　他似乎从来没有听过凌睿说这么多话，发言一直持续了十几分钟，中间几乎没有什么停顿，只回答了一两个同事的问题。这个男人强势的态度依旧，哪怕现在看起来比过去彬彬有礼。过去这么多年了，凌睿给孟星河的感觉居然没有太大的变化，他仿佛看见的还是以前的那个他。
　　凌睿也时不时的用余光扫过孟星河。
　　之前他都没有好好的、仔细的、彻底的观察三十岁的孟星河。
　　现在他的头发修剪得很短，浓密乌黑，发际线也很健康，并不像同行们早早的开始秃头。因为是第一天上班，他选择了白衬衫，规规矩矩地扎进黑色西裤的裤腰里，就连皮带也是中规中矩的单扣款式。虽然这栋楼里十个打工人，八个和他看起来差不多，但显然这样的打扮不适合他，有一种别扭的感觉。
　　孟星河在刻意躲开他的眼神，凌睿有几次故意在他身上迟疑了几秒目光，也没有迎来他期待的对视。
　　于是凌睿又去观察孟星河的手——没有戴戒指。当然这不说明什么。凌睿想，以孟星河的性格，就算有伴侣，恐怕也不会戴首饰。
　　会议对于员工来说通常都是枯燥的，尤其是领导讲的事情还未必与自己息息相关的时候。孟星河明显的走神看起来也和很多办公室老油条没有多少区别。但是凌睿知道他一定不是因为会议无聊走神的，他敢肯定孟星河在想自己。
　　这个认知让凌睿忍不住微微扬起下巴，克制着身体里流窜的亢奋情绪。
　　结束了一个多小时的会议，凌睿离开了会议室。段长宏把孟星河和陈彦斌留下来布置交接王炎那个部分的分工。孟星河忍不住抬头从玻璃隔断望出去，追寻着凌睿的背影。

　　陈彦斌拎着午餐外卖盒进了段长宏的办公室。
　　他一边替段长宏掰开一次性筷子，一边低声问：“师父，你知道姓孟的什么来头吗？”
　　段长宏斜靠着椅背，单手摸下巴，露出不悦的表情，“朱玲说是凌总看了几个人的简历，直接点名要的他，什么别的都没问。我怀疑他们以前就认识。”
　　“不应该吧，我打听了一圈，他被腾讯裁员三四个月了，要是凌总的熟人，早安排进来了。”
　　“再看看吧，我司法部的说，他们要起诉王炎。”
　　“竞业条款？”
　　“对……”
　　陈彦斌脖子一凉，没想到凌睿连王炎这种小角色也不放过。
　　段长宏拿起筷子，意味深长地看了陈彦斌一眼，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反而说起孟星河，“你去跟周南溪打听一下，她不是万事通么？”
　　“我和她也不是那么熟。”
　　“哼，少来。”
　　陈彦斌兀自笑起来，也觉得自己有点假了。

　　凌睿晚上有酒局，他离开公司的时候看到孟星河还没下班，没想到第一天上班就让人加班，他脚下一歪，就走到了办公区。
　　最先看到他的是坐在孟星河背后的陈彦斌，他立刻站起来和凌睿打招呼，态度很是殷勤。
　　凌睿站在他旁边，眼睛却落在孟星河的工位上。
　　“今天要加班？”
　　“王哥走了以后确实有点耽误进度，不过还好孟哥来了，忙几天就顺了。”
　　“段工带的团队我是最放心的。”
　　陈彦斌见凌睿并没有单独和孟星河说话的意思，心里松了一口气。而孟星河也像个职场新人一样，一直低着头，做出一幅不好意思跟老板拍马屁的青涩模样。
　　之后凌睿好几次话题都说到他了，几乎是明示他上前来搭话，可孟星河不动如山。
　　“那你们忙着。”凌睿拍拍陈彦并的座位椅背，转身离开了办公区。
　　孟星河一直悬在键盘上的手终于松了下来，手心全是汗。
　　陈彦斌顺势滑动座椅，又靠过去跟孟星河搭话：“晚上一起吃饭吧，孟哥。”
　　孟星河僵硬的点头说好。
　　陈彦斌又问：“我拉进我们吃饭的群，大家经常一起拼单点外卖。”
　　“谢谢。”
　　“你这个人话真少。”
　　孟星河低头摆弄手机，掩饰自己的心不在焉。说到进群，他现在已经加了好几个云捷的群，其中一个是项目组的，凌睿就在群里。他犹豫着是不是应该加凌睿的微信，对方毕竟是老板，这是最进本的礼貌。但是点开了凌睿微信好几次，他还是没有加。
　　加了说什么？
　　要是凌睿问他还记得以前的事么，他要怎么办？

　　然而越是想躲的人，越是容易出现。
　　他们第二天一早就又碰见了。
　　凌睿早上停完车，就看到孟星河开车进停车场。其实大楼下面足有四层停车场，同事间遇到的几率并不高。凌睿也是没想到，他和孟星河这缘分好像年糕粘牙一样的黏糊。
　　他等着孟星河停好车出来。
　　孟星河不认得凌睿的跑车，还迈着精神抖擞的大步子往电梯口走。
　　忽然，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传来，“孟星河。”
　　凌睿这个人不但相貌很具有攻击性，声音也是如此。他就站在两辆车之间，手插进衣兜里，略带戏谑地望着孟星河。
　　“……凌、凌总，早。”
　　“你住得远吗？上班来得挺早啊。”
　　“还行，不算远。”
　　地下室里并没有冷风，可孟星河就是觉得脖子僵了。
　　两人之后也不再说话，就这么并肩往电梯口走。孟星河高出凌睿一大截，他偏头就能看到凌睿的额头，只多看了一眼，他又心跳加速起来。
　　“你很紧张吗？”按电梯的时候，孟星河手指发抖，被凌睿发现了。
　　“……没。”
　　“工作还能适应吧？”
　　“还行。”
　　“你怕我？”
　　孟星河摇头，还好这时候电梯到了，开门已经有三个人站在里面，让他松了一口气。孟星河赶紧混进去，恨不得自己有一件隐身衣。
　　凌睿站在最前面，孟星河站在他身后。伴随着越来越多的人进了电梯，他们之间的空间被挤压，孟星河几乎要贴在凌睿身上。这会儿他们不用说话，气氛松动了不少，孟星河心猿意马地看着凌睿洁白的后颈，忍不住想要低头亲一口。
　　这个想法一过脑子，他就慌了神。
　　但是跑偏的思维却怎么也拉不回来了。他又忍不住想，自己呼吸的气息会不会喷到了凌睿脖子上，他感觉得到吗？
　　可惜凌睿无知无觉，还在生气孟星河假装和他不认识这件事。
　　电梯到了二十六楼，凌睿先下来，进门就收到前台小妹妹热情的招呼。他笑起来，和人问好。孟星河跟在他身后，木讷不知道插话，跟保镖似的。
　　但是大家看他们俩一起来办公室，眉眼间还是流露出一点儿好奇。
　　走到办公区的时候，在孟星河准备拐弯的时候，凌睿忽然说：“来我办公室一趟。”
　　“啊？”
　　“我说，你到我办公室来，我有话说。”
　　“现、现在吗？”
　　“你现在没空？”
　　“好，我放一下电脑包就过去。”
　　凌睿轻微的点点头，没再看他，朝自己办公室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