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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六章 在孤独中痛苦,在痛苦中孤独 ...

  •   一、

      一袭黑色连帽披风,犹如夜的鬼魅,她站在那里,伫立良久。直到结界即将关闭时,才握紧了手中的剑,一步一步走出来。

      黑色的衣,黑色的剑,苍白纤细的手指。

      清冷的月,清冷的夜,轻轻浮动的和风。

      她站在那里,鲜明而突兀。她与这个世界总是格格不入,她,永远都有种渺远的孤独与疏离,而这个世界却是喧嚣而拥挤。这个世界容不下她,她也容不了这个世界。

      所以,她停下脚步,不再前行。

      等着这个世界杀掉她,或者她毁掉这个世界,毁灭所有是非准则,所有人们所仰仗所尊崇的荣光。

      黑影从四面八方悄无声息聚集来,倏地一闪没了踪影,只余清冷月光微微荡漾。

      洛诵依然一步一步前行,只是握在剑柄处的手,更加苍白近乎透明。

      黑影猛然跃起,刀光明寒,亮如冷月。

      悠长的枭鸣吟哦,剑光冷冽。对于想要夺她性命的人,她从来不手软,也不能手软。自将剑第一次刺入他人胸膛时,她便深深铭记住这个道理。

      刚刚恢复的身子还很虚弱,刚刚恢复的记忆还很凌乱,所以她的剑法不似往昔果断狠绝。这也给对方有机可趁。几番缠斗下来,她觉察不妙,这些人绝不是普通杀手,他们的刀法中隐隐蕴含着这个尘世之外的力量。

      力量逐渐流逝,犹如生命的衰竭,不可抵挡。洛诵突然很想笑,拥有方生,几乎意味着拥有永远的生命。但每一次刺穿心脏的疼痛都让人刻骨铭心,甚至只要一想起,强劲的心脏就条件反射般紧缩。

      原以为痛过太多次,心就会麻木。却未料痛得次数越多,对疼痛的感知越敏锐,当她将剑刃刺入心脏时,这疼痛几乎让她晕厥。但她却刺得更狠,她要惩罚自己,她是一把剑,一把剑不应该懂得疼痛。

      血流下来,犹如不可抑制的眼泪。

      当慕云寒与钟离华赶来时,映入眼帘的便是这大片大片的殷红,摇曳着的染血月光。

      钟离华接住摇摇欲坠的她,双手抖得厉害。翩跹白衣,把这殷红衬得狰狞。他握了她的手,轻轻呼唤:“洛诵,洛诵……”

      冷月高悬,尘世纷乱。孤独而落寞的人,注定要不断地受伤,躺在自己的血中,才能安眠。

      不远处的打斗已经结束。那些想要杀掉他人的人,已先行一步走向黄泉。慕云寒的脸色惨白,持剑的手也在几不可见地颤抖着。他转过身,白衣若雪,背对着冷月,背对着洛诵与钟离华,他说,“你们走吧。”

      钟离华一怔,尔后轻轻颔首:“多谢。”

      待簌簌的脚步声远去,慕云寒身子晃了晃,青剑“当啷”跌落,他单膝跪地,嘴角噙出鲜血。血滴落,浓重的声响仿若豆大雨点砸在厚重的黄土地上。

      慕清溪走近前来,只叫了一句“大师兄”,眼泪便流下来。他知道,从现在起,除了师父,隐绝再也没有人能胜过他。慕云寒,再也不是那个慕云寒。

      二、

      晨光熹微,鸟雀啁啾。惠风和畅,山林葱翠。

      洛诵睁开眼睛,映入其中的是一间客栈房间,干净朴素,惟有一桌一椅一床。她不太明白此刻的状况,略略蹙眉似乎在回忆。突然她神色一滞,然后轻轻摇头,她似记起了什么,但却不相信,又或不愿相信。

      起身,推门出去。木门“吱呀”轻响,晨光扑面而来。

      朝霞将天空染成红橙色,绚丽夺目,映得人眼前微微眩晕。她没有低头,也没有闭上眼睛,任灿烂流动的霞光射入瞳孔,轻微的刺痛感。她知道,这个世界上需要面对的太多。她从来都是强迫自己直视,这似乎已经成为一个习惯。

      当眼睛适应了周围炫目的光线后,一个身影渐渐显现,他微微倾身,绚烂霞光勾勒出明亮温暖的轮廓。白衣翩跹,风华绝代。

      他启唇,用一种她所熟悉的,优雅而和缓的声调。他只说了三个字,他说,“洛姑娘……”

      情绪铺天盖地袭来,似要将她湮没。她面上却依然无表情,她想,或许是失忆太久。她从未想过没了记忆的自己会那副性子,她不喜欢,非常非常不喜欢。

      不过已经过去,她现在又是杀人如麻冷酷决绝的洛诵,那只是一场梦魇,就像那个一直做了七年的噩梦。

      她握紧手中的剑,缓缓踏步走出,脚下踩着的惟有现在,梦终究是梦。

      钟离华静静地看着她,黑亮眼眸中浅淡的笑意一点一点地褪去,只余无边无际的茫然。他终究还是留不住她吗?摊开双手,那里空空如也。

      当最后一道门推开时,熟悉的景色映入眼帘。那是隐绝入口的结界,在第二场梦魇中,她曾经无数次想象他站在这里,带着温柔的笑接她回家。

      梦境消散在阳光中,雪空行的面容跃入视线。他略带尴尬地笑了笑,说,“凝丫头……”

      她仿若一无所见,走得极缓,一步一个脚印,继续前行。

      雪空行的表情僵住,片刻回过神,才握了拳低声吼道:“洛诵,你站住。你个小王八蛋,见过忘恩负义的,没见过你这么忘恩负义的……”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一辆马车稳稳地停在他们面前。车上跳下一位衣着华贵的少年,还有一个仆从和车夫。那少年招了招手,高声道:“店家,与上次一样的酒菜。”

      这时,才有人注意到门外竹竿上风旗高悬,“客栈”二字龙飞凤舞。

      她的脚步终于停下。她没有抬头,但却已看见所有。

      钟离华从院落转出,那少年已不耐烦:“店家,生意还想做不做?快准备酒菜,爷还要赶路。”

      雪空行抢在钟离华面前,朗声陪笑道:“酒菜马上就来,这位爷请稍等。”

      阳光骤然变得强烈,刺得她眼睛酸痛,无法承受的酸痛。

      她转过身,紧紧拥抱住微微僵硬的他,将头埋在那宽厚的胸膛上,眼泪落下来。她想,或许是是失忆太久,那场梦魇太过漫长逼真,不觉让人信以为真。

      修道界一月,人间一年。这些日子,他在尘世等待了多少年?

      他说,他会来接她,要她耐心等他。

      他说,他是很喜欢很喜欢洛诵的人,会一生一世保护洛诵的人。

      他说,天很暗,要下雨了,洛诵,喜欢下雨吗?

      ……

      她似又坠入失忆的梦境,扑在他怀里,说,她很想他。

      她早就应该发现,他穿的虽仍然是白衣,但却是普通衣服,不是华贵奢侈的面料,没有繁华细致的花纹。只是他在她眼中,无论何时,都是白衣翩跹风华绝代的月华公子。

      当她的眼睛完全医好时,她的记忆就会随之恢复,不是他不要她,只是他还不能接她回家。他站在这里,抛下所有骄傲和尊严,默默地等她。

      她喑哑开口,低声轻喊:“钟离华。”

      她想,或许是失忆太久……

      三、

      时光突然有了温度,暖暖的,让人觉得很安心。她抱剑坐在门槛处,和煦的阳光洒落,微微眩目的光芒。不知何时,她不再强烈排斥日光与白昼,偶尔也会眯了眼享受温暖日光的抚摸。和风轻柔,岁月静好。

      窸窣的脚步声响起,她没有抬头,可是早已从其中听出来人。眉眼间不自觉地攀上一丝柔柔的笑意,似快乐又似幸福。这时,她才真正像个人。

      一个人若没了人的情感,也就与剑无异。

      一把剑若有了人的情感,也就与人无异。

      她是一把剑,可是有了人的情感。

      钟离华敛衣在她身边坐下,轻轻握了她的手,极其爱怜地执起,然后贴在他的脸颊上,黑亮的眼眸内是如水般荡漾的温柔。

      他柔声轻吟:“洛诵……”

      她几分局促,下意识地欲抽手出来,但最终还是没有收回。面上突然起了一层薄薄红晕,她迅速抬眼看去,又急忙垂下头。漆黑的眸子中竟是如小鹿般的忐忑。

      钟离华低声笑道:“洛诵,我好开心。”

      阳光跳跃,晴空碧蓝如海。清风吹拂,竹叶簌簌作响。即使不说一个字,就这样携手坐着,似乎也可以至海枯石烂。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有的时候,人就是这样容易满足。

      但他们之间并是不无话可说,只是一时不知如何说起。

      “算来当初并不是大长老救了我,我被钉在那里七日后才被他发现。他告诉我说,救我的其实是方生。七日,不饮不食,又加上致命之伤,血流不止,周围野兽虎视眈眈,足够我死十次。”她缓缓地说,声音平静地就像讲不相干人的故事。

      钟离华的手一点点攥紧,她不明所以地转头望去。钟离华微垂了眼帘,喉咙发堵,他说,“对不起。”

      洛诵轻轻笑了笑,“这并不是你的错。何况已经过去。”

      钟离华正欲开口,这时听得洛诵继续道,“大长老说是方生将蕴含的生命力过渡到我身上,同时威慑野兽不敢前来,这才保得我性命。当他从我身体内拔它出来时,方生已经虚弱得几乎与废铜烂铁没多大区别。方生与我为何没有排斥阶段,方生为何没有在我万念俱灰一心求死时进行反噬,大长老一直想不清楚。而且自那后方生除了我的血外,不再汲取他人鲜血。我欠方生一条命,所以,如果最后死在它手上,我也不会有何怨言。方生,是很温柔的一把剑。”她的目光落在手中握着的剑上,也变得很温柔。方生似有所觉,“嗡嗡”抖了两下,像极了撒娇的孩子。

      “可也是它杀了陆伯伯,还有那百名侍卫。”洛诵的目光有种温柔的哀伤,不冷厉,“想来不应该怪它的,它只是一把剑,一件杀人利器,依照本能去吸血。或许那个手持方生的人才是罪魁祸首。”

      “你想过为他们报仇吗?”

      她摇了摇头,“我不想报仇,从来不想。那人怕也是被方生控制,或许连自己做了什么都不知晓。”

      她又很快地说下去,似乎怕钟离华开口,“这也许都是借口,可是我真的不想报仇,不想杀人。但却有越来越多的人死在我手上。每个活着的人都有他的借口,没有借口的只有死人。只是无论我做什么,爹娘和陆伯伯都不会再回来。有时候想,他们在天上看不看得到我?如果我这样与仇人为伍,他们会不到梦中来训斥我?”

      她的眼睛晶晶闪亮,仿佛下一刻就会有泪涌出,“这七年我所回忆所梦见的总是过去的那些残章断片,连顺序都不会变。无论我做什么,他们一点都看不到,也丝毫不关心。你说,我为什么还要报仇?”

      她伸出一只手蒙住眼睛,面上是无法掩饰的扭曲与痛苦,但没有眼泪,一滴也没有。她的声音放缓,却犹如挣扎在沼泽里的无望行人,“我为什么要报仇?即使杀尽天下人也是无关紧要,没有人能让我解脱。我死了不是吗?燕凝在七年前就死了,现在只有洛诵。我不想杀人,从来不想,为什么一定要有人死?”

      钟离华紧紧地攥着那只手,那么用力,仿佛要将它陷入掌中与他的骨血融为一体。他一直知道她是痛苦的,但他从未知晓她的痛苦如此矛盾,如此深邃,如此绝望。这是一种很难懂的痛苦,普通人不懂,不普通的人也极少会懂。

      懂它的人注定孤独与痛苦,这是太过深邃与强烈的人类情感,几乎不是人类本身所能承受。它所质疑的是人类最本质的规则,千百年来一直固守的骄傲与光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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