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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042 宣圣旨以权谋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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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成居林老婆伍氏站在院子里晾衣服,听见马蹄声后探头出院门看究竟,发现村头一溜八匹黑色大马,上面坐了八名威风凛凛的官兵,当先一位少年很是打眼,他内着一身红色劲装、外罩玄色披风;头上并没有戴帽子,三尺多长的乌发只用一根玄色发带拦腰一束,发带之上的黑发松松垮垮披在头颈、宽肩,发带之下的头发则随风飘扬;飘飘洒洒的发丝衬着他飞扬的眉,整个人无比灵动、生机盎然。
伍氏一时看呆、忘了缩回脑袋,立即被那飞扬的少年看见,他抬手,马鞭一指:“兀,那位大婶,快出来,帮我们带路去杨裕谷的儿子家!”
伍氏以为是顾氏的娘家又犯了事,官兵抄家来了,战战兢兢出了院门,不敢开口问、也不敢抬头看,低着头径直往杨家方向走。倒是已经下了马的少年开口道:“这位大婶,杨家所有人可都在家?”
伍氏看他尚和善,恭恭敬敬答道:“在,都在!过几日就是春插,杨家人都忙着呢!”
少年微微一笑,又问道:“杨家都有些什么人啊?”
伍氏偷偷觑了一眼,看他的样子不像是来抄家,略微放松了一点,道:“杨家老爹去年歿了,他有三个儿子,都已经分家单过,如今大儿子家生了两男两女、二儿子家生了两个儿子、三儿子家生了一儿一女,总共十四口人。”
少年“哦”了一声,继续问:“听说杨老爹年近古稀,他的孙子、孙女也该很大了吧?”
伍氏看他拉起了家常,更放松了,笑着道:“杨老爹成亲晚,长孙今年只有十三岁,长孙女今年十六,二孙女今年十四。对了,杨大娘、杨二娘已经定了亲。说起来,杨二娘真是个有福气的,她定的那家男孩子,刚刚中了进士呢!那男孩人长得俊、也懂事……”
少年却出声打断了她:“大婶,你只告诉我杨家人的事就好!”
伍氏听他语气不耐,赶紧转了话头:“杨老爹的孙子杨大郎去年中了秀才,可是我们村头一份!杨二娘跟他弟弟长得很像,是我们这儿的美人。她虽然是个女子,却比男子还聪明,她拜过名师读书,字写得那叫一个漂亮!她的学问比杨大郎还好,时常教导弟弟读书,唉——可惜她不能参加科举。杨二娘还能种出枞树菌来、还会育旱秧,她家的稻子,稻穗长、颗粒大,我们都等着她卖给我们种子呢!对了,上月她还鼓捣出了什么沼气池,说是弄好了之后,再不用上山砍柴,另外,在沼气池里沤过的肥料,再不会把庄稼烧坏……”
少年没有打断,伍氏滔滔不绝,末了总结道:“这样的女子,也只有进士才能配得上罢?”
少年突然脸一黑,冷冷道:“大婶,还有多远?如果不远你可以回去了!羽箭,给她赏钱!”
伍氏猛然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可能太随意了,马上佝偻了胸背,恭恭敬敬道:“前面左拐第一个院子就是杨老爹的大儿子杨仁厚家,我,我先回去?”
少年努努嘴,他左边的一位兵士赶忙掏出一把钱递给伍氏,道:“大婶,这是我们将军给你的赏钱,你可以回去了!”
伍氏接过钱,乐颠颠走了,一边走,一边嘀咕:“今日算是交上好运了。瞧这起人的样子,杨家恐怕会有什么喜事呢!”
徐景宏牵着马、拐了一个弯之后,一抬眼就看见了德清。
她正站在院墙下的竹栅前晒着什么,脚边一个木桶,把桶里的东西一条一条往栅上挂。她上身套了一件大红色的短半臂,半臂之下是一条月白的布裙,布裙很长,离地只有一寸,裙下隐隐露出一双蓝色的鞋子。她仔细摆弄着手上的东西,神情很专注,偶然间一眨眼,长长的睫毛便似风过稻浪一般倒伏下去,马上又立了起来。三月的朝阳很温暖,阳光斜斜笼着她的周身,显出淡淡一圈光晕。她的头上不见繁复的鬓发花式,满头青丝微微斜分之后梳得整整齐齐,然后只扎了两根红色的缎带,一根系在脑后发梢处,另一根系在头发的中部,整个人显得清爽、干净。她沐浴在阳光下,偶尔踮起脚尖、仰起头往竹栅高处挂东西,雪白颈项上墨蓝色的细细血管便清晰可见,胸前精致的锁骨立体得似要跳出来一般。
大半年不见,真假难分的南疆少女已经恢复了旧时白皙模样。她又长高了一截,身形纤丰有度、起伏微微,明媚春光里的她,已经是一个风姿绰约的婷婷少女。
看着这样的她,景宏一时欢喜、一时难过,竟忘了抬步向前。陪他同来的几人,都是几年前景宏进殷京之后所收的小厮,他们伴在景宏身边已经有几年了,虽时常听景宏念叨师妹的事迹,但并没有亲眼见过德清,如今他们看到少爷这副样子,大约也知道前面那一位就是少爷的师妹了。几位小厮心里暗暗纳罕,但是并不敢出声,只是随着景宏停下了脚步、屏住了呼吸,一同看着少女专注地晾晒东西。
也不知过了多久,少女若有所悟般,突然猛地转过头来。她看见他们,脸上先是布满诧异,而后眉眼一挑,嘴角渐渐上弯,弯到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不能再弯时,她张开嘴、高声道:“徐师兄!怎么是你?你怎么来了?”
景宏牵着马大步走了过来:“想看看清妹妹过得好不好,所以就来了!”
德清跨过小沟渠跳到大路上,弯腰就着沟渠洗了洗手,而后站起来,一边领着景宏进院门,一边道:“师兄现下已经是个吃皇粮的人了,哪里能够随意乱跑?不会是南疆又打了起来吧?”
景宏呵呵笑道:“清妹妹倒是懂得不少!不过,我这次来你家,真不是随意乱跑,我是皇命在身、带着圣旨来的。”
德清顿住脚步,仔细打量景宏的脸,发现他不像是开玩笑,心里隐隐猜到什么,立即敛了随意,转身朝着西屋叫了一句:“德方,家里来客了,快出来帮忙招待。”
然后认真对景宏道:“你们先进屋坐下,我去地里请大人们回来。”
时近春插,仁厚、仁宽、仁广夫妇都在平整田地,因三家的水田连在一起,一刻钟后就都上了田、洗干净了聚到仁厚的院子里。之前德清把自己的猜测悄悄告诉了父母和二叔夫妇,因此四人站在院子里还算镇定。仁广夫妇不知就里被叫来,进了院子一眼看见八个全副武装、面容严肃的官兵,心里不由都有些发怵,姚氏不敢出声,只能一面不断斜眼狠狠盯向顾氏,一面在心里咒骂杨老爹不该聘了这样一位给杨家招祸的大嫂。
杨家十四口到齐、香案点起来之后,景宏面色庄重走到香案前,取出一幅卷轴,展开后郑重宣读起来:“奉天承运,皇上诏曰:杨门裕谷舍身毁南诏贼人通路,解我军云城之危、助我军大捷,其人忠勇可嘉,特封为一等忠勇男、一代而止,另赐纹银百两建忠勇男衣冠冢以供后人祭拜,赐永业田二百亩以飨。钦此!”
跪地听宣的十四口人中,除了懵懂的孩童以及程氏,其余人大致都听明白了圣旨的意思,姚氏也读过书,景宏话音刚落,她便大声问道:“官爷,这一百两纹银、二百亩水田由谁掌管?”
景宏注意到姚氏自进了院子就对顾氏心怀不满,又看见德清称呼顾氏为“娘”,心里早已经有了算计,郑重道:“天河朝最讲孝道,忠勇男既歿,持家者当为长男,因此银两、永业田也当由长男掌管。杨家长男,请接旨!”
姚氏虽然跋扈,但是并没有见过真正的政府官员,被景宏的官威所慑,并不敢直接抗议,而是低了头退到仁广的背后,小声嘀咕道:“公公是大家的公公,怎么有了田地、银两只给老大一个?”
仁广掐了一把妻子的胳膊,低声骂道:“大哥大嫂还会少了你的?官兵可都还在呢!你小声一点,别给我招祸!”
杨仁厚犹在梦中,恍恍惚惚上前接了旨,仔细看过一遍之后转给了仁宽、仁广,景宏接着把银两、地契都取了出来递给他,仁厚抱着东西,猛地朝南方跪下,一遍磕头一边大哭:“爹啊——”
杨家其余之人也赶紧跪下叩头,一时哭声震天。景宏也转过身,对着南方鞠了三个躬,而后静静伫立。一刻钟之后,杨仁厚终于冷静下来,招呼景宏一行人进屋喝茶、用餐。
午饭之后,景宏提出去参观德清的旱秧,杨仁厚夫妇催着德清赶紧带人走,德清却磨磨蹭蹭道:“有什么好看的?跟你打仗根本不是一个套路!我们都忙着,没空招待你,你还是赶紧回京吧。”
景宏还没怎么表示,杨仁厚皱眉道:“阿清,别没大没小的,徐将军如今是钦差,赶紧带路!”
德清拉过跃跃欲试的德正,一把把他推到景宏面前:“二弟也认识路,就由他带你去吧,我还有别的活要做呢。”
杨仁厚道:“你跟德正一起带着钦差去,不管什么活都留到明日再做!”
德清暗叹一口气,道:“爹爹既开了恩,那我就偷懒一回罢。”
到了旱秧地边上,景宏打发自己的随从:“你们粗手粗脚的,站在田埂上看着就好,别到地里去。”
自己一个人跟着德清姐弟进了秧地,到了秧地里,又吩咐德正:“二弟,我有些渴了,你回去帮我弄点茶水来吧。”
十一岁的德正喜欢舞刀弄枪,对上过战场、捉过敌首的景宏崇拜得不得了,闻言立即屁颠屁颠走了。
德清看着景宏笑:“徐师兄,你看看这些秧苗,是不是跟长在水田里的一样?”
景宏不看秧苗,只盯着人:“清妹妹,你比以前长高了许多。对了,因为听了你的话‘上阵不要冲在最前面’,我身上一个大的伤疤都没有。”
德清避开他的目光:“是啊,大伤疤没有,小伤疤一串一串数不清吧?”
景宏笑:“清妹妹总是那么聪明。小伤疤算什么?我不是还‘完好无缺’么?”
德清微笑,突然对着景宏福了一礼:“对了,我爷爷的事,多谢你和大将军了。”
她很清楚,若自己不是景宏的师妹、南疆之战的总指挥徐原麒不是景宏的父亲,爷爷也就是默默地死了。
景宏伸手扶她,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道:“杨爷爷的壮举,的确如诏书里说的一般,对我们打败南诏帮助非常大。山洞塌了之后,南诏人两路进攻的计划受挫,更重要的是,楠王世子也死在了山洞之中。南诏王本来看好楠王世子,打算立楠王为太子,楠王世子一死,南诏其他候选人趁机夺嫡、皇城发生了内讧,南诏调兵遣将出现混乱,我们寻到了战机,这才迅速打败了南诏。”
德清没想到爷爷的一个无心动作,竟带来这样大的影响,不由很是感概:“爷爷在天有灵,也当安息了。”
景宏瞥见德正提了水葫芦飞快跑近,忽然凑近德清,话锋一转:“清妹妹,黎传芳真那么好?”
德清一步避开,微笑道:“他一直都很好。”
参观完旱秧,景宏又让两兄妹带着他去参观蘑菇棚、沼气池,只呆到日落西山也不肯走。最后,干脆打发了自己的随从到镇上的客栈居住,自己则在仁宽家住了下来。这一住就是半个月,期间他三天两头寻了天师,拉着德清、德正一个个山头疯跑,美名其曰受皇命为忠勇男找一处风水宝地安葬。
杨家人自然是求之不得、热情款待,德正最是高兴,德清则有苦难言。
这个时候,殷京中的黎嘉铭正面临着一生中最艰难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