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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无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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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睁开眼,已是隔日了。
李佳氏憔悴不堪,难掩欣喜地看着他。
他这一病,李佳氏是夜夜难寐,不仅时时关注胤礽的丧事,还担心儿子,如今儿子醒来,总算是放下心。
看康熙仍精力不济的样子,李佳氏说了几句让他宽心之类的就算了,沉默了会儿,还是开口,“爷去了,十二的百日……额娘想着,要不就咱们一家子在一起……”
康熙点头应是,看她憔悴的样子,温声安慰,“这些事情就让福晋办了吧,额娘要多顾惜身子……”
李佳氏略显浮肿的眼睛又落下泪,赶紧拿丝帕抹去了,“不说额娘。你自己也得好好地,这一大家子,可就……”
顿了顿,又哽咽地说着,“你且安心养病。府里的事情有弘时阿哥看顾着,诚亲王、镇国公他们也在……”
康熙怔忡了一下,对了,老四让老三、老十二和老大、老五、老七、老十四几个的儿子给胤礽穿孝,对弘皙他们来说是施恩,但对着老三他们,他们怕是憋屈狠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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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坐在床头的康熙看着怀里好奇地转动着灵动的双眼、咧着小嘴憨憨傻笑的小娃娃,五味杂陈,几乎要落下泪来。
这个孩子,胤礽最小的孩子,渐渐褪去了初生时红彤彤、皱巴巴的样子,眉眼也渐渐长开,象极了他阿玛小时候的样子。
胤礽早产体弱。这孩子是胤礽的老来子,程氏显怀的时候,胤礽身子已经不大好,她担惊受怕的,这孩子身子也有几分孱弱,看起来就更和他阿玛相似了。
“弘晥。”他喃喃念着胤礽给这个孩子起的名字。
晥,明亮;晥,通皖,皖山、潜山,汉武封南岳,主峰“一柱擎天”……
保成——康熙拿食指指背还算柔嫩的皮肤轻轻磨蹭着婴孩稚嫩细腻的小脸,看他又咧开了小嘴乐呵,心头又是伤感又是不豫又是无奈——你还真是九死不悔、壮心不已啊。
是了,你从小就是这么个执拗的性子……
“二哥?”轻声而犹豫的轻唤。
父亲过世、哥哥重病倒下,一夕之间,这个还有着傻气而天真笑颜的少年长大了。
康熙看着弘燕。
这个十三四岁的孩子面容还带着稚嫩,声音不复孩童的清亮柔和,粗嘎难听还带着明显的嘶哑,神情、气质变化更加明显,若说以前还有着这个年纪孩子该有的活泼娇憨,那么现在只能用阴郁、疲惫来形容他了,所有少年人的朝气与灵动都从他身上消失了。
看着他眼底浓厚的青黑痕迹,康熙心里生起了怜惜。自己这一病,府内的事务有福晋他们,可宗亲朝臣那里就只有他和永琛两个孩子撑着了,即使老四指了弘时帮衬,这理郡王府也不能没有男丁出来张罗……自己确实病得不是时候。
冲他笑笑,示意自己无事。
伸手轻轻拍抚着怀里的小娃娃,象逗小猫一样冲他努努嘴,“咪呜”一声,小孩子好像知道在和自己说话,咧开小嘴乐呵,露出粉红的小舌头和粉嫩的牙龈,眼睛都笑得眯了起来。
康熙逗了一会,让奶嫲嫲把孩子抱下去,挥退了侍候的随从,让他们在门边侯着。
看着沉默不语的弘燕,康熙伸手拍拍床边,示意他坐过来。
拉着他的手,细细端详他的面色,慢慢开口,“小六,这些天苦了你了。”
弘燕嘴角微微牵动,想扯出一个微笑,却没有成功,垂下头,没有出声。
康熙心知他情绪不对,也体谅他辛苦,一手揽住他的肩背,一手去拉他紧握的拳头。
弘燕下意识地缩手,却被康熙强硬地拉了过去,掰开那紧握五指,略显纤瘦的手掌上深深浅浅的掐痕。
康熙手指抚着这些新鲜的伤痕,紧了紧圈着弘燕的手臂,把他半个身子按在自己怀里,絮絮低语,“小六……没事了,有二哥呢。”
少年仍固执地坚持着,拒绝着兄长的安抚。
康熙继续说,“你心里难过就和二哥说说。怎样都有二哥担着。”
弘燕仍然沉默着。
康熙也不再说话,只沉默地抱着他。
半晌,康熙觉得弘燕紧绷的身体有了细细的颤抖,只听得几近于无的耳语,心却是一下子沉了下去。
弘燕只低低呢喃,“二哥,二哥。”单纯的称呼,可话里的挣扎、痛苦、怨恨却是明明白白。
康熙也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到底是怎样的事情,让这个几天前还带着天真的孩子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更把这个孩子的脑袋往自己颈窝压了下,拿脸颊蹭蹭他,“小六?”
弘燕身子颤抖的更加厉害,埋在康熙颈窝的脸看不见表情,康熙只能感觉他的身体一直紧绷着,仿佛用全身的力气在压抑着、克制着。
康熙不再追问,只伸手轻轻拍抚着他。心思百转,看来,自己是得好好查查从那天自己离宫到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弘燕牙关紧咬,拼命克制哭号咒骂的冲动,大滴大滴的泪水打在康熙衣襟上。
不能说!
不能讲!
哥哥本就在风口浪尖,现在又大病未愈,若是让他知道了那天的情形,怕是……
可还是止不住地回想。
那天,哥哥离宫以后没多久,何公公突然惊叫起来。
等大家奔过去,就见阿玛脸色灰败,唇瓣干裂翻转,牙龈紫瘀,呼吸也是时断时续。
几个额娘慌做一团,差人去叫太医,可太医好半天才来,摆着诚惶诚恐的姿态,言谈举止间的轻慢却是明明白白,摇头晃脑地示意着准备后事,额娘和自己苦苦哀求他救治,却托辞着才疏学浅、无能为力。
几个额娘泪水涟涟,还是一边求着侍卫通传,让二哥来见阿玛最后一面;一面按照满人的规矩给阿玛换装,让他干干净净、体体面面地走。
可是,可是……
他咬紧了牙关,隐隐的铁锈味道。
可是,那帮狗奴才,无论说什么,都只说已经派人通禀圣上,要等圣上恩旨,还说着什么圣旨未下,关于先帝二阿哥的一应事宜他们不敢擅自做主。
催了几次,竟说什么圣上日理万机、岂能随意打搅!
李额娘没法子,只能从阿玛旧裳中捡了他最喜欢的一件。
可那些狗奴才还拦着,说着不合规矩……
阿玛一直等着,一直等着,撑着一口气,眼睛怎么也不肯闭上。
何公公老泪纵横跪着求那些木雕泥塑般的侍卫,甚至拿出当初先帝特赐他要事上奏的令牌也无济于事。
自己一次次地试图冲出宫门,一次次地被拦了回来。
那些面无表情、全身甲胄的侍卫只冷冷地看着、看着……
阿玛,就那样,只穿着中衣,睁着眼睛……
康熙看着哭得几乎抽搐却几近无声无息的孩子,看着自己的手指被那孩子握紧的青筋暴露的拳头捏得发白,那孩子的指甲深深陷在自己的皮肉里,鲜血染红了两人的手,可那孩子一无所觉,那满身的凄厉绝望悲怆压抑让人满心酸楚,只能更紧地搂住了他,紧紧地,静静地……
安置好了弘燕,过问了病中诸事,待一切尘埃落定,眼见得天色已晚,康熙觉着自己好了很多,起身梳洗,用了饭食、吃了药,起身去了胤礽的灵堂。
守夜的仆从很是尽心,见他进来,纷纷请安。康熙挥退了众人,只留了何公公。
几日不见,这个年近花甲的老者便更见老态,发辫几乎全白了,透着枯黄,一张脸泛着青黄、浮肿着,双眼混浊,不时拿着袖子拭泪。
他侍候了胤礽一辈子,可身份尊卑在那,也只能趁着守夜的机会来胤礽灵堂上柱香、为他念几卷经。
康熙看着这个神思恍惚、伤心欲绝的老奴,把问话咽到了肚子里。
跪坐着,盯着线香袅袅升腾的轻烟,心里空落落地,默默地念着,“保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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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二年末,因父丧,理郡王弘皙闭门谢客,专心守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