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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沽酒老窖(六) ...

  •   老板的生意就像是雨后的春笋一般,突如其来。
      在那个胡子眉毛长的一样秀气的年轻人离开以后。这客栈里头的生意如同是哗哗流水,又像是黑的很快的夜色。一层晕一层。进来了一个人又一个人。
      虽然不至于让老板手忙脚乱。但在这淡季萧条日里,足以让他乐眯了一双豆丁小眼。
      夜已深,客栈也要打烊。
      小二开始装上门板。
      在打烊之前,他探出头去四下里望了望。这是他的习惯。因为如果不再确认最后一个客人是否正在过来的话,很有可能他装上去的门板再要拆一下。一下不够,可能再要拆两下。
      这实在不是一件称的上愉快的事情。
      所以,与其装拆门板,他宁愿扭一下脖子动一动腰。

      深夜。
      像是被人偷吃咬掉了一口的月亮大大的挂在天上,青石板铺就的街路被人走的多了,石面就变得很平滑。从远处望过去,冷冷清清的泛着银光,就像是一汪湖水。
      三月里日暖夜凉,子夜更凉。昼夜交差的温度让此刻的黄里镇笼上了一层朦胧色。一口空气吸进肚里,凉的跟喝了一口井水一般。在那路的尽头,慢慢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他走路并没有声音,但寂静的街道上还是传来了‘咯嗒’‘咯嗒’的声响。
      不是人的步子。是马。
      那个人手里还牵了一匹马。
      一人一马这么悠然的走在无人的青石路上。好像此刻的夜深风寒对他并没有什么影响,也不会让他嘴里咒骂着直想奔回家里面去躺在铺上,手里再抱个美娇娘狠狠的亲上几口。
      小二扭着脖子侧着腰,一时看的有些怔神。
      背后老板的骂声传来:“小兔崽子要死啦,今晚你想当门板挂在外头么?”
      小二猛然回神,身子一缩钻回来,对着老板道:“大掌柜,外头来了一个人,小人瞅着是要住店的呢,可惜他走的不快,小人只好看着了。”
      老板狐疑的望了他一眼,腆着发福的肚子走过来一把推开小二:“我瞧瞧。”
      他刚一探出头,就和一个人打了一个照面。
      一个斯文俊秀的年轻人。手里牵着一匹马。正在朝他微笑着。
      什么走的慢。这不是就在眼前么。老板骂完骗人的小兔崽子后心花怒放起来,他心花怒放并不是因为对方朝他微笑。而是他看出了这位年轻公子哥的行头,浑身上下一丝不苟,极为考究,必定是富贵人家。就算他不是来住店的,今晚上也要让他住进来。
      于是老板回以一个相当热情的微笑:“客人从远方来?”
      那位公子垂下眼,嘴边始终挂着微笑:“从远方来。”
      老板挥挥手招呼小二去准备最好的客房,又道:“夜风寒重,小店是黄里镇最好的客栈,客人您里边儿请吧。西厢有上好的客房,保管幽雅清静。再为您备上一桶热汤,一桌好酒菜,好洗去客人风尘劳累。”
      年轻公子闻言,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眼里也似发出了光:“真是最好的客栈?”
      老板自信的拍着胸脯:“那是。”
      “很好。”他把马绳递给老板,随后朝里迈步走去。
      肥肥胖胖的老板一把把马绳塞给了店小二,立时又颠颠的跟了上去:“我带您去西厢。”
      那年轻的公子哥站定大堂,侧目似乎在听什么。片刻道:“不用劳烦,我不去西厢,你们这里有没有独立的院子。”
      “有是有。”老板应着,随后肥肥胖胖的白面上似乎有些为难的神色,“不过被一个客人包了。别的,也都住了人。恐怕……”
      那年轻的公子带着笑意道:“那人是不是长了两条颇为秀气的胡子。”
      大老板惊奇的说:“您怎么知道?”他又重新看了一下那位富贵公子,恍然大悟,“难道你就是那位陆大爷说的朋友?”
      年轻的公子点了点头,温言道:“正是。”
      大老板心里头顿时沮丧起来,原本是一起的,这样,那就不能再赚这位有钱公子一笔了。不但不能,他还不敢。那位陆大爷虽然出手阔绰,可只时辰间的功夫,屋里就死了一个人。必定不是什么好角色。既然是同路人,这位年轻公子,也定然是他这等小民惹不起的。
      他认命的伸手给这位公子哥请了:“陆大爷住在一枝独秀。可是他如今出门去了还没回来,说吩咐着,若是有人来找他,就带他去房间先歇着。别的也没交待。厨房的菜给您备着。”
      年轻的公子嗯了一声,道:“那就有劳了。”
      他面色莹如美玉,说话也始终温文尔雅,很有礼貌的样子。大老板见惯了有钱人家的子弟飞扬跋扈的模样。此刻看到这么一位客气斯文的客人,原本有些冷淡的心情也仿佛是被对方感染了似的。变得从容愉悦起来,十分的安宁。
      原本该当小二领着人去的,他亲自去了。

      陆小凤吩咐着要等的人是谁,自然是花满楼。
      那如今这个深夜到访的年轻富贵公子哥,自然也是花满楼。江湖上比花满楼武功高,同样温文有修养的年轻人虽然不多,但绝不可称少。
      但是没有一个人有他那样的魅力,是可以让和他讲话的人从心底里开始平静起来的,仿佛烦恼都已被洗去,此刻能体会到的就是人生的美好。
      花满楼毕竟是花满楼,当世只有一个。
      只是,陆小凤等的人已经来了,他却又在哪里呢。

      山西四怪没有找到陆小凤。
      花满楼进了小院,也只是一个人。
      那么双飞彩翼陆小鸡,难道真的吃了一大碗馄饨后就遁地化烟消失了么?
      早前我们就说过,要找陆小凤很难,因为他脚底像是抹了油,整个人滑的似泥鳅。要么访遍名山,要么乘船出海,几乎没有落下安定的时候。
      但是要找陆小凤也很简单。哪里的美食最好,哪里的酒最香,哪里的姑娘最漂亮。循着这些地方去找,总能找到陆小凤。
      如今是晚上,晚上是睡觉的时候。人总是要睡觉的,哪怕他是当世武林第一大高手。陆小凤虽然叫小凤,也被司空摘星骂小鸡,但他毕竟真的是一个人。所以他也需要睡觉。
      陆小凤睡觉跟正常人一样,闭着眼睛打着鼾,就是身边要有一个女人。

      黄里镇虽小,却一应俱全,那也意味着,该有的都有。比如名花佳栏。
      黄石镇上有个迎春阁,那里有最漂亮的姑娘。黄里镇上也有最漂亮的姑娘,在的地方却不叫迎春阁,而叫留春阁。留春阁,留恩客的地方。
      所有的人想找陆小凤,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留春阁。但是他们第一时间排除的也是留春阁。因为当他认为陆小凤一定在那个地方的时候,就会以为陆小凤肯定不会在那个地方。
      谁会在脑袋瓜子拴在裤腰带上的时候跑去寻花问柳,找个女人共渡春宵呢。
      保不齐前一刻和他恩爱甜蜜的女人,下一秒钟就把你卖给了敌人。
      勾栏院,销金窟。柔情似水也是毒物。
      可陆小凤,确确实实就在他们以为他会去但此刻不会去的地方,留春阁。

      留春阁最好的厅叫潇湘厅,雕花床阁,珠罗玉帐,极为奢华。但是如果其中住着一位十分美丽的女子,她应当是担的起这份珠光宝气的,精致的东西总得有精致的人来配。
      里头最美的姑娘叫撷花。春.色满园,谁来撷花而去。她是当家的花魁。
      她有一头乌黑如云的秀发,拢在了肩的一侧,露出另一侧洁白的脖颈,她弯下腰给人添酒的时候,那弯曲下来优美的弧度就像丹顶鹤一样的优雅。
      男人见了都会走不动路的装扮。
      这位美丽的女子此刻站在那里,露出一截皓腕给客人倒酒。她挨的很近,属于美人的香气让人闻之欲醉。可这位客人虽然的确是走不动路,但却是坐如钟,面上露出满足的神色,而这份满足居然也只是因为喝了一杯又一杯不用自己倒的酒。
      他喝完又一杯,朝撷花道:“你不坐?”
      撷花挨上他的身子,嫣然笑道:“我更想往那里坐。”
      她说着,眼神望的地方就是那雕花大床。
      那客人道:“这里也很好。还离桌子更近一些。”
      于是撷花笑着弯下腰,眼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看。
      被这么一个女人看着,是个男人都得脸红。
      这个客人脸皮厚,不红,却忍不住道:“看什么?”
      美丽的花魁说:“看你。”
      那人面上很有几分得意的神色:“我知道我又英俊,又好看。”
      撷花于是咯咯的笑着拿手掩口,道:“你是好看。胡子更好看。”
      这位客人不消说,自然就是陆小凤。
      陆小凤摸了摸自己引以为豪的胡子,道:“我没有胡子的模样更年轻,更漂亮,更好看。”
      “可是你却不愿意剃了它。”
      “有人让我剃过。”
      “女人?”
      能让一个爱胡子如此的人如此心甘情愿的剃掉胡子,女人敏锐的第六感立马向这位花魁发出了警告的信号。她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心里像被一根针扎了一下。又像是一碟子醋翻在了心窝里,就连语气都变得淡淡的。
      陆小凤微笑着道:“错了,是男人。”
      撷花一愣,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心里很有些被喜欢的男人打趣了的欢喜。
      这位美丽的女子眼珠子一转,就往他腿上坐了下来,一只手把陆小凤的手环上了自己的腰。她的腰又细又滑。摸一下就像是吞了一口嫩豆腐,让人摸了就不忍松开手。
      她大大方方的轻声软道:“你说,倘若我明天告诉大家,赫赫有名的陆小凤在我的房里呆了一晚上,却什么也没有做。他们会不会认为你有毛病?”
      陆小凤挑眉道:“谁都知道我是一个没有毛病的男人。”
      撷花伸出一只手,慢慢而带有挑逗意味的摸上陆小凤的那两撇胡子,巧笑着说:“你没有毛病。我找你睡觉你却不肯,只愿意喝酒,难道你花了一大笔银子把我包下来,就是为了陪你喝酒用的么?你都不知道有多少男人找我睡觉,我都是看不上眼的。如今我愿意来陪你,你却反而不肯,这是不是说明了人总是喜欢又犟又别扭的。”
      这么一个美丽的女子,成熟而有韵味,开口闭口间却一口一个睡觉。直叫陆小凤哭笑不得:“你们女人讲话一定要这样子么?”
      撷花伸出一只手指指住他:“怎么了?难道我有说错你们男人么?你大晚上的跑来这里,难道还想找人谈花赏月大话人生?再说了,我收了你的银子,总不好叫你亏本。我找你共赴巫山,和我找你睡觉,说的话虽然不一样,做的事情不是一样?”
      陆小凤吸口气摇摇头:“不亏本,银子就是找你给我倒酒用的。”
      撷花有些惊讶。这么一个风流潇洒的男人,女人心中的梦,花这么多银子只为了找一个最好看的女人给他倒酒喝?放在一个别的男人身上,她肯定是不信的。但既然是陆小凤,那就没有什么事情是他做不出来的了。仔细一想,居然也没什么不可能。
      撷花不死心,追问道:“你真的不用我陪你睡?”
      “不用。”陆小凤回答的斩钉截铁,“我不在这里睡。”
      他没有说我不睡,却说我不在这里睡。这两句话间的意思相差的就远多了。
      于是撷花不由自主的道:“为什么?”
      女人其实很不应该问男人为什么,因为那三个字后的答案必定是伤人心的。
      陆小凤说:“因为这里会让我想起一个朋友。想起她,我就觉得不能在这里做什么睡觉的事情了。自从认识她以后,我就做了一个决定。在这种地方,只喝酒,不睡觉。”
      原本这个人应该是女人,但因为有了前车之鉴。撷花便改了口,道:“男人?”
      陆小凤又笑了起来:“错了。是个女人。很美的女人。”
      他说着,眼神也变得温柔了起来,他想到的是欧阳情,一个坚强美丽,身在勾栏,却还是处女的女人。他想到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欲语还休的深情。
      可惜他到现在也不清楚,欧阳情是否真是对他十分的一往情深。
      他总以为自己了解女人,但事实上,女人这本书,也许比灵犀一指还要难学。不过无论这情深是浅非浅,他终将是要错负的了。
      撷花呆愣了一下,一个男人说起一个女人时,眼里流露出这样的神情,足以说明那个女人对他的影响有多大。就算她是天上众多繁星中的一颗,那也已经够大,够亮。
      一股酸水冒了出来,她不服气的问道:“她有我美?”
      陆小凤居然看了她一眼,很认真的点了点头:“比你美。”
      撷花又呆住了。一片粉霞飞上洁白的面孔,很好看。不是羞的,是气的。

      晚风习习。夜色浓重的像是江西龙尾砚磨的墨。秀气润滑,氤氤染染。
      月亮西行,那月亮原本像是被人咬了一口的大饼,此时此刻,此情此景,那个大口倒像是在一张圆圆的胖脸张大了嘴在笑人一般。
      青石板的街道孤寂良久,终于迎来了人。
      一个有着四条眉毛,手里还拿着一只酒杯的男人。
      陆小凤苦笑。瞧着那似乎也在嘲笑他的大月亮叹了一口长气。身为一个男人,起码在女人面前不提另一个女人,才是正确的做法。可他风流潇洒多年,难得想说一句实话。却居然只能落的一个被赶地出门的下场。
      明明他还是付钱的那个主顾。
      可见老实人做不得。老实和尚也只能当和尚,才能被叫老实。
      也可见,他这被赶出来完全是自找的。
      可惜司空摘星不能真的摘星,不然就让他把这大饼摘下来尝尝。瞧着,还真是又饿了。
      “唉。还好这一杯酒没有洒。”
      陆小凤愁眉苦脸的晃了晃杯中酒,正要一饮而尽。
      青石路头尽处突然由远及近响起猛烈的声音,像是一只大马在奔跑。大马,确实是大马。横刺里咴溜一声飞奔跃过,带起的劲风在经过陆小凤身边时扬起了他的头发。
      夜深露重,是谁在此刻打马而来。陆小凤好奇的望过去。
      刹那间嗖的一道银亮的锁链呼的一声破空而来,直射他手中白瓷杯。
      ‘啐’。
      一道清脆的声响。
      酒杯应声而碎,酒水一滴未洒。
      浅碧色晶莹的酒水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嘶溜一声像是自己会跑会走一样,拐个弯就进了陆小凤的肚子。
      好一个处变不惊陆小凤,只在瞬间横袖一扫,碎成几块的瓷杯残片叮叮几下打向不同的方向。与此同时他一个‘仰天望月’吸尽杯中酒水,随后蚕丝宽袖往地上一打,整个人就像是贴地而行的大鹏鸟滑了出去,只那一息的功夫间他长身窜起,一个鹞子翻身,就飞上了屋檐。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沽酒老窖(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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