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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沽酒老窖(十一) ...


  •   据那乞儿所说,陆小凤喝的酒有点多,何老板就代述了。
      不过陆小凤是谁,双飞彩翼陆小凤,千杯不醉脱毛鸡,一个能和司空摘星比喝酒比到满屋子都是酒坛子地步的人,能这么容易就醉?
      倘若真有如此引人入醉的美酒,那他也该尝尝了。一醉解千愁,这酒岂非无价之宝。
      空气里各种气味交杂,有女人头上的刨花头油香,有手工加制的器具木香,也有油香。而就在这一大堆的味道中,有股醇香的味儿突兀的飘了出来,越来越浓。
      是酒香。
      越往前走,人声儿渐淡,酒味更香。
      沽酒老窖的牌子还是那么大,那么亮,那么寂寞。
      店里的人不多,三三两两聚着,品着今天出来的新酒,商讨着订的货量。
      老板忙着在里面算账,他已经有些日子没有接手账簿了。前些天他出了趟远门,去外头转了一圈,看看别地的酒和价钱。虽然祖传的酿酒方子足以成宝,但一门手艺光是祖传,也走不了多远,总得在新的环境中学些什么,补充点什么。
      是以,他这算是采经去了。
      这时,一道温润的声音传来:“你是这里的老板?”
      何离抬起头。
      眼前站着一个年轻人,他的眼神并不落在他身上,却依旧很亮。他面上有着和善的笑意,跟那春风吹过了柳枝似的,让他也不自觉放松了下来。他道:“正是。”
      陆小凤曾说,这个何离身有七尺,面白薄唇三角眼,声音里总有股谄媚意。可如今花满楼听何离说话,却觉其虽有仓惶,却显沉朴,并没有尖利附势的感觉在里头。
      声音是一个人的另一种容貌,闻声辨人,是花满楼的特长。他看不见一个人的长相,却更加不会认错人。因为容貌皮相皆是虚无,总有旁的东西更为真。
      花满楼的心已经沉了下去。但他面上不动,仍旧平静的问道:“何老板的妹妹呢?”
      “家妹日前去了南临舅婆家,并不在此处。”何离说着,又仔细看了看这个公子哥,大为奇怪,“公子是如何知道我家妹妹的。”
      花满楼不答,却问:“陆小凤在你这里么?”
      何离更加莫名其妙,他回来没多久,连买酒的人都一只手指能数的过来,并不知道陆小凤是谁。他心想这位容貌清秀的年轻人要么是认错了人,要么是脑子有问题。
      但他做人一向忠厚,也就老实答道:“我从外地回来,超不过半个时辰。你说的那位朋友兴许是在我回来之前来的,此刻应当已经走了罢。”
      花满楼继而道:“那你出门这些天,店铺是谁在打理。”
      何离说:“交给了一个朋友。”
      于是花满楼便不再问了,他甚至应也没有应一声,素来礼节甚好的花满楼这一次竟连招呼也没有打,只垂下了视线,径直出了门。
      迈出木门槛的时候,不小心绊了一下。
      然而他很快就站稳了身体。
      空气中脂粉香味尚存,大约这里还有一个后院。
      然而花满楼已经不必再去看了。恐怕那里才是真的人走茶凉。

      何离是真的何离,老板是真的老板,沽酒老窖依然做着客人的生意。
      陆小凤到了酒铺,老板却从未见过。
      他就像是消失在了这一段时间中。来了一个错误的酒窖,见了一个错的老板,卷进了一桩错的事情。如今一切恢复正轨,那错误被修正过来,陆小凤却不知何处去了。

      卖油郎坐在小板凳上,打量着这浑身上下富贵的似乎连衣摆也不好沾上灰尘的公子哥,自言自语道:“今天吹的是什么风,走了一个四条眉毛,来了个瞎子。”
      花满楼一怔,微微侧耳,不多时,向他走了过来。
      卖油郎心里咯噔一声,恨不得打自己两大巴掌。却听那瞎子道:“你见过那个长着四条眉毛的年轻人么?”
      卖油郎唔了一声:“他也和你一样,站在那里发呆。”
      花满楼道:“发完呆之后呢?”
      卖油郎想起瞬间不见的年轻人,道:“不知道,我拿个勺子的功夫,他就不见了。”
      他一句话也没有答到点子上,甚至连陆小凤去了哪里,走了哪个方向也没有说清楚,花满楼却像是得到了一个十分满意的答案。面色就像是冰冻三尺的寒谭顷刻间化了开来。眉宇间俱是轻松。花满楼点点头,道:“很好。谢谢。”
      说完这两句话,他就走了,跟来时一样,很悠闲,很惬意,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卖油郎怔怔的看着这个人的背影,猛然摇了摇头:“怪人。今天都是怪人。”
      他已不再去细想这个相逢不过一个香头的怪人,因为他的生意要来了。
      这个世界上怪人怪事总有很多,发生在角角落落时时刻刻。一如他曾在街上见过一个白衣胜雪的人,手里拿着一把剑,默默的走在青石板上。行人自动离了他三尺远。他的肤色和他的衣服一样苍白,似乎他整个人就是一块坚冰,没有化开的那一天。
      一个比冰雪更寒冷,又比冰雪更寂寞的人。
      看,那也是一个怪人,但是那又怎么样。他只是一个卖油郎,每日赚着薄薄一点钱去养家糊口。那些事,不过是生命里的一些擦肩而过。回过头,便是一桩闲谈。
      卖油郎很快便将这事抛之脑后,熟练的灌起油来。

      只要有人能证明陆小凤曾经来过,花满楼就不用担心他去了哪里。
      怕只怕一个人的存在甚至没有人知道。
      他当真是有些关心则乱了。
      花满楼微笑着走出了西堂胡同。气定神闲。
      已经无聊的晃荡在胡同口的小乞丐看到他出来,顿时眼睛一亮,一把拔掉嘴里那根已经咬的很烂的野草,匆匆忙忙的迎了上来。
      一个人的脚步声是无法改变的。花满楼只需听一次就能记得。
      花满楼有些诧异:“是你?”
      小乞丐头发散乱,面上满是油腻脏污,脸上却是笑嘻嘻:“有人要见你。”

      陌生的泸州城,此时正是一天之中最活络的时候。天气日渐转暖,凉茶铺子开始热闹起来。日头尚出的时候,花满楼和陆小凤两个人来,日头过中的时候,花满楼一个人走。
      偏些的平瓦小院里头,木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来,吃过中饭的货郎又挑着担子上街去了。
      简单的挽了一个发髻的妻子怀着六个多月的身孕,微笑的倚在一旁。
      一切都很安静详和。
      与此同时。
      红罗帐,金流苏,馨香满床。
      一个人突然缭开帐子从床上跃了下来。

      一道寒芒破帐而出,虽不是说似暗器那般,却也带着指力。那道寒光刚至那人眼前便停在了那里。它当然不是无缘无故停住的。而是有两根手指夹住了它。
      原来是一把刀,一把小巧,却足够锋利的刀。
      站在那里的人轻轻一震,那小巧却足够锋利的刀就断成了几截。
      会用这个绝技的人,自然是陆小凤,也可以是花满楼,但想必花满楼是不会只穿着里衣,光着脚丫,敞着衣襟这样站在那里的。再加上,花满楼并没有四条一模一样的眉毛。而此刻那四条一模一样的眉毛几乎都要皱到一起去了。
      随后那轻罗纱帐就被人掀了开来。
      那是一只女人的手,很美,莹莹皓腕,珠玉留香。
      有着这样一只手的女人,想必也很美。
      先不论帐子拉着的时候,里头发生了什么,单看现在的情景,就足以让人浮想联翩。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同一间屋子里,可以不发生什么。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同一间屋子里,而这个男人还衣衫不整的刚从床上下来,自然也可以不发生什么。但只要能和一位美女同床共枕,应该就已经是一件男人都会艳羡的事情。
      然而陆小凤却笑不出来。
      而那轻罗软帐后头的人也露出了全貌,她微微一笑,足以倾国倾城,把人吓的国也不管了,城也不要了,是那种‘倾国倾城’。
      床上坐着的女人体态丰盈,肌肤只消用看的就能知道必然是吹弹可破,相信没有一个男人看了她的身材会不动心。可也没有一个男人看了她的脸后还能再把心动起来。
      因为那实在是一张丑到了极致的脸。
      那眉毛像是没有磨匀的墨涂上去的,那眼睛像是下垂的碗口,那鼻子如同踩扁的狗屎,那嘴简直就是血盆大口。
      饶是陆小凤,一颗心仍在嗵嗵狂跳,任谁刚醒看到这么一副容貌贴在自己嘴边,就是修养再好,也难保不会吓一大跳。歪瓜裂枣,他确确实实的想到了这四个字。
      那女人一开口,声音倒是如黄莺一样的好听,只是和这张脸十分的不协调。她咯咯的笑着:“陆小凤也会有见到女人不缠上去却跳下床的那一天。”
      陆小凤摸着胡子道:“倘若你醒来发现自己睡在茅坑里,旁边躺着一只母猪。你也会吓的一蹦三尺高。有多远走多远。”
      那女人并未动怒,只道:“哦,那你已经蹦了三尺高,为什么不有多远走多远?”
      陆小凤苦笑:“如果能走,当然。”
      能走,当然得先迈出门,可这里别说是门,就是连窗户也没有。紫檀木流云绣屏风,黄梨头卷角琴案,檀木四面平式加浮雕画桌。瞧着摆设精致,应有尽有,就是缺了透气的地方。
      那女子又咯咯的笑起来,慵懒的伸了一个懒腰,也不穿衣服,就这么走下床来摸上陆小凤的脸,轻柔的道:“就是能走,我也舍不得让你走。谁叫我们已经做了一夜夫妻呢。”
      陆小凤任由她摸着脸,忽略长相,那手的触感还是相当不错。他何必要跟自己过不去呢。只不过,他微笑起来,道:“像我这样一个男人,有没有和人做过一夜夫妻,恐怕经验要比你更丰富些。只不过,有美人留我,是个男人当然不能不解风情。”
      就算是再丑的女人,听到这句恭维的话也会很顺心。
      那女子咧开了大嘴:“我这样的也算美人?陆小凤,你真会说话。”
      陆小凤挑起她一缕乌黑如云的秀发,道:“夫人当然是美人,只是我们的辈份有些不对吧?就算夫人再美,我总不至于同婆婆成了伉俪。”
      这话就像是一股寒风嗖的一声刮过,足以强劲的把那柳树咔嚓一声折断。
      一个女人可以被说丑,但绝不能被说老。所以原本还在微笑着的人立刻就沉下了脸。摸着陆小凤脸蛋的手只一变,就成了拧。
      陆小凤吃痛,嘴巴却还不停,嘴里呜呜的快速说道:“何姑娘美,花魁也美,却怎么比的过千面夫人玉如花的真容。只不过,夫人美则美矣,却是在我出生的时候就该有我这个年岁了吧。何不以真面目相见?又何必要作弄小辈。”
      被陆小凤识破身份,根本没什么好惊讶。玉如花只是恨这个小子出言不逊。他一口一个夫人,一口一个小辈。针针戳到玉如花最讨厌的年纪上。
      像玉如花这样的美人,尤为痛恨迟暮白头。
      拧着他的手用力的转了一圈,痛的陆小凤眼泪都要出来了。可那血盆大口中说出来的话却十分的温柔可人:“陆小凤,都说你是女人堆中的饽饽,男人中的混蛋。这话真是一点不假。我若是为天下女人除了你这害虫,应该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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