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御神决》剑寞

5、3、梦魇

　　欧阳在旅林中狂奔，胸膛起伏，几乎要穿不过气来。惊恐，绝望梦魇般攥住他的心，他奔跑，潮湿的泥地上印出一串脚印。直到一条横出的根脉将他绊倒。

　　“啊……”他匍匐在地，起初沉默，迅即崩溃般哭了起来。老鸹轻笑，一时间他胸腔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他以为他要死了，谁知——

　　迷离的火光闯入他的视野。红色，摇曳的红色，如天边晚霞霎时坠落凡间，极尽凄迷。

　　他就是那只飞蛾，执着于那火光的温暖。

　　脚步细碎，他继续上路。膝盖磕破了，漾出鲜血，和远方的红遥遥呼应。他咬牙，他坚守。

　　伫足林缘，警戒石的轮廓被火光镶上红边，告知他他的所在；可是他不敢相信，也不能相信，那是兼，他的家园，不过……绚烂在火光里！

　　黑烟袅袅，火舌吞吐，天地无情。

　　遥看瀑布挂前川，溪水，尽皆血红。

　　家人，朋友，他们都在火里！都在火里！

　　不——

　　他冲上去，立时被撞飞；他捶着无形的屏障，欲哭无泪，瞳仁中蓦然倒映了无数尸体的背影！

　　悬浮的，死尸。

　　尸体高高悬浮在火舌上方，围成圆圈，缓缓旋转；圆圈中央，一只全身漆黑的怪物正在咆哮；怪物头顶，立了一个女人，身材窈窕，面容看不真切。

　　人首，蛇身。

　　每具尸体的眼睛都是灰蒙蒙的，其中一个看到自己，朝自己笑了一下。

　　居然是，居然是自己的母亲！！

　　他转过身，向旅林奔去，企图逃离这个噩梦；但怪兽灰白的眼珠已经锁定了他，张开翅膀喋喋笑着向他扑去……

　　唯觉时之枕席。

　　幸好，只是一个梦。

　　拭去眼角隐隐的泪痕，欧阳发觉自己躺在一间完全陌生的房间，屋中空无一人，但隔壁时不时传来女孩子的说笑声。然后一个女子走进来，二十上下，容貌秀丽，脸上隐隐有风尘之色，腰间系着一块光彩夺目的玉佩。后面是左琼，一见欧阳坐起欣喜若狂：“你终于醒了！”

　　“琼……这都是怎么一回事？我记得我们被死尸包围了，太子的蛇就要咬到我，之后就什么也记不得了。”

　　“我们眼看就要完蛋了，突然神兵天降，瑞婆婆救我们离开了。”左琼说“瑞婆婆”三字时，女人微笑颔首。欧阳大奇，心想左琼决不是这样的，怎么会把一个漂漂亮亮的姑娘叫做“婆婆”？

　　“多谢……多谢救命之德。”欧阳忙不迭地说，“我和琼原先都是兼的居民，那儿怎么了？是不是也和不死国一样遭到了毒手？我刚才做了一个好可怕的梦，梦见一切都像被火烧过一样，村民都成了死尸，围绕着一条人蛇转……”

　　“梦由心生。你一定是惊吓过度，才做这种怪梦。”左琼安慰。

　　“不！我……这个梦……这个梦是真的么？我甚至看见了我娘，眼睛灰白，冲着我笑！……”再也遏制不住颤抖，欧阳双手掩面。

　　“这个，恐怕就不是我所能回答的问题了。”瑞婆婆答，眼里有淡淡的悲悯。

　　“你们不用哄我，也不用顾及我的感情。他们……他们是都死了么？”

　　沉默。

　　“未必，”末了瑞婆婆答，“兴许他们只是到了一个遥远的地方，说不定何时你们会再度相逢。马儿，昙儿，你们也来啦。”

　　最后一句话却是对着门口说的。娇笑：“师父您耳朵比山猫还灵。” 话声刚落，两个少女便出现在屋中央。见二女一个笑靥如花，一个冷似冰雪；一个朱衣红裙，一个白服素鞋。二女均貌美如花，尤其后者，便如一朵白梅，清丽，孤傲，令人心生敬畏。两人齐声道：“师父。”瑞婆婆微笑道：“这位左琼公子你们已经见过了，这位是欧阳公子。”

　　一时间，两个少女的目光全部停留在欧阳的脸上，欧阳不用看都知道自己的脸红了。红衣女忽道：“我们见过的。昨天我和马师姐路过这里时，听见他在屋里打呼噜呢！”银铃般笑了起来，马儿则是冷冷淡淡，半点反应也没有。

　　可不知为何，看到马姑娘淡漠的表情，欧阳心底却漾起朵朵涟漪。

　　瑞婆婆给他二人介绍。那马儿师姐全名叫马妮，是一个狐妖。那个红衣女叫倪昙昙，是个淘气鬼。倪昙昙问：“难道师父嫌我们是女孩，打算在找两个男徒儿么？”

　　“就算我想收，人家还不一定要当呢。”瑞婆婆笑道，“算来噱松大会就要举行了，大家瞧瞧热闹去。”

　　“噱松大会？”欧阳喃喃问。瑞婆婆微笑不语，倪昙昙却满脸喜色。

　　人蛇高屋建瓴地坐着，看着脚下坐骑巨爪抓住一个逃窜的少女，残酷地笑了。她抬起犹如玉琢的十指纤纤指向无辜的女孩，唇角的笑意更加阴冷。

　　不……最后一声哀叹消逝，女孩缓缓浮至半空，秋水明眸失却眼色，变成和死鱼眼一样的绝望的空白。

　　她，和那些村民一样，终将是她的奴隶。

　　皓腕轻挥，女孩就徐徐飞到旋转的死尸中间，后者默默腾开一个空位，静候她的加入。直到霞光万丈，五彩光晕划过天际与火光，击中圆圈，死尸登时大乱。

　　什么？！人蛇的脸色瞬息万变，血色眸中也似有火焰燃烧。一看到干预者是位满头银发的老妪，她的瞳孔陡然收缩——是她？不，不可能……

　　真的是她。

　　她凭什么管我的事情？！

　　“离娅，”老妪声音寒冷萧瑟，“你不在神龙渊看守火龙，逃出来到兼做什么？这些人你有什么权利害死他们？他们是人类，是娘娘倾一生之力守护的人族，你竟然胆敢违抗娘娘的意愿，罪不容诛！”

　　“坎宓，莫忘了我们都是娘娘的子民。”人蛇冷笑，“除了娘娘，没有谁可以命令我！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横加干预我的事情？”

　　“凭你玩忽职守，弃天下苍生安危于不顾！一旦火长老逃逸，后果不堪设想！我以娘娘的名义命令你回到神龙渊去！”

　　“神龙渊？我受够了！坎宓，少对我指手画脚。我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你奈我何？”

　　“那只有武力解决这件事了。”

　　“好！”离娅狂笑，“我早就等着清算的这一天了！坎宓，有什么本事，尽管亮出来吧！”笑声未竭，焚烧三界的烈火冲天而起！尸体发出喋喋的狞笑，携着半天火光，叫嚣着席卷坎宓，眼看要将之碾为齑粉；坎宓眼眸烈烈，双手一划，一道巨大的银灰漩涡化作枯骨图案将其尽皆挡住。

　　不但挡住，尚有反击之力。

　　离娅蓦然发觉，冲击枯骨的烈焰渐渐熄灭，火苗也变成灰白颜色。

　　慢慢，变强！

　　火焰再次亮起时，被她派出的诸多死尸，居然一同转向，将她团团围住！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坎宓的锁魂咒，何时练到这等地步的！

　　“离娅，”喘息着，隔了厚厚的鬼火她听到坎宓的声音，“我命令你回到神龙渊去，你在兼犯下的罪行我便不再深究，否则——”

　　“否则怎么样！坎宓，你胆敢杀了我么？如果你杀了我，火龙复出，娘娘已死，天下再无神力与之抗衡，你就等着给全天下人收尸吧！”

　　老妪的确不敢。

　　“少拦着我！”离娅双手捻诀，全身瞬时被金光笼罩。

　　“你要去哪里——”

　　离娅消失，她的坐骑鬼翼兀自在空中盘旋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