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人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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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雪儿呆愣愣地伫立原地，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没了气息的上官瑾，大脑一片空白。不管上官瑾生前是如何威严、刻板、严厉到令人不敢反抗，但他如今的模样，似乎和每一个阳寿尽了的老人都没什么区别。
看着仆人们把上官瑾抬进屋子，上官雪儿像是傻了一般，无意识地挪着步子走到房门口，眼睛只看着上官瑾的遗体。
上官瑾干干瘦瘦的身躯被抬到了床上，身前的衣襟上似乎还沾着干涸的鲜血。他双眼闭合，嘴唇青白，但却是微微张着，面部还带着一丝怒意，似乎在死前最后一刻，他还在训斥着谁。他的双臂此刻正僵硬地半弯在身子两侧，一手握拳，手指合拢，手背上的青筋还绽着。他僵化的骨骼肌肉让一旁给他整理遗容的人使了大力气也掰不开那拳头。
屋子里、院子里，闹哄哄的，走进走出的脚步声，你来我往的人声，搬运东西的杂声，上官雪儿仿佛置身于闹市一般。可她却又像是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耳畔的声音似乎和她隔了一个世界，眼前走来走去的人影也像是不存在一般。
上官雪儿呆呆地看着那个老人，似乎感觉到有谁拥住了她，又有谁使着力气把她拖出了上官瑾的院子。她的眼睛却仍是望着那边，视线里，上官瑾的遗体远去，那房门远去，那院子的角门也渐渐远去……
上官瑾的葬礼上，上官雪儿没有哭，就连看见罪魁祸首——上官丹凤，她也是一脸漠视，只那双大眼睛幽幽地看着上官丹凤，看了好一会儿，看得上官丹凤缩到了大金鹏王身后，她才转了头。
“头七”设灵，“五七”道场，“七七”除服，在府里老人的安排下，上官瑾死后的仪式算是有条不紊地办了下来。
不管上官飞燕心里有多担心，上官雪儿倒是慢慢恢复了原样，能吃能睡也能笑。这丫头不笨，回过神，就去问了大夫，也问清了当时的经过，心里一下子就想了个明白。
上官瑾老了，脾气又倔强，平时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只当是年轻时落下的旧疾发作，根本不当一回事。当初一个小小的咳嗽都喝了半月的药，其实就已经从侧面反射出了他的身体状况了。上官丹凤的事不过是个引子，她被宠坏了，听不得重话，顶嘴的时候也不会想到上官瑾竟是怒极攻心，直接一口血喷出，就断了气。
上官雪儿知道这事不能全怪她，但到底心里是怨的，也是恨的。
当年父母先后去世，上官瑾对她们姐妹两也不亲近，上官雪儿心里头就只认定上官飞燕一个亲人，甚至敢和上官瑾大小声，就是因为当时，她可没把老人当亲人。可是后来，上官瑾几年的悉心教导，人心都是肉长的，祖孙间亲情愈加浓厚，上官雪儿就渐渐把这个倔老头放进了心里，会为了上官瑾不注意身体而生气，会为了上官瑾咳嗽就立马转身去找大夫……
上心了，也就伤心了。
上官瑾死了，上官雪儿没哭，可她每天都会去那个院子坐坐，上官瑾教她的东西，她也没懈怠下来，每天练着，就像上官瑾在世时一样，可那个会指点她、会给她喂招的老人到底是不在了。
而上官飞燕，她在府里安安分分呆了两个月，等见上官雪儿是真的没事，没有郁结于心之类的，她才放了心，紧接着，转身就又出去了。
没人管的住她，大金鹏王的话对她根本没有半点约束力。上官飞燕在外面似乎有很多事，不再像之前那样只是贪恋外界的新鲜事，她的眉宇间再不见那种好奇探究的神色，倒是多了几分正经，似乎每每外出都是去做正事的。
所以，上官雪儿没有撒娇耍赖地拖着上官飞燕，即使如今的上官府里，她举目无亲。
小小的女孩子抱着膝盖坐在佛堂的蒲团上，她难得的在晚上也留在了上官瑾的院子里，没回自己住的屋子。上官雪儿不过是觉得，如今她在哪住，都已经没区别了。
佛像前的两支蜡烛垂着泪，灯火昏暗，蜡烛微弱的光芒微微摇曳，火光映在上官雪儿眼睛里，那大大的、幽暗的眼里就有了团火苗在跳动，给那黑得像个黑洞的眼睛添了几分光彩。
蜡烛的火光噼啪一声，冒了个火花，发着呆的上官雪儿身子就是一动。她回了神，小脑袋微微侧着，凝神听了听，就轻手轻脚地挪到了墙边，耳朵贴到了墙上。
隔壁是上官瑾住的屋子，没了主人的屋子，已经大半个月没见灯光了。此刻，上官雪儿望了望窗外，隔壁依旧是黑乎乎的。可是，那原本无人的屋子里，却是有了人声。
“……找到了吗？”一个女人的声音，有点耳熟，上官雪儿皱了皱眉，就往佛堂另一边的窗子那挪了挪，让书架遮着自己的身影。
“没有。也许真的没什么遗产。”一个男人的声音，没听过，有点温文。
上官雪儿凝神静气地听着。
“不可能！”那个女人有点激动，“不可能”三个字声音有点大，一时间倒是让上官雪儿听了个清楚。她脑中灵光一闪，心里就有了个猜测，当初，上官丹凤在树林里说话骗她的时候，可不就是这个声音？
可能那女人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声音大了点，怕引来人，接着就压低了声音：“那……他总不可能真的一点积蓄都不给……留……”话语模模糊糊的，上官雪儿皱着眉头，心里猜那女的应该是说上官瑾怎么也会给孙女留点积蓄。
她心里一下子就确定了那女人的身份，一定是上官丹凤！大金鹏王只注重诗词歌赋的风雅之事，视钱财如粪土，根本不会想到上官瑾死后的财产问题，能考虑到这个的，就只有上官丹凤。
上官瑾管了几十年的家，一大家子的钱财来源、铺子、地契、钱庄存钱，等等等等，没人比上官瑾更清楚了。他死后，管家已经把公帐给了大金鹏王，可如今上官丹凤会来上官瑾的屋子找东西，就说明明面上的财产必定不多，至少远远没达到他们预想中的那么多。
上官雪儿心里有点暗恨。人心不足蛇吞象，上官丹凤父女两根本不事生产，那么多年来就白吃白喝享受着上官瑾赚回来的钱，如今明面上那么多的财产，居然还不能让他们满意？！竟是还要来干这偷鸡摸狗的事！上官雪儿恨恨地咬了咬牙。
可她心里又有点痛快，听明白了那两人的目的，上官雪儿就明白，他们注定是找不到任何东西的。没人比上官雪儿更清楚上官瑾屋里的摆设了。上官瑾晚年礼佛，过得就和苦行僧似的，屋子里除了个衣柜、床、一张凳子、一个八仙桌，就没了别的东西了。而他死后，那柜子就空了，旧衣服，一部分随着上官瑾入了葬，剩下的也早就被扔了，他们能找到什么？
果然，那两人找了几遍，都没找到任何东西，上官雪儿就听得隔壁的房门咯吱一响，院子里就又恢复了宁静。
她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小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那里，有一枚玉玦，用红绳穿着，挂在上官雪儿白皙的脖子上。那是上官雪儿在上官瑾死后，从佛像底下拿出来的。
上官瑾死得突然，上官雪儿一开始整个人都懵了，可是她一回神，就立刻偷偷溜到了佛堂，把东西拿了出来，因为她还记得自己和祖父曾经的对话，那也是上官雪儿最清晰地感觉到上官瑾严厉的面具下，对儿孙有着怎样的关爱。
……
“你们姐妹两，幼年丧父，接着你母亲又跟着你父亲去了……”
“祖父，你怎么今儿个想起要说这些？”
“今天是你父亲的生日啊……哎——雪儿啊，你年纪虽小，但面面都比你姐姐强。你父母生前早在钱庄给你们姐妹两置办好嫁妆了，等你们及笄了，就能拿着信物去取。”
“信物？”
“嗯，就是你的那条链子，你姐姐的就是那只金燕子。”
“噢！娘亲给我的手链，姐姐的那个，是父亲给的！原来还有这个用途啊！”
“嗯……祖父这么些年，赚了不少，也存了不少，都没记账上。那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都留给你。我要是那天死了，你就去佛堂那座佛像下找一枚玉玦，那是信物，可以去钱庄取……别告诉别人，包括你姐姐……”
“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那是金鹏王朝的财产！谁都不能动！”
“哼！祖父难不成还指望着复国啊？”
“哎——指望不上了！陛下那个样子……烂泥扶不上墙！哼！生个女儿又是那么个性子，复国是没指望了。你是孙辈里最有出息的，都留给你！我不求复国，但也不能看着这些东西落到他们手里，都给他们败了。”
“……真的不能告诉姐姐吗？”
“哼！她的嫁妆够她一辈子吃穿不愁了！你听话，我也知道你和飞燕感情好，但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飞燕是聪明，可惜了，从来不把聪明放对地方！”
……
佛堂里躲着的上官雪儿嘴角噙着一抹莫名的笑，手心里握着那枚玉玦，能感受到玉玦上的纹路印在手心里。她半阖着眼，长长的睫毛垂下了，遮住了眼眸，佛前的烛光照着，在她脸上投下了大片的阴影，衬得那张小脸的神色晦暗不清：“祖父留给我的……”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人心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