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距离》狐玖

1、距离

　　那个少年又来了。

　　我叼着半枯的草梗，目不转睛地盯着隔离区外的那个穿着白衬衫的少年。我嚼了嚼那草梗，一股苦涩的味道在嘴里蔓延开。
　　……真饿。
　　我将目光移向天空，感觉到那少年的视线一直停留在我的身上。
　　他大概不知道吧？仅隔着一层脆弱的铁丝网的这头，有一只丧尸正竭力压下心头一股又一股的汹涌的欲望。

　　吃掉他。
　　吃掉他……
　　吃掉他！！！

　　我不知道我是以怎样的心态来维持这一脸的平静。
　　也许是因为他是近一年以来唯一一个敢靠近隔离区的人类？
　　也或许，能看到“食物”比看不到的要好？

　　隔离区内的日子单调而乏味，隔离区外的天空却似乎格外澄澈。

　　我和那个少年，只隔着一层铁丝网而已。

　　**

　　2072年，自从末日降临之后，人类迎来了物种的“革命”。
　　由末日引起的生态环境骤变而导致生物有机体的变异，部分的人类都被迫接受了“进化”，成为了“新人类”。最初看来，进化的过程和结果堪称完美，生命体一切可勘察数据都得到了大幅度提升——包括思想。
　　然而，正当“新人类”的第一进化周期结束转而进入第二进化周期时，异变发生了。

　　“新人类”完全无法控制住某个愈发强烈的欲望——食欲。
　　在第一进化周期能够完美自律的“新人类”在欲望的控制下陷入了疯狂，而唯一能够满足这种空洞而无尽的欲望的，是鲜血与生肉。

　　在对曾经的同胞们实行了惨绝人寰的捕食行动后，“新人类”彻底堕落。

　　地球上的人口因此而骤减，失败的物种“革命”却迎来了转机——在充分进食后踏入第三进化周期的“新人类”开始惧怕普通人类的体温，原因不明。
　　在持续进化的过程中因延长寿命而降至与恒温动物相同的体温，让他们甚至无法在普通人类的触碰下坚持过十秒钟。

　　由于这一致命弱点，普通人类轻易地将他们全数聚集在一起，人类的王以曾为同一物种为由，建立了这个隔离区。

　　现在的“新人类”早已被另一种称呼而取代——
　　丧尸。

　　**

　　我很饿。
　　可唯一天天在我面前晃悠的食物——不能吃。

　　**

　　他又来了。
　　我往半枯的杂草丛中一躺。

　　眼不见为净。

　　“……喂！”

　　我一愣，侧头看他。近一年以来他几乎天天都来，可他却第一次开口说话。

　　“我说，为什么每天只有你呆在这里啊？”
　　因为这里是我的领地，愚蠢的人类。

　　我将视线转回了天空之上。

　　“喂……我天天来看你，你就不和我说说话吗？”
　　有什么好说的？告诉你我是有多么渴望把你吃掉么？

　　“丧尸君，哈喽——丧失君！你看我一下呀~”
　　……这家伙原来真的是个蠢蛋吗？

　　见我不搭理他，那头的少年沉默了片刻，又开了口——这回，声音压得有些低。
　　“我又要搬家了…我以为天天来看你，你多少会对我有点兴趣……”他说：“呐…我说，丧尸君，可不可以把你的名字告诉我？我们交换名字吧？”

　　搬家？不会再来了吗？……这样也好。
　　我干脆闭起眼睛，摆出一副充耳不闻的样子，眼睛还是偷偷露出一条细缝，想看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肯死心离开。

　　那少年抓着铁丝网，朝我这儿欲言又止地看了好久，见我一直没反应，失望得两边肩膀都耷拉了下去。
　　“是吗，原来还是不行啊……”他将头抵着铁丝网，讷讷道：“我天天到这儿来都能看见你，原本以为你也是一样期待见到我的，大、大概是我自作多情了吧……明天是我最后一天到这儿来了，希望……还能看见你在。”
　　说罢，那少年就转身离开了。

　　我半撑起身体，看着那少年离开，忽然感觉自己的心里有些怪异。

　　**

　　所谓的最后一日。

　　我比平时还要早到许多——说不上自己是什么想法，总之忽然就慎重起来了。
　　丧尸在经历第三进化周期之后已经失去了大部分的思考能力，像我这样还能够维持部分正常思维的已经不多。

　　想到那个少年不会再来，感觉既轻松又沉重。
　　本应在领地上巡视一遍再到这儿来的，结果双脚下意识的就动了——等到我察觉方向错误时，已经停在这片铁丝网之后了。

　　那少年还没来，而等待一向都不是我所擅长的。

　　又坚持了十多分钟，越发强烈的烦躁感让我转身欲走，就在那一瞬间，少年的声音传来——
　　“丧尸君！别走——”

　　回头看去，那少年气喘吁吁地在铁丝网的另一侧停下，抓着铁丝网直喘气：“别、别走……呼……”

　　我犹豫了一下，转身走了过去。

　　他颇为意外地盯着我的动作，直到我站在他的面前。少年的眼里有着不敢置信，有一点点惧怕，可更多的却是惊喜。
　　“丧尸君！你是第一次接近我——”他忽然垂下头去，声音里透了些低落：“是因为我是最后一次到这儿来……么？”

　　我没说话，低头盯着他看。

　　他一如既往地穿着白衬衫，一头短发细碎，近看居然透着些墨蓝，在夕阳下晕着一圈朦胧的黄。

　　我开口：“我没有名字，不记得了。”
　　天知道我已经有多久没有说过话——丧尸之间从不用语言交谈，名字——

　　他很惊喜地抬头：“你、你和我说话了！”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不会再来了？”
　　他有些意外于我的问话，却还是点了点头，落寞的表情溢于言表。
　　我说：“很好。”

　　他用很错愕的眼神盯着我看了许久，最后挠了挠头，有些苦涩地笑了笑：“是……不想看见我？”
　　“看见你我就控制不住食欲。”我说：“你不来了，这很好。”

　　他愣住了，似乎完全想不到我会这样说，半晌才愣愣地接了一句：“抱歉……”
　　“你回去吧。”我说：“别再来了。”

　　少年忽然露出了一种我无法形容的表情，他伸出手，轻轻地贴在了铁丝网上：“嗯…好。我能碰碰你吗？听说你们的体温……和我们的不一样，我想知道触碰你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我犹豫了。
　　我脑中所能想起的，关于触碰人类的记忆已经不多，只能依稀记得一些零碎的片段——触碰人类……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不行吗……？”他轻声问，手掌依然贴在铁丝网上等待着。

　　那就像是某种无声的蛊惑，让我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

　　在轻轻触上他的皮肤时，从他手上传来的温暖的感觉在刹那间蔓延过来——从相连接的部分，我的手指像是被高温燃成灰烬一般碎裂。

　　啊啊，是了……
　　触碰到普通人类的话，就会这样呢。

　　一寸一寸地，燃烧成灰烬。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在几秒间化成灰烬消散在空气中，抬头就看见那少年惊慌失措的表情，以及想要伸手过来却因为铁丝网的阻拦而无能为力。

　　火光在一瞬间暴起，视线里除了自己被风卷起的金发，就是尽数飘散的灰烬。

　　这就是彻底消亡了吧？对此虽然感到并无所谓，但我却想起最后一件事——这家伙，一直问我的名字，却没有说他自己的名字啊。

　　就在我想要开口问话的时候，高温蔓过了嘴唇。

　　没有机会了。
　　这就是，消亡。

　　呐。你知道我们之间的距离吗？
　　看似只有一层铁丝网，可是……横亘在我们之间的，不止物种，还有体温。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