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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润物无声 ...

  •   2001年7月,何稚衣脱下硕士学位服,飞赴大洋彼岸,那个烟花胜地,繁华之心,因为有他,便无异于青山绿水,世外桃源。

      而同一时间,冷月与班上同学拉来系里一点聊胜于无的经费,组成了一支青海少数民族文化考察团,打着社会实践的旗号,干着实为观光旅游的勾当。

      7月底的青海湖已到油菜花最后的季节,下着细雨的日月山,盛夏天气也弥漫彻骨凉意。冷月裹着厚厚外套参观文成公主纪念馆,听导游介绍这位和亲女子一生的丰功伟绩,心里却唏嘘,光鲜亮丽的历史记载,掩埋了一个去国离乡千万里的悲伤故事,松赞干布何止一位妻子,政治联姻为他带来了吐蕃的文明跃进,为她带来的却是日月山上最后一次回望故土时的泣血断肠。

      而后从青海搭火车到上海,再从上海转回福建。列车轰隆中,手机响起,屏幕上显示了一串000开头的电话号码。

      “小月,你在哪?”安菲劈头就问问。

      冷月身子一僵,这是他第一次直接从美国打电话找她,而且现在是中午一点,也就是美东时间凌晨一点——“你怎么了?这个时候找我?”

      “网上说昆仑山口刚发生了个8级地震,你不是在青海吗,没事吧?”

      “青海很大的老哥。”冷月放下心来,“昆仑山口离西宁还远着呢……”

      “你现在在哪?”

      “我……”她刚一迟疑,火车忽然发出一声狂野长鸣。

      “你在火车上?”

      “……嗯……我回福建了……”

      “不是说要在青海待到八月初?”

      冷月不敢骗他,“我其实是去永宁……”她小声交代。那一头沉默片刻,才传来安菲略显低沉的声音,“你想找他们?”

      “爸说妈妈去世前联系过吴家舅舅,舅舅传了外公外婆的话,说两家已经没关系就不要见了。现在又过了好几年,我想他们不想见爸爸,也许还愿意见我,就算他们不愿见,姐姐说不定愿意呢?我们都十九岁是大人了,可以自己做决定了……”

      “你直接问爸要联系方式不就好了?”

      “我要过,爸不给。”

      冷瀚文不是不想念出生不久即分离的大女儿,只是两家恩怨纠缠太深,吴家二老会如何与吴声描述当年旧事,谁也不知道,若伴随吴声十八年的是怨恨与不甘,又何必再让小女儿去承受上一代人错误的代价?

      就算要寻亲也不该在这个时候,等两个女儿再大些,成家立业,有了自己的感情归宿和家庭重心,不会轻易被父辈情仇扰乱自己生活时,再设法重聚吧。

      父亲的良苦用心,冷月不是不懂。可十九岁的女孩知道自己有个孪生姐姐,便似发现世上的另一个自己,相同的五官样貌,迥异的人生遭遇,怎能不好奇心动?遑论那份姐妹之间的血缘天性,手足默契,从她读完日记那一刻就不停地鼓动着她,如今读了大学有了行动自由,她怎么还坐得住——她本来就是个什么地方都敢闯的家伙。

      “要找就找吧,弄到联系方式,别贸然接触,先和爸商量。”

      “我不跟他商量,他太保守,肯定不答应。”冷月在铺位上翻了个身,握着手机撒起娇来,“我跟你商量就好了,姐姐也是你的妹妹啊……姐姐跟我长得一样,哎,我说,到时候见了面,你会不会认错?”

      安菲笑了,“就你那小样,谁会认错?”

      “别太自信,等我见到姐姐,我要跟她梳一样的发型,穿一样的衣服,离你五米远站着,不说话,看你认不认得出……”

      “你尽管试,认不出随你罚。”安菲信心满满地说。

      怎么会认不出呢?这十年共度的时光,在彼此生命中烙下的轨迹,始终交错着生长,再没有谁能替代,再没有谁能分开。

      此时的冷月不会知道,这个专属于团圆时刻的游戏,他们三个终其一生,都没有机会尝试。

      挂了电话,冷月爬下卧铺,突然发现自己忘了交代一件极重要的事,赶紧往回拨,虽是凌晨一点,刚通过电话,不至于就睡着吧。

      那边响了两声就接起来了,冷月迫不及待地叫,“哥你可千万别把我去永宁的事告诉爸爸和爷爷啊……”

      “Hello, who’s that”

      冷月呆了一呆,低头看看手机,没错,她照着安菲的来电回拨过去的,为什么是个女人,还跟她讲英文?

      “Hello, who’s speaking”

      “Can I speak to Anfei I am his sister...” 冷月结结巴巴地问,天知道平时口语课她很流利的,为什么现在整个人像傻瓜一样?

      “Wow,you must be Artemis! Fei is having a bath, can I take a message”

      洋妞还知道她名字?!冷月正在努力消化这一波接一波的意外,电话就被安菲接了过去,“怎么了小月?”

      “没……没什么……我是说,你别告诉家里我在青海……不不,永宁……她是谁?”半夜一点,他在洗澡,她接电话?冷月忽然觉得列车颠簸得太厉害,用手扶着床架都快要摔倒。

      没有回答,也并不是纯然的沉默,电话里有他深深的呼吸。

      “哥?!”她叫,没有觉察对面的小孩都被她脸上狰狞的表情吓到。

      “Bonny,我女朋友。”他说。

      冷月实在记不清自己是怎样挂上电话的——甚至可能什么也没说就很不礼貌地收了线。他竟然找了个洋妞!衣衣姐还在离他不足10英里的下曼哈顿呢!

      冷月在永宁待了两天就回了厦门,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年代太久,资料无存,连当年邻居都风流云散不知何踪,哪里还有可能翻出新线索……

      她当然不会承认徒劳而返的原因是自己根本无心在永宁继续待下去。

      回到家她就很没义气地直接去找冷云旗,“爷爷,哥哥找了个白人女朋友您知道么?”

      “什么?小菲有女朋友了?”冷云旗眉毛一挑,唇角上扬。

      您没抓住重点好吗?冷月气苦,“对,一个加拿大村姑!叫什么Bonny,比他还大一岁……”

      “二十五了总算肯交女朋友了……”一度担心孙子有什么不正常的冷云旗心情大好,拄着拐杖在屋里大步流星,“有照片吗?我看看这小子眼光如何……”

      “洋妞都行?”冷月实在不相信冷云旗竟毫不介意安菲抱个金发碧眼的女人回家。冷云旗哈哈笑道,“结婚当然不行,安菲有说要娶她吗?”

      “没有……”虽然两个人很可能已经同居。

      冷月狐疑地看着一脸轻描淡写的老爷子,不禁在心里问,您既只许恋爱不许结婚,就一点都不怕哥哥重演当年爸爸和妈妈的惨剧吗?

      当然,这样的问题她不可能真的出口。

      像慌不择路随便冲进个小巷却发现是条死胡同,像用尽力气不惜代价要击溃敌人却发现棉花后面还是棉花,冷月垂头丧气地转回自己房间,从玻璃柜里拿出阿毛,紧紧地抱在怀里。

      阿毛,你知道吗,做你的那个家伙居然谈恋爱了,还是个蛮夷,估计中国话也不会说,难不成他看中鬼佬丰乳肥臀性感风骚?那家伙伪装这么多年原来是个色情狂……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冷月实在按捺不住内心义愤,在MSN上跟从未联系过的何稚衣打了招呼,“我哥怎么认识那个Bonny的?”你不是去纽约看着他么,怎么看的,让人家在眼皮底下撬了墙角。

      “Bonny是他一同学的妹妹,他们组织了一次郊游就认识了,也就前两周的事儿。”何稚衣平淡回答。

      “我哥不是那种人……”安菲沉闷又孤僻,是个极其慢热的男人,一见钟情对他而言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冷月还是很难接受“一次郊游”两周后,他就能跟对方发展到那种程度。

      “不是哪种人?妹妹,不要轻易下结论。”白底黑字的对话框,冷月隐约听出些森森的凉意,“Bonny也不是他第一个女朋友了。”

      “什么?”

      “我到纽约的时候,他刚跟上一个女朋友分手,一个德裔美国人。”何稚衣悠悠地敲出一行一行字来,“并且我不确定这个漂亮的日耳曼姑娘之前还有没有别人。你哥英俊多金,还做过摇滚歌手出过唱片开过演唱会,现在玩够了收心回归家族企业,要多钻石有多钻石,多得是女孩子投怀送抱,且看Bonny能在那个位子上撑多久。”

      冷月从来没听过何稚衣用这种语气说话。印象中的何稚衣憨直大气,哪来这样看遍人间不堪满心满眼的漠然,想也知道,她是被伤了心。

      追爱之旅落了地,才发现是一段没有围墙的牢狱,封锁的是希望,折磨的是自尊,可笑那个最该审判的人谁也没法指控他有罪。

      “那……你还会等下去吗?”

      “等,为什么不等?”何稚衣再出惊人之语,“你还小不明白,多情即是无情,一个男人真爱上谁,不是这个样子的。他看女朋友,们,的眼神,还不如看你来得温暖。”

      什么叫还不如,哥哥看我的眼神当然应该最温暖,冷月在心里不忿地修正。可转回头,又去义正词严地训斥安菲。

      “哥你不能这样,很损人品的。”
      “爷爷不会同意你和老外结婚的。”
      “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
      “田田姐衣衣姐她们哪里不如洋妞了?”
      ……

      他在线,她就说了很多,他一个字也没有回,也许根本没有在电脑前。看到她在线,不少人和她打招呼,包括那个已经不给她改数学分析作业却依然殷殷关心着她的师兄。冷月心灰意懒地隐身,又舍不得真的下线。

      安菲头像还是亮的,她总觉得,也许一会儿他就会回来,看到她的留言。

      可是一直等到中午,纽约那边已经深夜,她也没有等到只言片语,

      冷月就那么看着他的头像毫无预兆地变灰,然后灰了的对话框跳出一句话来。

      “不关你的事。”

      原来他在,她在等他开口,他在等她离开。他们不亦乐乎地上线下线,隐身装不在线,都只是因为没有勇气面对各自对话框里可能的下一句话。多可笑,多可悲。,

      冷月不知哪来的满腔愤怒,用力去砸键盘,“冷安菲你给我滚出来!”

      “冷安菲你给我滚出来!”
      “冷安菲你给我滚出来!”

      她连续发了三条跟了无数个惊叹号的信息,那边都是死海般沉寂。她不得不告诉自己,这一次,他是真的下线了。

      然后的很多很多很多天,她都没有看到他上线。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他拉了黑名单。可是有一天她把自己的签名档改为“心慌气闷呼吸不畅死了活该”,第二天左思静就从学校跑过来看她了。

      “你哥看了你MSN签名吓坏了,让我过来看看你有事没事。”

      “我快死了。”

      “怎么了?”

      “大二游泳是必修课,我害怕……”自己在厦门偷偷去游了两次,结果只是一再证明她没有亲水天分。

      “我说出什么事了呢,好说,改天我教,包教包会。”左思静笑着揉她头发,“以后不要弄这种签名档了,你哥神经过敏,辛苦的是我啊。”

      “哪个旱鸭子下水不胸闷气短啊。”冷月闷闷地嘟囔。左思静在她对面坐下来,认真地注视她嗖嗖乱瞄的眼睛,“你妈妈有先心,你哥一直很担心这个。”

      冷月的目光刹那凝住。吴蔚的心脏病会否遗传,她从来没考虑过,安菲也没跟她说过。可现在回想起来,每年体检的结果他都会要过去看,看的第一页都是心电图,结果当然是正常,他总是面无表情地还给她,说些坏人果然都能祸害千年之类的话。

      太小的细节,别人不说,她就注意不到。青海地震了,他凌晨一点给她打电话,易脩容想包装她,他半夜三点去警告人家。

      安菲出国以后,几乎从来不主动联系她,每次都是她先写邮件先留言,他抽了空才给她回复。去年冷战时如是,现在亦如是,她赌气不理他,他就真的杳无音讯。然而事实上,他对她的牵挂丝毫未减,甚至在悄无声息地,不知不觉地包围和增加。

      她的生活点点滴滴他都不放过,他的世界却不再是她能指手画脚越俎代庖。面对她的质问,他只丢给他五个字,“不关你的事。”

      真是何其不公平。

      “想什么呢?被你哥感动了?”左思静伸手在她脸前晃了晃。

      “谁感动了?那个老流氓。”冷月撇撇嘴不屑道,“我在发愁开学怎么办啦,游泳课挂掉就太丢人了……”

      “跟你说了包教包会啊。”左思静拍拍她脸颊,“明天我没课,咱们去游泳。”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润物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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