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鹭岛风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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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华远案发，中央派出的“四二〇专案调查组”，由纪检、监察、海关、公安、检察、法院、金融、税务等十几个部门协同办案，华远特大走私案及相关职务犯罪的案情大致明朗，涉案官员上至公安部副部长，下至厦门海关一个小小科长，多达六百人接受审查。从市委副书记到副市长，从海关到公安局，商检局，港务局，国税局，从船代、外代公司到中国银行，工商银行，交通银行……整个厦门政坛和外贸界，金融界遭遇了八级地震式的大动荡，一时间这座城市的“上流社会”人人自危，家家都有熟人落马，有些家族甚至被一锅端，而身为厦门国税局副局长兼总会计师的董骁，也未能幸免。
就在冷月打点行装准备北上读书时，冷瀚圆带着两个女儿狼狈逃回了娘家。董骁自六月份被专案组“双规”，而后拘留，至今已两个月没进家门，冷瀚圆在地税局也被“停职学习”，索性不去上班，千方百计打听消息，可冷家助她全额退清赃款，预计结果也只是“绝无可能十年以下”，董骁的政治生命彻底结束。
冷瀚圆成日坐在蔡美华屋里以泪洗面，冷月也领了任务陪着乐芙乐蓉姐妹散心解闷。这是董家自许玲玲私生子事件后的第二次剧变，与五年前相比，十八岁的乐蓉镇定平静许多，反倒是乐芙明显地失魂落魄，神不守舍，坐在白城海边沙滩上一动不动，若不是冷月和乐蓉将她拖走，估计她得被涨潮的海水直接淹成落汤鸡。
“你姐……到底怎么了？”冷月不认为乐芙就这样被打倒。乐蓉继承了母亲的耿直脾气和粗线条，乐芙却更像是冷家人，冷静平和，理智圆熟。当初冷瀚圆为董乐凡的事发狠要找出告密者时，还是她劝慰母亲，说爆料者若是敌人，早把照片寄到两人单位了，悄悄寄给冷瀚圆，难道不是提醒她及早处理好家事。五年前的乐芙就有此见识，如今怎是这样个景况？
“她不让说，不过告诉你也无妨。”乐蓉拉着冷月走远，不让乐芙听到，“我们家一出事，林大少就跟我姐分了，我姐求他通过林家帮帮我爸，林大少说，分了就得断干净，以后别再找他。”
冷月叹了口气，世态炎凉，莫不如此，门当户对的爱情到底是更牢靠还是更脆弱，谁能预料，“可是换个角度想，那种趋炎附势的男人趁此机会认清了也好，分了就当不小心吃了个臭鸡蛋，吐完就完了，还念念不忘的不是自己吃亏么。”
“忘不忘的，这亏都吃定了，我姐也是笨。”乐蓉半是不屑半是怜悯地看着自己的姐姐，“床也上了，第一次也没了，林大少翻脸比翻书还快，找了个台商千金，我姐去找他，那女的还笑我姐是被人玩剩的……”
冷月瞪大了眼睛，没想到风光一时的董乐芙一夜之间输了面子输了身子，以及，输了感情。
“哥，乐芙姐跟我说，明年毕业不想留在厦门了。”晚上跟安菲通电话时，冷月想起乐芙白天对她说的话，“她说厦门太小，到处是她不乐意见到的人，她想离这儿远远的。我说去北京好了，北京机会多，说不定她能干一番事业，再说哥哥在北京，我也在，咱们三个也有照应。哥，这主意不错吧？”
电话那头是一段很长的沉默。
“哥？……”
“小月，我短期内不会去北京了。”安菲的语气平淡柔和，于冷月却是个重磅炸弹，“什么？你不去北京了？你……你要去哪？”
“没想好……看看再说吧。”安菲顿了顿，“有机会我去北京看你。”
“有机会去北京看我？！”冷月心生失落，“原来我想得可好了，咱们都在北京，我有空就去找你，看你写歌，排练，唱歌，你每场演出都必须给我一打VIP票，我要送给同学，辅导员，老师……作为回报我保证每周末都去你那儿打扫卫生，洗衣做饭，缝缝补补……”
电话那边是一段更加漫长的沉默，仿佛她刚给他画了个完美的梦境，而他还沉浸其中没有醒来。
“哥，我后天就走了，你还是不能来送我。我算了一下，演唱会以后，咱俩居然一面都没见上！你好狠心……”本来只是调侃，说着说着还真有点委屈了。安菲没有接她话茬，径自换了话题，“在北京好好照顾自己，宿舍里低调点做人，认真自习，别临时抱佛脚，班级活动别瞎掺和，社团选一两个喜欢的，学生会要做就奔着校级的去……”
这……这是她认识的那个安菲吗？大嘴巴左思静都没这么啰嗦啊！好容易听完菲版大学生行为规范五十条，冷月夸张地打了个呵欠，“哥，太多了我一个也记不住，等我到了北京你再慢慢地，一条一条地教吧……”
这样她就有理由时不时骚扰他了。
“臭丫头，刚才跟你都白说了。”安菲无奈地笑了，“衣衣还在经管读研，有什么困难就去找她……”
“不会有困难的，放心吧！”找何稚衣？那个家世高贵，能量巨大，安菲每次提起来都一副铭感五内——好吧冷月承认这个词夸张了——的喜欢中性打扮的姐姐？才不要。她不会在安菲长长的人情欠条上再多添一笔。相反，她要尽自己所能去帮何稚衣，最好来个什么大事儿，帮安菲一次全还完了。
欠谁的不行，欠一个明摆着对你泥足深陷不可自拔的女生，哥你情商是负的吗，你拿什么还呀？冷月恨恨地，理直气壮地想，她哥的情商可能真的小于零，不然那么帅一男人怎么二十四了一次恋爱都没谈过？
9月6日，冷月登上了去往北京的飞机。冷家派人陪同的建议只是象征性提了提就在冷月的反对中迅速撤销了——这位同学几年前就敢一个人坐三天火车去北京，此番自然无需操心。冷月到宿舍的时候，另外三个女孩——北京的索兰，上海的高莎莎和宁夏的马依偌都到了。和安菲刚进大学时的孤僻、低调、寒酸相反，冷月这样的能量型选手，再随身携带天使笑容外挂，可观财力外挂，想不跟大家打成一片都难。
乐蓉考上了厦大法学院，并且很巧合地在开学第一周就遇到了栾枫。栾少在图书馆打工，因为长发变光头，隐形眼镜变有框眼镜，白衬衣，牛仔裤，低调朴实，竟然没人认出他就是祈祷成员之一。栾枫自己也不想泄露身份，为此屡次被乐蓉敲诈，不得不从微薄薪水里一次次割肉请她吃——食堂小炒。
让人跌破眼镜的是乐芙。林大少分手还耀武扬威的行为将她打击得消沉了好长一段时间，系花再度出山就是一个大手笔——接受美国外教David的求婚，退学，飞赴美国注册结婚！
像冷月这样规规矩矩读书，老老实实升学的孩子，实在难以相信那个一贯比她更乖巧的乐芙表姐竟然会放弃已经读了三年，眼看要到手的学位，跟一个几乎没交往过还比自己大十几岁的洋鬼子远渡重洋去结婚！
“乐芙姐，你，你想清楚没啊，你在那边无依无靠，万一那个David不是好人……”
“不是好人？那也是你介绍的，哈哈，他的第一束花第一封情书可是你转交的呢。”即将嫁为人妇成为美国媳妇的乐芙心情比冷月离家前有了质的飞跃，“放心吧，我不是傻子，怎么也得撑到拿了绿卡再说。”
“……”冷月语塞，敢情她对漫漫前路各种崎岖完全有心理准备，“你眼看要毕业了，也不等明年夏天再走……”
“干嘛要等？等着我爸宣判？受够了大家指指点点再走？”乐芙冷笑，“你放心小月，你姐夫的老爹就是哥伦比亚大学教授，让我进哥大不行，关系网里随便找个大学让我把学分转过去，至少能抵两年课程，我再坚持个一两年，照样拿学士学位，还是美国的。”
冷月不得不佩服乐芙的眼光和行动力。只是，只是董家失去了男主人，现在又要失去大女儿，一个原本算不上美满，但至少是完整的家庭顷刻四分五裂，董乐芙，你一定要在这个时候离开你最脆弱最需要亲情支撑的母亲吗？
“你就别瞎操心了小月，我妈还有我妹呢，我爸也没死，过几年就放出来了，倒台也也没啥不好，至少没本钱在外面乱搞了不是？比起来大舅舅还更惨点儿，大舅妈走得早，你跟你哥一个都不着家，他孤家寡人的，你还是多关心关心他吧！”
“我哥不是在家吗？”冷月听出不对，不久前安菲和栾枫从戒毒所出来，冷家栾家还一块儿办了个热闹的家宴。
“马上就不在了。”乐芙笑道，“谁知道他哪根筋搭错，突然要出国，爷爷帮他申请哥伦比亚大学，本来等他考出托福GMAT，deadline早过了，还是你姐夫有个好爹，说肯帮忙疏通一下，让学院晚点收他的申请，他在澄夏GPA高，essay又牛叉，只要托G成绩够，哥大MBA春季班不成问题。”
哥大MBA春季班……
哥大MBA春季班……
冷月立刻给安菲打电话，“你要出国？”
“啊，这段时间一直在恶补英语，忘了告诉你……”安菲讪笑着回答。
“你放弃了？你的音乐，你的专辑，演唱会，中国最好的摇滚乐队……”冷月说得又急又气，他的梦想就是她的梦想，她还在原路一无所知地前进，他却九十度转弯去了别的方向！
“有些东西不是你坚持就一定有结果的。”安菲淡然回答，“不是你投入了人家就一定要回应的。”
就像谈恋爱一样。
“别扯这些，你就是放弃了！”冷月对着话筒叫，被安菲低声打断，“小月，三年之约剩不到一半，你觉得我还有可能？”
“去他的三年之约！都是借口！这么一点点困难就把你打倒了，胆小鬼！”冷月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吸毒丑闻爆出的时候她都没这么气急败坏过。五岁开始弹出第一支钢琴曲，音乐陪伴了他整整十九年，而做一支中国最好的摇滚乐队，是他为之奋斗了无数个日夜的梦想，就因为一个丑闻，一段也许很快就结束的雪藏，一次需要重新开始的征途，他就投降了？！
“我就是胆小鬼，我放弃了，不行吗？”安菲也怒了，“你说我找借口那就找借口吧，你愿意怎么说都行！”
“哥……不要这样……”冷月觉得腿软，扶着床架跪坐在书桌前，“不要放弃，好不好？我可以再去求爷爷，其实你出的专辑爷爷每首都有听……包括那个《淑慎》他也没有生气……你的演唱会爆满，门票都买不到，爷爷嘴上不说，心里是高兴的，你熬过去，重新站起来……他不会逼你的……”
“不是爷爷的问题，是我不想继续了。”遥远的线路里传来深深的疲惫和消沉，“小月，我累了，我不想玩了，我想远远离开这里，换个环境，你懂吗？”
他累了，他对摇滚，对音乐，对这个圈子，对这个国度，厌倦了。
他是不是对这个家族也厌倦了？
可厌倦了又为什么要去读MBA？经世之学难道不是他最腻烦的东西？“哥，乐芙姐说你天天窝在家十几个小时读英语……你一定要这样走极端吗……你明明说过最不喜欢做生意……”
“不读MBA，老头子哪肯出钱让我出国？”安菲居然还有心情调侃，“出去了再说吧，说不定外头混几年会有什么新想法。”
原来只要能离开，你宁愿读最不喜欢的专业，做最不喜欢的事。
“你……你什么时候走？”她记得他申请的哥大春季班，那么最早也是1月份开学。
“考完就走，我先拿旅游签证，送乐芙去美国，她一个人去见David全家，姑姑不放心，自己又走不开，让我陪着。”
冷月急了，“那你不在家过春节了？”
“春节是1月24，哥大都开学了，当然不在家里过。”安菲耐心解释，“我12月回来收拾下东西就去纽约。”
“你在美国那么久干什么？！”
“熟悉环境，强化口语，找房子……春季班比秋季班少一个学期，日程紧，都等开学就来不及了。”他的理由很充足。可他有没有想过，这样周到的安排于她是多么无情。她走时，他还在戒毒所，她回来，他已经去纽约，他两次签证中间短暂的回国，还赶上她期末考试！
不能深想，不然真会以为他是故意的。
“所以……哥，那天你跟我说不会回北京，那时候，就已经决定了，是不是？！”
安菲以沉默代替了回答。
“你没跟我说。”冷月握着电话，手心沁了汗，粘粘的，凉凉的，“你没跟我说，你什么都不跟我说，陪栾枫去戒毒所也是，出国也是，每次我以为能见到你，结果你就要去一个更远的地方，我是你妹妹，为什么总是最后一个被告知？！”
“对不起，小月，对不起……”
她哭了，为他的轻言放弃，为他的不告而别，为他连一个解释一点安慰都没有，他只是反复地，枯燥地重复那三个字，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其实他有什么对不起她的呢，他的人生道路，她有什么资格颐指气使。
可笑她还一直以为自己是他血脉相连的妹妹，所以他的任何决定都有她发言的权利，她是太恃宠而骄，自以为是了。
也许，就是因为这一点，这刚刚想通，就痛得感觉要窒息的一点想法，让她伤心，沮丧，迷惘，甚至恐惧。
他们之间，越来越不是她以为，和希望的那样，她甚至不知道这急转弯后的未来，会变成什么模样。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鹭岛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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