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三年之约 ...
-
“是，我是问过。”安菲大方承认，“爷爷说吴影的血型是在医院看了好几份不同时期的资料对比确认的，全部都是O型血。小月，你是冷家的孩子，别怀疑。”
“哥……如果……如果有一天大家发现我其实不是……”
“胡思乱想什么！”安菲呵斥了一句，很快又和缓了语气，“再说，不是更好。”
“啊？”
“不是的话，能让我妈妈在天之灵好过点儿。”安菲没好气地回答。冷月一时气苦，大发娇嗔，“哥你好狠心……”
“小月，你记住，你是冷家的孩子，是爸爸的女儿，是我的妹妹，这是任何人，包括什么狗屁血型报告都改变不了的事实，不许怀疑，听到没有！”
安菲的语气很严厉，严厉中却带着浓浓的，暖暖的温情。冷月握着电话，鼻子有点儿酸，看完日记她没和任何人分享感受，连冷瀚文得知她从亡妻日记里知道了当年旧事，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抚着她头发长长叹了口气，说了一句，“是我害了你妈妈”便没有下文了。
父亲当然有很多话想跟她说，只是往事太沉重，回忆太伤感，她自己都不忍心让他将旧日伤口重新翻开检视一遍。其实合上日记本，冷月就后悔了，她应该遵守当时的约定，和安菲一起看完这后半本日记的。日记里有她也有他，不应该由她一个人承担那么复杂的纠葛，那么压抑的历史。
“嗯，我知道。”她捂着口鼻轻轻抽噎了一下，没让他听到，“哥，我想你了。”
电话那边是片刻沉默，“我也想你。”安菲难得动情地回应了一句。
“哇哥你好肉麻。”
“……嘟，嘟，嘟……”她听到一阵牙关格格响的声音，然后电话就挂了。
她不是要故意破坏气氛的，只是害怕再说下去自己真的会哭出来。她是真的真的，很想念许久没有回家的安菲。
盛夏季节，当初的摇滚青年们都毕业了，左思静留系继续攻读硕士学位；何田田不顾家人反对跟着丁瞳去了东北；栾枫也坚持留京，不知道在哪里混日子，只有澄夏大学实行五年制教学，安菲还有一年才毕业。夏天他说要去外地做项目，一溜烟跑了个没影，常常个把月失去联系，之后又在某个意想不到的城市冒出来，神出鬼没，冷月想捉他回家都不可能。
高二秋季学期结束后的返校日，领了期末成绩，寒假作业，告家长书，再来个集体大扫除，又一个苦难的学期过去了。冷月正准备去隔壁班找夏薇，刚出教室门就被人叫住了。
“小月！”她们班在最东头，门外就是楼道和走廊转角。她先是脚下一顿，慢慢转过身去，一个头戴大红鸭舌帽，穿着蓝黑格子薄毛衣和水洗牛仔裤，背着个帆布包的年轻男人靠在走廊转角的窗台边，笑眯眯地瞧着他。
“哥……”喉咙里不自觉地溜出一个字眼儿，随即又拔高了音量，“你怎么来了？！”
一边嚷着，一边飞快地扑过去，冲到他面前的时候生生刹住，没敢钻他怀里，只因目标太惹眼，早已成为众女生窥视的焦点。安菲就在众目睽睽下锁定她，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把冷月看得心里发毛，“干什么？不认识我了？”虽然两年没见，她变化不至于那么大吧？
“有点。”安菲笑着点头，顺手捏了捏她鼻尖，“说，有没有偷偷找男朋友？”
“拜托！”冷月用拳头顶了他肩膀一下，“你怎么见面就不说好话？”
“是好话啊，你要长得丑点儿我也就不担心了。”两年不见，这家伙嘴巴刁了，冷月一挑眉，歪着脑袋也上上下下打量回去。人还是那个人，五官身材什么都没变，可眉宇间多了些温和从容，和几许生活打磨过的豁达通透，以前那个棱角分明，桀骜不驯的毛头小伙儿，已经渐渐从他身上淡去。
“怎么，你也不认识我了？”安菲嘴角一弯，笑得颠倒众生，偷窥的目光纷纷抖了几抖。冷月咳嗽一声，“哪买的帽子？丑死了。”
“火车站地摊买的，怕看门老头不让进。”安菲正了正帽檐，“他那就红绿两个颜色，我有什么办法……”
冷月笑了好一会儿才指着他揣钱包的裤兜说，“你给他看学生证啊。”拜澄夏百年声誉所赐，那一本小小学生证走南闯北不要太好用。
“学生证交还学校了。”
“啊？”冷月大惊，“你不会是给开除了吧？”想想这半年他行踪不定，神秘莫测，她顿时满面怖色。
“不是开除，我去年夏天就毕业了。”安菲笑着眨眨眼，晶光灿烂的黑眸闪瞎了一票女生的眼睛。
“去年夏天？”冷月叫道，“怎么可能？”澄夏计算机系分明是五年毕业啊！
“回去给你看毕业证，学位证。”安菲不无得意地拍拍肩上背的帆布包，“你以为我那几年拼成那样是为了老爷子啊？”
冷月这才知道澄夏自1995年开始转为四年制，这意味着1999年将有94，95两级学生一起毕业，为了缓解压力，学校同意部分院系94级学生一定条件下申请提前毕业，这个部分院系包括了何稚衣所在的经管却不包括计算机系。若不是何稚衣提醒他，安菲哪会生出这份心思。曙光在前，他苦读两年将余下课程包括论文答辩都顺利修完，何稚衣又请老爹找信息学院几个教授拉了拉交情，总算让安菲成为计算机系94级惟一一个四年毕业的学生。
“那……那你这半年都干吗去了？”冷月兀自难以相信，结结巴巴地问道。
“我跟祈哥辞了工，和卷毛，阿罗，小剑跑了十几个城市，采风，创作，写专辑，卖唱维持生计，中间回北京的时候也会去祈祷串个场。”安菲拍拍妹妹的脑袋，“所以，你知道我不回家先来找你的目的了？”
简直昭然若揭。安菲这一番动作，冷云旗不得气个半死，以前勉强当作勤工俭学也就罢了，现在他真正玩起北漂当起传说中的流浪歌手，别说冷云旗，恐怕连冷瀚文都不能接受！难怪安菲要拎她一起回家，摆明拿她当护身符，要她帮忙打圆场说好话啊！
果不其然，冷云旗连晚餐都不许开，拄着拐杖在父子三人跟前吹胡子瞪眼，“岂有此理！胆大包天！你小子有这个本事，偏偏用在歪门邪道上！我还宁可你笨一点！”
“爷爷，唱歌不是歪门邪道。”安菲好心修正老爷子的说法，才说完就被冷月揪了下袖子，“别插嘴！”她小声提点。
“这还不是歪门邪道？你户口呢？三方协议呢？档案呢？都在口袋里装着？你现在是黑户知不知道？！跟盲流有什么区别？！”
“爷爷，快二十一世纪了，没盲流这一说了。”安菲一脸真诚地指点祖父，顺手扯了一下妹妹。冷月忙献宝似的将毕业证学位证捧到冷云旗跟前，“爷爷，哥哥要是真不管不顾，早就直接退学了，还能自找麻烦非要弄个提前毕业？哥哥现在是正儿八经的澄夏毕业生，他有工作的，不是盲流……”
“工作！”冷云旗指着安菲，“他也好意思说有工作？天天跟那些三教九流混在一起，昼夜不分，人不人鬼不鬼，什么酒吧，歌厅，夜总会，你以为我不知道？□□□□吸毒犯罪……说你盲流都是好的，流氓还差不多！”
“爸……”冷瀚文不满地阻止，“小月还在呢。”
“你别拿女儿堵我，这丫头小小年纪比大人还精，什么不明白？”冷云旗不满地瞪了儿子一眼，转头怒视安菲，“连门都不敢进，非拉着你妹妹一起，学精了啊？！外头混得不错啊？……”
“爷爷，他就顺路去学校接我一下……”
“少替他说话！”兄妹俩一个战壕，老头子更加不爽，“亏我以前还担心你太独太孤僻，如今倒好，一个个都成你统一战线了？！小月帮你说话，衣衣帮你骗大家，栾家那小子直接跟你跑了，你这么大能耐还回来干什么？！趁早给我滚蛋，别说你是我孙子，就你这不三不四的样子只会给我丢人！”
冷月偷觑一眼那颗明显刚打理过的，分外锃亮的光头，和左耳上赫然在目的耳洞，一时不知该担心还是好笑。若不是她提醒，安菲还不记得摘耳钉，给老头子看到岂非火上浇油。只见安菲不羞不恼，打开背包拿出一叠手稿，几盘CD，“爷爷，我去的都是正规酒吧，不干违法乱纪的事，我唱歌不是赚钱，是想建一个中国最好的乐队。这是我们这半年的作品，这是合同初稿。”手稿和CD上方多了一份打印件，冷云引颈一看，甲方是“北京新跳传媒文化有限公司”，乙方是“冷安菲，栾枫，罗峰，徐小剑”，祈祷四人是也。张白轩没有安菲的狠劲儿，乖乖留在学校修第五年的学分，键盘手暂时空缺。
“新跳的老板易脩容原来是星河的员工，祈祷是新跳签的第一个乐队，合同还在谈，目标是今年出第一张专辑。”安菲望着表情复杂的祖父和父亲，发自肺腑地说，“爷爷，爸爸，不是只有医生律师科学家才是正经工作，我们也在努力学习，努力进步，我们对社会也是有用的。”
“爷爷，爸，哥哥去了东北，呼和浩特，西安，新疆，敦煌，云南，四川，长沙……好多好多地方，你看他盖的戳儿……”冷月第二次献宝，半年来安菲从北到西，每到一个城市就往何稚衣处寄两张明信片，一张给她留念，一张自己保存，最后在北京收集了厚厚一叠盖着不同地方邮戳的明信片，每一张留给自己的明信片上，都印着一枚红色的“淑慎”章。
冷月第一眼看到这些明信片的时候，非常不满地说，“干嘛寄给衣衣姐，寄给我就好了啊。”
“被家里发现怎么办？”
“我会藏啊，你看我什么时候坏过你的事？”
“你还藏，你连日记都不藏……”
冷月语塞，恨恨地说，“你就是重色轻妹，待会儿不帮你！”
说不帮，还是帮了。安菲不屑于做谄媚狗腿状，她只能当仁不让，卖萌耍赖似的摇着冷云旗的胳膊，“爷爷，您不是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哥哥书没少读，路还比别人走得多，对将来继承云纬不也有好处？……”
安菲一听差点炸毛，连连跟她使眼色，冷月全都视而不见，继续滔滔不绝，“反正您身体还这么硬朗，爸爸四叔还这么年轻，就当给哥哥几年时间四处历练，体验社会嘛，说不定有一天他真成大明星，咱们云纬连拍广告都不用花钱了哦……”
这都哪儿跟哪儿，冷瀚文在一旁忍俊不禁。安菲无奈地看着妹妹继续迷惑敌人，“您之前不是也跟哥哥约法三章么？咱们续约呀，哥哥说年内出专辑，出不来怎么办？出来了又怎么办？他能跟易脩容签合同，就能跟您签卖身契，将来当不成中国最好的乐队，就乖乖回来给您打工……”
后来冷瀚文得出结论，这个女儿十足可以发展成为云纬的谈判专家，那叫一个巧舌如簧，那叫一个口吐莲花，直把冷云旗说得心思动摇，莫名其妙就跟安菲订了个三年之约，三年内安菲可以自由玩他的音乐组他的乐队，三年后若能交出让冷云旗信服的成绩，就许他一条路走到底，若不能，就安心回云纬做事。
“你这不是挖坑让我跳嘛。”谈判结束，安菲拽过妹妹抱怨道，“三年一到老爷子说不满意，我岂不是任人宰割？”
“你傻啊我不这样说连三年你都争取不来！”冷月轻蔑地瞟他一眼，“三年能发生很多事的。你对自己就这么没信心？”
代他和冷云旗订下三年之约，是因为她对哥哥有信心，冷家对她也有信心。当初选文理科的时候冷瀚文就明示过她，安菲靠不住了，她必须顶上，企业管理相关的专业就是她的宿命，哥哥弃若敝屣的那口饭，她得吃，还得吃得地道，吃得专业，吃得服众。十七岁的她展现的潜质，才是冷云旗勉强答应放安菲自由的最重要原因。
只是这些，也不用跟哥哥说了。她的梦想，就是帮他实现他的梦想。
“快，叫哥哥。”冷月把安菲推到自己身前，教导对面的小朋友开口叫人。
两岁的安芝其实见过安菲一面，只是那时候刚会叫爸妈，对安菲的印象早就淡了，大眼睛在大光头上一转，张口喊道，“叔叔！”安菲大乐，冷月黑脸，“笨蛋，自降辈分啊！叫哥哥！”
安芝小脸一皱，“他那么老！”
“乖，就叫叔叔。”安菲抱起安芝用力摇了摇，“你叫左思静舅舅，叫我哥哥我不是亏死。”
“他一直叫我姐姐！”冷月崩溃地控诉，但看到安芝摸光头摸上了瘾，还用五短手指去抠安菲脑门那条疤时，她又觉得自己还不是最崩溃的那个。陪小恶魔玩了一会儿，忽然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左思平状似无意地开口，“你四叔最近还跟爷爷吵架吗？”
“没有啊，爷爷上次不是说买地的事一概不要再提嘛，后来就谁都没说了。”冷月一边逗安芝一边回答。安菲闻言，不禁抬了抬眼睛，目光从小朋友的肉爪移回冷月脸上。冷月见他疑惑，主动解释，“爷爷和爸考虑去一线城市买地，不过手上没那么多钱，四叔说把绿农的资产抵押出去，爸爸不肯，说风险太大。”
“瀚方回来很不高兴，说你爸爸不信任他。”左思平叹了口气，“他说亲兄弟明算账，公司间的拆借只要账务清楚就不会变成糊涂账，你爸还是不肯。”
安菲不太清楚内情，不敢乱说，只得含糊地劝了两句，回家路上便问冷月，“怎么四叔和爸的矛盾越来越大了吗？都开始亲兄弟明算账了。”
冷月无奈地点头，“从华远那件事以后，四叔和爸就有心结了。”
“但是爸也不能为反对而反对吧，买地的事……”
“地肯定是要买的，这不都开始房改了嘛，连我都知道京广沪的地一定会大涨。”冷月笑道，“爸其实不是担心四叔会插手云纬地产，爸是怕……”
“难道四叔还在和华远来往？”安菲皱紧了眉。
“确切说是陈勋。”
“难怪你不告诉思平姐……所以大家都知道了，只有思平姐不知道？”
“四叔和陈勋只有很少的业务往来，别的，谁也没亲眼目睹过什么。他们人前出现的时候都特别正常，我们怎么跟思平姐说？”冷月苦笑，“再说思平姐说不定早知道了，她不愿捅破，我们又何必帮倒忙。”
安菲手插裤兜，走着走着就走到前面去了。冷月快步追上他打断他的沉思，“你想什么呢走这么快。”
安菲这才抬头，看着傍晚时分映着霞光渐次亮起的霓虹，“我听说云纬有计划五年内上市？”
“是啊，你不是不关心云纬么？”冷月揶揄道。安菲浑似不觉，叹了口气，“上市就得梳理股权，从小作坊算起，云纬跟我一样大，股本构成很复杂……”
“云纬不是爷爷一手创办的吗？”
“当初的出资人有好几个，连我妈都出过钱……这些不论，我最担心的是四叔和爸爸。”安菲叹息，“以前还能拖着，爷爷不发话谁也不敢提，上市就不一样，谁都可以借机提出质疑……”
“不定怎么乱呢……”冷月也跟着发起愁来。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三年之约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