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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细雪澄夏 ...

  •   祈祷的情人节狂欢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清晨,安菲一头倒在休息室沙发上补觉,再一睁眼已经是中午,冷月还在澄夏招待所,他不敢耽误,匆匆洗漱,饭也来不及吃就骑车回学校。因为从祈祷收拾了不少东西回来,他先去宿舍,门还没推开,就听到屋里一阵阵的喧哗——这个点儿,怎么还有这么多人?

      除了已经回海南的雷岳和回家睡觉的张白轩,其他人都在,连北京土著陈飞都赫然盘腿坐在床头笑得乱没形象的,安菲环视一圈,视线最后落到自己床上——上铺探出一个小脑袋,马尾巴垂在脸边盖住了半张脸,“哥,这么晚才回来?你吃饭了吗?”

      “还没,你呢?”安菲有点后悔起晚了,寒假只剩下一两个食堂还开门,下午一点半早就什么都不剩了。不想冷月笑嘻嘻地,“我来找你你没在,伢子哥哥和棒子哥哥请我吃了饭,回来又碰上大飞哥哥,大家都吃过啦,我怕你回来晚了没得吃,打包了几个水煎包。”小女孩掀开他的被子,从里面拿出一兜东西,“喏,给你,还是热的。”

      安菲哀叫,“你居然把包子放在我被窝里!”

      “我包了好几层,一点味道都没有!不信你上来闻闻?”冷月顺着床梯三两下跳下地,“棒子哥哥说你最喜欢十五的水煎包,我偷吃了一个,还真挺好吃的……”

      李成哲撇嘴,“那是,不然二菲能三天吃四顿么。”

      那是因为吃包子又省时间又省钱好吗,穷打工仔安菲洗了手,坐到桌边开始啃包子,冷月又变戏法似的从包里拿出几包厨师肉脯和几罐香菜心,“老吃包子没营养,你得吃点肉,包子油大,香菜心给你解腻。”

      “我靠小月你刚才怎么不拿出来?”众人视线集中到桌上,个个义愤填膺。冷月一边开罐头一边瞪过去,“我要是先拿出来,有你们在,还轮得到我哥吃嘛!”

      “二菲你妹比何稚衣精多了啊哈哈……”陈飞抢了块肉脯边嚼边笑,李成哲也附和,“你妹太能耐了,我来澄夏报道我妈还非得跟着,她居然敢一个人过来。”

      安菲看了妹妹一眼,冷月讪讪地低头不答话。“你摊上一个就知道,愁死了。”话刚说完就发现她手里拿着的竟然是针线和——赵钊的衬衣,“你在干什么?”

      冷月头也不抬,飞针走线,“伢子哥哥袖子裂缝了,我帮他补补。”

      安菲再一看,桌上还堆着几件衣裤,有的还是李成哲的,“喂你们,”他很不爽地指着那两头,“我妹不是保姆,让她给你们补衣服!”

      “没事啦哥,他们还请我吃饭了呢!”冷月扯扯他袖子。

      “请饭我还钱,干嘛替他们干活?”包子肯定不新鲜了,怎么吃在嘴里一个劲儿泛酸,“我请你吃了多少东西也没见你……”

      “哎,哎,你衣服在外面呢。”赵钊指指窗外,“她一来就把你一床铺的衣服都收拾了,脱线的掉了扣子的……然后全洗了。”

      “我们只是买一送二送的。”李成哲认真地补充。

      填饱了肚子,安菲问冷月下午想去哪,冷月体谅哥哥昨晚通宵辛苦,便说只在学校里转转就好。陈飞几个正好也要去图书馆,于是一伙人众星捧月地出了宿舍,到楼门口时冷月还塞给宿管大妈两包肉脯,“阿姨过年还加班,辛苦了!”

      大妈常年对着几百个蓬头少年,难免内分泌失调,小姑娘进门问好,出门献宝,大妈凤颜大悦,一直送她出了楼门,“天气预报说可能下雪,路上小心!”

      一干男生几时见大妈这样慈祥过。

      陈飞冲安菲长叹,“真想不到,你妹跟你可一点儿也不像……”

      是不像,从来都不像,安菲嘴角微扬,看着冷月蹦蹦跳跳地走远,赵钊和李成哲一左一右,时不时举臂引导她的视线,这里是大学生活动中心,那里是清真食堂,这里是博士宿舍,那里是化学馆……大年二十七的校园人迹寥寥,好容易逮到一家没关门的小卖部,赵钊买了一支糖葫芦递给冷月,山楂又圆又大,糖浆又厚又稠,冷月在诸位哥哥欢乐的目光中费劲巴拉地啃着,就这么一路走到图书馆。1912年建成的大门洞外头,凌霄和广玉兰还是枯枝,油松和白鹃梅却花叶相映,分外蓬勃,G友们(一起考寄托的人)别过冷家兄妹进了图书馆,安菲便带妹妹去看那座著名的日晷。

      1920年制成的日晷上书“行胜于言”四字,数十年间三易其盘,几易其位,见证了澄夏无数的坎坷岁月,沧海桑田,如今终于在大礼堂前的草坪上安歇,也成了澄夏一道著名的风景。冷月迈着轻盈步伐经过西阶,经过物理系,经过二教,快到日晷的时候却突然驻足。

      “不是吧,下雪了?!”

      冷月将糖葫芦塞给安菲,自己跑到路当中伸出双臂,“下雪了,哥哥,真的下雪了!”

      “你又不是没见过。”永宁气温低于厦门,安菲记得那里也会下雪。

      “永宁的雪不算雪,顶多是霜!我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雪片!”冷月兴奋得手舞足蹈,不停地用手划拉落到眼前的六角霜花。果然是鹅毛大雪,足有小指甲盖大小,一会儿工夫地上就长出了一层白白的“茸毛”。安菲快步追上冷月,把糖葫芦还给她,“下雪了,咱们回去吧。”

      “又不会淋湿,再玩会儿,再玩会儿……”冷月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依旧不停地接雪片,两脚只在原地溜达,一点不肯往回走。安菲无奈,“降温了,你穿太少……”

      冷月压根没有羽绒服,穿一件呢子大衣就下了火车,幸好这几天气温不算太低,不过雪一下,果然有些寒意。小丫头刚才为了玩雪还摘了手套,安菲一握她的手,冻得冰块一样,还死要面子地说不冷一点都不冷,“手套呢?”

      冷月一手擎着糖葫芦,一手掏出手套,理所当然地伸到他面前,“我没手了。”

      安菲揪住她两只小爪子分别塞进手套,再把毛线帽的帽檐往下扯了扯,冷月吃完最后一颗山楂,把竹签扔进垃圾桶,转回来拉着他很积极地建议,“我们去荷塘吧去荷塘吧,到底有没有朱自清写的那么好……”完全忘了季节根本不对。

      “你会大失所望的!”安菲将她拖回来,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她,怎么会有这么邋遢的姑娘,嘴角两摊糖渍也不嫌难受?他伸出大拇指用力擦掉她唇边的麦芽糖,擦完一时找不到面巾纸,没多想就把手指塞进了嘴里。

      原来糖葫芦是这个味道。

      很甜。

      薄雪铺地的校园,行胜于言的日晷,难得的静谧安宁,偏偏有个烦人的家伙在他耳边煞风景,“想吃就再买一根嘛,你这样搞得我好像在欺负你哎……”

      大年二十八,雪后的京城银装素裹,踩过澄夏冰淇淋般的洁白积雪,踩过北京西站满地的泥泞,安菲和冷月踏上了南下福建的K307次列车。

      这趟列车从北京出发,沿京沪至上海转鹰厦线入闽,全程两千六百多公里,耗时五十多小时,沿途既经过北京、天津、上海、南京等大城市,更经过河北、山东、安徽、江西等劳务输出大省,满车厢买不到或舍不得买坐票的民工,有的扛着比人还高的巨大麻袋,有的拖儿带女整个儿一超生游击队,占据了一切能站人的位置,列车才到沧州便挤得水泄不通。安菲右手边是靠窗坐的冷月,左手边是个腰围赶超刘祈的壮汉,他不想挤着妹妹,就只好被壮汉挤,一米八的个子在这狭窄空间里显得格外局促。对面是母子三人,男孩儿和冷月年纪相仿,女孩还要小一些,倒是比他这头宽敞得多。母亲见他一双长腿怎么摆都不得劲,便让儿子往女儿那边略让一让,椅子前面空出一点点空间来,“往这儿伸吧,五十个钟头呢。”

      安菲道谢,然后小心翼翼把脚伸到对面椅下。气质样貌俱佳的男孩子自然是师奶杀手,做母亲的顺势攀谈,他却只用精简到不能再精简的字眼回答问题,态度维持在“不失礼”的水平线上。倒是两个孩子很快就跟冷月混熟了,从期末考到张信哲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安菲微侧着脸,闭眼似寐,耳朵却留意着孩子们一字一句,冷月是典型的五百只鸭子滔滔不绝,偏偏不着痕迹地绝口不提家里背景个人信息,该说的不该说的分得一清二楚,不像对面那两个孩子没几句就把祖上三代鸡毛蒜皮都交代了。

      安菲在酒吧谋生,远比同龄人知道社会险恶,此刻才放下心来,真正合上眼沉沉睡去,没多久又被列车员叫卖盒饭的大嗓门惊醒,连忙爬起来跟在卖饭车后面去打开水。泡上面孩子们终于安静下来,小哥哥开始给妹妹剥茶叶蛋,冷月则收拾一桌面的扑克和零食,末了把桌上深蓝色的毛线帽递给他,“还给你,越往南越热,不用戴了。”

      安菲将帽子塞进她包包,“我不戴,你留着吧。”

      “衣衣姐会不高兴的……”

      安菲拉了一半拉链的手停下来,“胡说什么。”

      “谁胡说了。”冷月趴到他肩上小声说,“我昨天看到她了,就在二教那里。”

      “看到她怎么不叫?”逛澄夏的时候,冷月负责游览,他只负责盯人,自然不曾留意远处。

      “我还没叫她就跑了,她肯定不高兴了,我戴着她织给你的帽子……”

      “你想太多,说不定她有事呢。”

      “我们一回宿舍,宿管阿姨就说她下午来过还留了口信,要是她没不高兴,在二教那边肯定就叫住咱们了,问一句要不要派车送进站又不耽误什么事。”冷月头头是道地分析,“你说她是不是根本没认出我,以为我是别的什么女生啊?”

      安菲失笑,“你一身大衣都没换,怎么会认错?多大点年纪,成天想这些无聊的……”

      “我虚岁十五了!”冷月犟嘴,“这年纪林黛玉都能葬花了……”

      安菲拍了一下她脑袋,“别瞎说。”那个病病歪歪十几岁就死掉的丫头,他可不想听她自比林黛玉。再一想更不踏实,这孩子虽然爱笑爱闹不似林黛玉,但却一般的心思重,心眼多,早熟得过分,表面上嘻嘻哈哈,内心深处却不容易快活。他把包拉好塞回座位底下,换了个话题,“昨天我到宿舍你们在笑什么,那么大声?”

      冷月黑眼睛滴溜溜一转,“我问他们你为什么突然把头发剪了,他们说你想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娘(安菲怒,在他跟前他们就说秀气,背着他就说娘!),我说那样额头上的疤不就露出来了,他们就问疤是怎么来的,以前问你你都不肯说。我就告诉他们啦,小时候你接我放学给旗杆打的,后来……后来……”

      “后来什么?”见冷月可疑地缩了一下,安菲忙问。

      “我告诉他们你被打得在家窝了一夏天,快开学时嫌自己胖了就偷跑出去游泳减肥……”冷月已经开始忍笑,“我说我哥那么爱美一个人居然会把头发剪了都不怕露伤疤了可见决心……”

      安菲简直可以想象自己素日在学校维持的形象是如何一夕破灭的,他在她后颈用力揉了两下,恶狠狠地说,“少废话,吃面!”

      “很痛啦!”冷月悲愤地捂着脖子叫,“他们说你天天健身练肌肉,你练完就为了欺凌弱小啊!”

      这一句喊得有点响,对面的中年妈妈忍不住偷笑。

      安菲不说话了,不知道再说下去冷月还会爆出什么来,只好低头吃面,结果某人还不罢休,一边呼噜吸面,一边继续喋喋,“你还是留着帽子吧,头发都这么短了北风一吹很冷的,估计衣衣姐就是看你剪了头发才去织帽子,不然去年为什么不送?……”

      安菲都快把头埋进面碗里了,我没听见,我没听见……

      沿着京沪线咣当咣当晃过一夜,列车就过了黄河,第二天傍晚终于到达上海,列车在这里折返向西,继续南下,不久之后就到嘉兴。安菲吃了快两天泡面盒饭,见月台上有卖粽子的便捏了钱包下车,买了粽子又买了点水果,挤过人群回到座位,冷月并不在,对面的阿姨给他捎了口信,“你妹妹打水去了。”

      列车快到上海时用水告罄,大伙儿的水杯都见了底,上海是大站,列车停了足足20分钟来加水,这会儿饮水点肯定排成长龙,是以列车启动好一会儿冷月还没回来,安菲也没太在意。然而半小时过去,窗外已不见阳光,冷月还没回来,他就有点不安了。

      她的东西全留在座位上,只拿走了热水壶,明显不可能走远,可车厢两头的饮水点全都不见她踪影,安菲往两头又各走了一个车厢,奋力挤过比沙丁鱼罐头还拥挤的人群,大冬天的他满头大汗——但还是没看到冷月!分开人堆的动作愈发粗率,当着一车厢人喊她的名字,旅客们纷纷投来白眼,被他推搡过的人骂骂咧咧,这些他都无视无闻,心里只有一个硕大问号,这丫头上哪去了?!

      回到座位,安菲抹着汗问阿姨也问邻座壮汉,“我妹妹还说过什么没有?她有没有跟谁搭过话?……”

      大家都面面相觑,许久之后背后那排座位旁站着的一个民工大叔操着浓重江西口音不大顺溜地说,“你妹子是不是……穿红大衣,扎马尾巴的?”

      “是,你看到她了?在哪里?”安菲跳起来,整个后海最宝贝的嗓子此刻有点哑。

      “我……我看到她在站台上……停嘉兴的时候……”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细雪澄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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