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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8.同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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陷于另一战圈的桑奇比早闻燕军战神之名,心中不忿,只想与其一决高下。
他砍死一名燕军,借着火光扭头看过来,只见那张极其年轻的脸上有一双锋芒毕露,透着骇人光亮的眼睛,似为鲜血浸染,不单连连挥刀劈开挡在叱罗利身前的军士,还开出一条血路,仿佛这便是燕军临阵的无声调度。
燕军迅速找到各自的位置,沿着这条血路跟随主帅并肩作战,与拦在前方的圆沙军队兵刃既接,乒乒乓乓的砍杀起来。
洛少谦忽然猛喝一声:“合!”
他身后的骑兵顿时自发双人成列,三人成行般迅捷无比的组队,随时保持互助出击姿势,连行进的时候均攻防兼备,四面兼顾。
圆沙人从未见过如此阵型,既能单兵突击,又可团体协防,于是一片哀鸣惨叫声里,手忙脚乱,头尾两难,人马跌到一处。摔下去的那些人,或死或伤,然最终仍是血溅碧草。
桑奇比看得狂暴不已,立即掉转马头,持刀冲向洛少谦。
叱罗利本已是苦苦支撑,见有援兵,当即后退,招呼诸将包抄上来,将洛少谦团团围住,自己开始指挥部下稳住阵脚。
眼见身困险境,洛少谦神情愈发飞扬,清啸一声,冷笑不绝,眉间闪过一丝蔑视!他手下的刀舞得更加狠疾,几乎是一挡十,左砍右当,桑奇比初时尚能抵挡,倾刻便觉得吃力,即使有诸将协助,仍占不到便宜,反而有落败迹象。
一名圆沙将领杀红了眼,不顾一切狠砍洛少谦,完全不念自己的门户大开,性命堪虞。
洛少谦一咬嘴唇,不肯后退半步,只回身一刀便将那人砍下马。
有了这片刻的喘息之机,叱罗利调集人马,呈两翼合拢,自己亦身先士卒的冲击燕军的阵型。于是,惊魂稍定的圆沙人便将全副精力放在燕军主帅洛少谦的身上,欲将他困在中心,隔离其余燕军。
洛少谦浑身浴血,神情亢奋地扫视着如潮水般汹涌袭来的圆沙兵,心知这帮精悍的骑兵已度过了最初的惊惧。他迅速调整好了状态,充分作好了反扑的准备,若已方不乘士气最旺时一鼓作气震慑圆沙,必定会损失不少士兵。于是,他振臂一挥,狂吼:“燕军威武!”
带血的军刀在黑幕下寒光闪动,他峻冷的脸庞如石雕一般清晰硬朗,织烈如火的眼神直逼每一个燕军的心理底线。
“燕军威武!大将军威武!”众燕军齐声呼应,人人血气上涌,再次扑上去鏖战,气势更加坚不可摧。
面对如此强大的对手,叱罗利大骇。燕军奔袭数日,几经搏杀,想是不眠不休,如何比自己以逸待劳的部下更显神采奕奕?且这年轻统帅对瞬息万变的战场形势拿捏异常精准,知道何时抢占先机,何时鼓舞军心。若非是天生的嗅觉灵敏,便是天赋奇高。
不消片刻,桑奇比身中数刀,在惨呼与飞溅的血浪中脑袋坠入尘沙之中。洛少谦傲然一笑,连眉头都不曾牵动一下,仿佛享受着杀戮的痛快。
在这刹那,他已浴血成魔:“没有人能击败我!只要有洛少谦的战场,胜者永远是燕国。”
见大将陨命,圆沙士兵素来散漫的弱点暴露无异,仅凭个人之勇招架砍杀,完全不成章法。而燕军则越战越勇,士气高昂,阵型迅猛多变,攻势凌厉且有条不紊,迫使圆沙军队的锋线龟缩为防线,且这防线愈来愈脆弱,简直不堪一击。随着某一个人的崩溃,很快便蔓延开来,任凭叱罗利如何指挥,亦无法扭转劣势。
“撒!”叱罗利无奈之下,高喊一声。
余下的圆沙士兵得令顿时大喜过望,哄然掉转马头,向后迅速撒离。
“传令!”洛少谦喘了一口气,声音不高,却极具穿透力,“我部原地休整。”
校尉封研见圆沙人狼狈撒离,大笑:“将军,咱们占尽优势,若休整……”
洛少谦凌厉的眼神向他一扫,道:“这是命令!”
封研虽心中不忿,但他素知威远将军说话的分量,只得挥手让部下就地休息。
洛少谦半眯双眸,借着微弱的光亮远眺,忽然喝道:“仲孙谋。”
“末将在。”一脸鲜血的仲孙谋昂然出列。
“我军伤亡多少?杀敌多少?”
“此战歼敌六千余人,我军有五百一十七个弟兄受伤,只是有四百多个弟兄……”仲孙谋仓促仰面,硬生生逼回欲夺眶而出的水光,咬牙道:“被圆沙人斩首,头颅亦被带走。”
洛少谦闻言心下一沉,尽管伤亡只是全军的十分之一,但心底仍是沉痛之极,仿佛心上被利器剜了一个洞。他面无表情的扫视四周,只见目光所及处,大漠上皆是血流如河。那横死的人马中,虽绝大部分是圆沙兵士,燕军亦有横七竖八或卧或仰的无首遗体。
这一仗,燕军无疑大胜,但燕军脸上殊无快意,个个神色悲怒交集。
他狠咬下唇,蓦地单膝跪在草地上,声音清朗:“洛少谦在此发誓,苍天为证:我绝对不会让弟兄们身首分离!”
其余的燕军纷纷下马,齐齐的跪下,嘶声呼喊:“誓死追随威远将军!”。
洛少谦不由得心一热,振臂一挥手中军刀,指向前方,一字一字,清晰无比:“都给我上马,追击,誓歼叱罗利部。”
一时燕军俱皆清啸呼应。
封研大是惊异,细思将军撂下的狠话,心里便有些发悚,不由自主催马上前,劝道:“将军不可因小失大呀,咱们战机已失,若逼得叱罗利疯狂反扑,岂不是人员战损更加大了?”
洛少谦圆睁双目,厉声怒斥:“何为大?何为小?在战场上,弟兄们的同袍之情就是天,就是地,就是最大的。”言罢不再理会脸庞逐渐涨紫的封研,转目扫视仲孙谋,命道:“你与你的部下留守此地,起草一份奏折:洛少谦战败,请援。”
“什么?”仲孙谋大吃一惊,“我军明明是完胜呀?”
“这是命令。”洛少谦并不想解释,只挥袖拭去脸上半干的血迹,咄咄逼人的目光死死的定格在他身上,“我回来就要看到它!”言罢猛喝一声,一勒缰绳,坐骑嘶鸣一声,飞也似的领着众军当先驰走。
封研只得打起精神,尾随而去。
仲孙谋怔怔望着那仿佛不知疲倦的人马,又是骄傲又是担忧,愣了片刻,便命余下军士清理阵亡者的遗体。
一名亲随忍不住问道:“大将军这是干什么?为了死去的人,牺牲更多的人命,值得么?”
“值得与否,不由你我判定。”仲孙谋叹口气道:“难道你没看见,他们无法容忍自己的兄弟身首分离,大将军说得好,我们是同袍之情,手足之义。在战场上,我们是生死相托的一群人,这是平日我们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可光说有什么用,空的,虚的。大将军从不说,但他却以行动去证明了,我相信,这是保持士气的唯一方法。”
亲随摇摇头:“弟兄可不一定都这么想,活着回家才是重要的。”
仲孙谋顿时火了,一把揪住亲随的衣襟,怒道:“大将军为了让咱们伤亡降到最低,才拼命要让弟兄们明白:信念、承诺、责任、忠诚、荣誉……这些我们必须拥有的东西,明白这些在战场上活命的根本,没有这些,我们燕军凭什么在如此残酷恶劣的战场上拼命存活?又凭什么歼敌?不要再让我听这些话,否则军法处治。”
“得令!”亲随大声回答,然后一溜跑开,加入清理行列。
三日之后,洛少谦误陷于圆沙境内,苦苦鏖战的奏折引得永宁皇城风暴迭起,赵王力陈应援的理由,并主张调动离都城最近的三个重城驻军,而太子自然与丞相异口同声地反对,理由便是地方驻军须镇抚灾民,以免百姓作乱,危及都城。朝上立即分为两派,争执不休。赵王似乎早有此预感,他闲闲一笑,表示须请示病中父皇。
兹事体大,太子只得应允,但脸色青惨,显是极力抑制即将崩溃的情绪,群臣不禁心下不安。
当天夜里无比纷乱,雨后若隐若现的月光,静谥地附和着空气中的流霰,投射出苍白如碎银一般的光芒。燕皇卫恒寝宫中的宫灯次第地点燃着,由于赵王的命令,宫人俱都退出,于是宫内便一下子安静如同墓地。
次日,赵王奉谕,调动归息、夜皎、安悦三城驻军集结,赶赴边关。
消息自然亦传至月眠宫,卫悠闻迅伫立于殿前,半晌未动,仰首望天。阳光刺入眸心,视线不由模糊。
身后的案几上,一副月白的,不成方圆的绢布上赫然印下暗红的三个字――叱罗利。这是洛少谦密传回来的血书,她知,那定然是叱罗利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