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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缘尽(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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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很快就变了。
卫悠在某个寒冷的清晨醒来时,一片一片洁白的绒雪从窗外飘入,雅致如花,袅娜似舞。
“已是春天,却竟然下雪了!”
她站起身子,缓缓走过去,凭窗而望,目之所及,一切景物都仿似笼上一层冰绡织就的纱衣,漫天的雪片逐风而来,飘落在发际,须臾便融化,形成一颗颗晶莹的水珠,安静地挂在青丝上,然后如烟般消失无痕。
入狱的数日里,她都这样临窗发怔,心中尘封的某种感情,正在一丝一丝地枯竭。
她无法预见,自己是否还能有归国的那一天。
四日后的黄昏时分,忽然礼炮轰鸣,鼓乐大作。淮国皇城的天空如白昼一般明媚,跟着城楼的高台上射出无数朵艳丽无匹的烟花。一时间,夜下的景致恍若仙境。
到得第五日夜里,城楼上士兵们举灯游走,上千只明亮的花灯形成几条长长的光与火组合的巨龙,窜动盘旋,将皇城照耀得通体透亮,宫人们俱皆涌出,欢呼惊啧不绝于耳。
狱卒们耳闻外面的热闹,心痒难捺,一个个如热锅上的蚂蚁,纷纷抱怨起来。
她因好奇,也曾向外张望。已是深夜,彩灯仍然高挂,目之所及,连树木都披上上等红绸,给华光一映,实在美仑美奂。
她不禁疑惑,既非节日,为何喜气冲天?
“乖乖,好大排场!”一个正在巡检的狱卒忿忿然吐出一口浓痰。
“嘿,你不瞧瞧是谁,排场小了也忒寒碜。”另一个神色精明的不紧不慢地接口。
“照这光景,后宫正主儿还是......。”
“嘘!找死啊。”
那先前说话之人左右张望一眼,小声道:‘莫议国事。‘
如此热闹了三日,皇城渐渐平静下来,而囚室也恢复了往日的阴暗与冰冷。
就在她快被无边无尽的绝望折磨得窒息之际,苍翠来了,给她带来了惊人的消息。
“他立后了。”
她微有些怔忡,一缕极浅极淡的失落不经意袭上心头,晶亮如星的双眸顷刻黯淡些许,仿佛有一刹那的恍惚。须臾,她垂下头,淡淡说道:“嗯,原来前几日的热闹是他立后......难怪要普天同庆了。”
“可是要册立公主为后的传言由来已久,怎么会,怎么会......”苍翠语气中略带忿然,似乎对楚灏的出尔反尔极是不满。
“我不希罕。”她扬眉,一抹苍翠从未见过的骄傲笑意如涟漪般在她唇边轻轻漾开。
苍翠山叹口气,压低声音说道:“公主是不知其中厉害关系,如今姬如芊执掌后宫,她与公主素来不睦,往日寻衅,皆因有淮王庇护,方才不敢擅动心机,可现在......她,她早就等这一天了。”
她淡淡一抿唇,背转身子,只觉眼前似有楚灏那模糊的影子随着窗外郁凉的雪色在轻晃。
好一会,冷笑道:“那又怎样,自古后宫皆是如此,为获宠而争,为固宠而谋,姬如芊不是第一人,也不是最后一人。初登后位,她应会广施恩泽,博一贤后之名再诛异己,她绝不会在这大好日子里动手的。”
苍翠一怔,虽觉此言不差,但仍感不安,便一咬下唇,轻道:“公主,你还是先向淮王示弱吧,他一定会保护你的。”
她默然静立,呼吸蓦地变得不稳,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耻辱,好一会才冷言:‘是诸余授意你来当说客的么?‘
苍翠慌乱摇首,苦笑着道:‘不,不。他敬佩公主,他常说公主是他生平所见最勇,最义的女子。你可知道,是他助我来此探视公主的。‘
她倏地抬眸,直视苍翠的眼睛。‘他告诉过你这四年来燕国的人与事么?‘
苍翠为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刺了一下,她的语气与她的眸光一般犀利,令自己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晚凄美绝伦的马上艳影,虽是弱质纤纤,却有寻常男儿也难企及的气魄。于是微笑起来,‘说过,他说燕国有一位洛姓少年战神,不但收复了东阳,还两次出关越境退敌,全胜而回。他还说,燕天子无比宠爱这位少年战神,想将自己的美丽女儿嫁给他,只是每次提及此事时,他均以外患未靖的理由婉辞。‘
卫悠顿时展颜而笑,却是泪盈于睫,喜泣:‘是少谦,我知道,他总有一天会成为燕国的战神。‘
‘公主,让我去燕国吧,去告诉燕国的战神,你的处境,还有你的怀疑。‘
‘你能离开诸余么?你能不顾他对你的好么?你能平安离开淮国么?你能取信于洛少谦么?苍翠,别忘记了,我们或许都是不能见容于国人的罪人。‘
‘不,我不是罪人,公主也不是。我的父亲殉城了,我的姐姐为守尊严付出了生命,而我,从未做过有损燕国利益的事,也未忘记自己是燕国人的事实。公主,你不也拼了性命维护燕国的尊严,甚至不惜与淮王决裂。他们,他们怎能怀疑我们?‘苍翠急促地争辩,目中泪光闪动。
卫悠轻轻摇头:‘既然选择了,就别去计较他人的目光,错与对从来不由我们自己定论,但结果却该由我们担当。你说对么?‘
苍翠启唇欲再说,只见公主美丽的笑容凝固在唇角,眼睛忽然掠过一道清逸的男子身影,不必回头便能感应那熟悉的寒意,似有一道刺骨目光直刺而来。
卫悠蓦地握紧她的手,傲然回视。
苍翠缓缓转身,看见了楚灏。他面色阴沉,若有所思的目光在她与卫悠脸上回移动,最终落定在自己身上。她不觉呼吸一窒,跪下请安,他忽然温和一笑,挥手命她下去。
今日散朝之后,他唤来内侍,细问卫悠近日的状况,那内侍如实回禀,按吩咐每日只给她仅可裹腹的淡水粗食,并不让身为诸将军爱妾的苍翠探视。
‘下雪了!囚室格外冻了人了。‘
内侍最后一句话狠狠刺痛了他的心,于是,他再次面对她。怎知,那苍翠还是借着诸余的权势进入囚室,并向她传递了几年来严密封锁的消息。
见到他,她泯去了惯常的狠意,嫣然浅笑,徐徐道:‘冬天走了,春天便不会远了。‘那如画的眉宇间,多了一种他从未感知的神情,似是冷漠的理性?
那常常在他面前放纵情绪的青涩女孩,居然有了如此细密的反应?
他缓步入内,为她披上了一件斗篷,并细致的系上一个不算精美的结,然后仔细端详,似乎颇为满意。
‘你都听见了?相信你不会为此迁怒苍翠,你的大将军待她很好,真的很好。‘她懒得理会他即将登场施展的心机与城府,索性靠着墙坐下,‘有什么损招尽管冲我来吧。‘
猛一伸臂,他将她拽起,冷冷道:‘闹够没有?‘
她吃痛,抬起眸子,面颊几乎触到他的鼻尖,还有那双深如潭水般的黑眸,不知为什么,她很怕看到他的眼睛,因此立刻垂下长长的睫毛,掩住眸子,身子愤愤挣扎几下,无法挣脱,只好放弃,‘折磨我,不是你引以为傲的快乐之道么?我又何曾闹过?我只是承受着你的折磨而已,因为没有你预期的反应,所以你不甘心了?‘
‘你刚好说反。‘他竭力抑止心中那清析的疼痛,冷冷回答,语调欠缺起码的温度。‘是你在折磨我。你怨我,恨我,你将自己禁固在一个我永远都无法进入的世界。每次我想尽一切方法欲打开这扇门,你都用伤我或是自伤的残忍逼我不得不退却,这是报复,对不对?难道,当年你的爱情只是一场新鲜的游戏?‘修长的手指随着他低沉的嗓声移动,回答结束时,指尖已触及她的咽喉,‘有时,我甚至怀疑你还有心么?如果你有心,应该知道,南淮的后位已经为你空置三年。‘
言罢,五指掐上了她的脖子,开始缓缓运力。
她心跳蓦地一紧,呼吸亦开始急促,以不稳的声音说道:‘我爱上的男子是一个在逆境中尚且保持着高远志向的人。我为他放弃了一切,只想陪伴在他身边,经历同样的痛苦与快乐,但他,却任意践踏了我视为生命的尊严与骄傲,并以此为利器伤害了燕国。我,不会原谅他,永远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