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宋先生》笔方

7、那一年名满昆城（六）

　　这次陈蓉也和宋老师一起来，虽然他们看起来依然很默契，但我总觉得他们之间有什么不对，宋老师对她似乎有所疏远。不过即便真的如此，我也不会因此而觉得高兴，自从知道宋老师已经结婚，我对她的敌意就渐渐散了。

　　我们像第一次见面那天一样，并排坐在操场边的长椅上聊天。这一次我没有一味地沉默，与她交谈到后来，竟意外地聊得很愉快。其实抛开成见去看陈蓉，会发现她是一个很容易让人欣赏的女孩子，她的外表温婉可人，言谈之间却坚定而有主见，有种令人心折的洒脱气质。

　　聊到某个话题时，我仿佛无意般地将内容过渡到宋老师的妻子身上，陈蓉听我说到宋老师妻子之后的反应，很值得琢磨。她沉默了许久，眼中的神情瞬息万变，最后对我说：“你也是喜欢宋老师的吧。他是个值得人倾心去爱的男人，但是爱上他会很累很辛苦。”

　　她是个很细心的人，说到喜欢宋老师却用了“也”字，这无疑是在向我表露她对宋老师的心意。不过我最诧异的倒不是她会对我坦诚她对宋老师感情，而是她说最后一句时的语气，那种共勉的语气，让我直到最后也不知道该对此说些什么。

　　我实在不知道她到底想要表达什么，或者说我意识到了什么，却不敢相信。可是她与宋老师一起离开时对我的最后一个回眸，那神情，分明就是要我确定心中的预感——她要对宋老师采取行动了。

　　那一刻我觉得她真是疯了。可是看到她疯狂起来，我动荡不平的内心反而一点点平静下去。现在，我没有机会对宋老师表明感情，也不应该对宋老师表露出我心中的感情，在这之后，我也不知道自己应该为爱自私一次，还是应该舍弃对他的感情，既然陈蓉决意先行探路，我不如先观望而后定夺。

　　接下来的一个学期就在我的等待中慢慢度过，平淡得有些无味。课程和考试对我已没有什么难度可言，每次考试对我而言都只是跟自己的比赛，为此我给自己定了一个很有挑战性的目标——全科满分，这让我面对每一次考试时都能认真以对，不会有所懈怠。

　　钟文宇同学在感情上的态度依然很激进，但在表达上变得沉稳了很多，不会再那样阴沉地看着我，也没有再发表什么半仙似的断言或令人反感的情感可行性报告，只是在某些哪种解题方法更好的辩论中，会突然停下来，问我要不要放弃宋老师选择他。

　　我的反应从最初的皱眉以对，也渐渐变成了面无表情。对于我的否定，钟文宇也不会多做纠缠，话题最终还会以解题方法的讨论收尾。

　　至于我所关心的陈蓉，则一直没有传来消息，宋老师的来信也看不出任何端倪，但我并不着急，我不喜欢左右摇摆，既然已做好了决定按兵不动，那就干脆观望到底。

　　期末考试过后，初二下学期的家长会很快到来。这个学年总结大会兼备战初三动员大会，宋老师遗憾地再次缺席了，代他出席的却不是陈蓉，而是一位斯斯文文的张姓学长。

　　我试图从张学长那里打听些消息，可是他却像是完全醉心于学术的某类书呆，对我渴望了解的事完全不清楚，倒是兴致勃勃地和我说了不少关于宋老师所进行的学术研究的进展情况。比如宋老师刚刚晋升为正教授并获得了博士生导师的资格，已经在带博士研究生了，还主持了一个国家级重点课题，这一段时间都非常非常忙碌。

　　关于他自己，他只简单介绍说他是宋老师带过的硕士研究生，将要参与宋老师所主持的课题。张学长斯斯文文地微笑而来，又不着痕迹地沉稳而去，令我在一段时间内一直认为他是个简简单单的人，直到某个闲暇的午后，我将我们的对话细细地回想了一遍，才发觉自己似乎理解错了这位学长。

　　张学长的谈吐文雅端庄，用词审慎，言谈之间滴水不漏，怎么分析，他都是一个思维缜密，擅度人心的角色，这样的人会是只对书本感兴趣的书呆，我觉得自己信一次就够了，毕竟自己见识过的人还少，要是再信一次那就可笑了。

　　宋老师派这样的人来为我开家长会，向我传达了他的近况，却封锁了一切其他的消息，这样的安排，不得不令我深思。

　　假如他与陈蓉之间没有出现任何变化，他绝不会让张学长封锁一切消息，假如这变化是好的，我几次试探，张学长恐怕也无法忍住不对我吐露一个字。我思考再三，他所以会如此费心安排，最大的可能莫过于他已经知道了我对他的感觉。

　　这个可能着实让我慌张了一下，我不知道宋老师若是真的知道了，会怎么想我。但很快我就镇定了下来，我想，假如宋老师真的知道我喜欢他却没有点破，也没有疏远我，说明只要我不逾矩，他是可以包容我对他的喜欢的。那时的我，为了这个可能存在的小小的宽容而隐隐感到雀跃，而我，并没能真正明白宋老师对我宽容的原因。

　　这一年的暑假没有人再袭击我，所以直到下一学期末的家长会上，我才再见到宋老师。他瘦了许多，大约是因为太过忙碌的关系。他的时间依旧紧张，却还是为我停留了整整一天，临走时他问我中考结束后有什么愿望，如果可以，他会帮我实现。

　　我忍耐了十几秒钟，才说出预想已久的两件事：到他所在的城市看一看，以及，见一见师母。

　　之前我以向优秀青年看齐为由，向宋老师询问了他所带的博士研究生的履历，宋老师一一向我道来，却没有提到陈蓉。陈蓉成绩优异，却没能成为宋老师所带的博士研究生，我想这已足够说明她对宋老师的行动彻底失败了。

　　这在给我警示的同时，也让我更加想了解宋老师的妻子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可以让宋老师对陈蓉那样年轻又出色的女孩子，拒绝得那样坚定彻底。

　　宋老师也许看穿了我的心思，但他没有拒绝，答应我中考结束就带我去看一看。得到这条许诺，让我对考试结束后的日子充满期待，同时，也让我更想为初中生活创造一个完美的收尾，也算是为考试后的旅程打造一个亮眼的开端，于是在接下来的几个月的时间里，我都保持着疯狂的学习状态。

　　当中考结束时，能否考到全省第一已不是我所关心的事，我想要创造的是一个奇迹。与我一样不关心名次的还有热血青年钟文宇同学，考试结束的第二天，他就将我约到操场边的树下，正式向我表白了。

　　不同于以往，这一次他向我展现了十足的诚意。他穿了一套很得体的小西装，还搭了一条装饰领带，告白语也经过精心的设计，音韵相和，感情真挚。

　　我甚少因为别人的感情而动容，钟文宇的坚持却令我发自内心的感动。三年间，身边多少懵懂的情愫随风明朗又随风幻灭，只有他对我的感情，始终未曾改变或消退。也正因为这份感情如此可贵，所以我必须回应他以最真诚的答案：我不喜欢他，也完全不曾喜欢过他。

　　钟文宇沉默地望着我，眼中的热烈渐渐转为挫败和愤怒，那么深，那么浓，却没有发作出来，只是利落地转身，背对我大步离去。

　　一个情感外露的人伤心却不愿表达出来，大约是因为已被伤到了极致。让他如此痛苦，我没有想到。我觉得抱歉，却不打算妥协，最终，我只是望着他瘦削颀长的身影，在幽深浓郁的树荫中越走越远。

　　我是个理智的人，却做不到宋老师那样的包容，为了彼此都好，就只有理智的拒绝。这大约算是喜欢上我的一种不幸，但我想，一个能如他一般坚持过一段感情的人，总不会太脆弱，他应当可以承受住这份痛苦。

　　在这之后我们便没有再联络，我的心思也完全被另一件更重要的事吸引过去，那就是接下来的重北之行。重北，就是宋老师所在的城市，作为一国的心脏城市，重北的繁华与发达，远非我所在的偏远省会可以比拟。

　　我对这趟旅行充满期待，早早做好了准备。宋老师来接我那日，我发现他的无名指上竟没有戒指，匆忙回想，竟不能确定那里是从何时开始空置的。我想也许陈蓉的行动并不是完全没有效果，联想到某一种可能，我的心中竟有一丝雀跃。

　　飞机晚点许久，到达重北已是凌晨时分，宋老师将我带到了他家中的客房安顿，我意识到家中没有其他人，便只安静地走进房间中，没有多问。第一次坐飞机的兴奋已被漫长的旅程消磨干净，与宋老师同处一个家中，却让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翻来覆去想要入眠，好不容易有了困意却发现天已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