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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合章 物是人非难回首 ...

  •   又一年的江都,阳春三月,春风再渡,依旧吹绿岸边杨柳。此时的江都街市,宝马香车人来客往,络绎不绝。道旁小贩的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江边柳树下的茶铺依旧人满为患,生意兴隆。茶铺老板吴郝霍多年如一日的一身小二打扮,将一条粗布巾随意往肩上一搭便开始招徕往来行人。细瞧其模样,只觉除两鬓染上几许灰白,唇下添了几缕髭须之外,与从前相比竟无太大变化。他也照旧逢人便自豪地介绍说自己为茶铺老板,且一旁的小吃摊亦属自己的产业,现下除了之前的招牌小吃碎金饭之外又新增了其他数样风味小吃,欢迎品尝……此番只见他正堆满一脸老菊般的笑容周旋于众人之间,在这桌增个茶,那桌添个座,忙得不亦乐乎。

      话说但凡一干人等上了茶桌,除却饮个茶便是闲磕牙,聊一聊家长里短,分享分享世间最新的八卦。这不,只听其中一桌一名少妇正以一个娇滴滴的嗓音向周围众人讲述她最近的奇遇,只听其道:“你们不知道吧,我若非为人所救,现在也不能坐在这里吃茶了……”

      一旁的吴老板将包好的碎金饭放在桌上,听了这话随即开口问道:“咦小霓,这是怎么回事?”

      少妇显然非常乐意讲述这段经历,立马接口:“你们是知道的,江都城郊总有流氓出没,昨日傍晚我和我家那口子途经城郊之时被一伙混混打劫,我们无法只得将身上的钱银都交出来,本以为能就此了事,哪料那伙贪得无厌的狗东西瞧见了我的家传古玉便硬要讨了去,我不肯,我家那没出息的吓得在一旁抖得像筛糠,不肯帮我……就在这时,一位少侠出现了……”

      众人眼睛一亮:“可是英雄救美?”话说刑小霓长得并不见美貌超凡,这话多多少少含有戏谑的意思。

      少妇闻罢双颊一红:“那位少侠身手不凡,两三下便将那伙贼人揍得鼻青脸肿哭爹喊娘最后只得灰溜溜地逃掉,讨去的钱也都尽数要了回来……”

      旁边一青年促狭地开口问道:“那位少侠可是容貌过人、英俊不凡?”

      少妇闻言却是遗憾地摇摇头:“没瞧见,那人面缠轻纱,只露出一双眼睛,眉心生有一朱砂痣……”少妇说到这里顿了顿又补充道,“看他身手像一位少侠,看打扮又不像。他身穿质地上乘的苏绣长袍、宽衣云袖,长发披散在身后,从他身上传出一股浓郁的麝香味,倒像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呢……他只问我们有未受伤,被抢去的钱财是否就是这些便离开了,不过声音很好听,听起来温润又秀气。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小童,怀中抱着一把质地考究的古琴,待打跑了贼子之后便自己抱上了……”之后少妇开始自顾自地感叹,“若我再年轻个十岁,定寻个英雄豪杰再嫁,也好过成日间对着家中一大老粗……”

      眼见这桌的茶客讨论得煞是热闹,另一桌的莫九亦不堪寂寞地从一旁挪过凳来,挤在青年身边拼了个座,插话道:“说到这奇遇嘛,我最近也碰上一桩……”此话一出,便将众人的注意力成功引到他身上。

      少妇听了这话打趣道:“怎么了小莫,难不成你也与美人邂逅了?小心你家娘子知晓了今夜令你跪搓衣板~”

      “得了吧小霓,”莫九对曰,“就这事她还犯不着吃味!……我给你们说啊,我上回从城西小径归来的时候……”

      说到这里又有人打断道:“城西小径山峦起伏、崎岖难行,你咋打那儿归来?”话说江都临江而建,水路四通八达,但凡人进城要么选择北面的水路,要么打从南城门过,西门却因道路不便而少人问津。

      另一人道:“况且那一带荒无人烟,但凡良家女子谁会孤身一人走到那里去,你别是把什么精怪鬼魅错看成美人了吧?还是说你幻想自己成了武陵打鱼人误入了桃花源中……”这话引来众人一阵哄笑。

      莫九见状气白了脸,咬牙道:“罢了罢了,你们都不愿听,只顾在一旁取笑,这话当我没说!”说罢便欲起身走人。

      一旁举着茶壶添茶的吴老板忙不迭伸手拉住莫九劝说:“大伙儿不都是经常在一块儿打闹惯了的吗?玩笑几句罢了,你别往心上去。你说吧,遇着什么了?”

      听罢老吴此言,莫九方又坐下开口讲述:“我那晚打城西郊外回来的时候刚好是满月,但山间起了不小的雾,加之我又喝高了点,在山间走着走着便迷了路,正当我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突然就听见从远处传来的琴声,恁得好听。我想这附近肯定住了人,便想去问路,于是便随着琴声而去,七拐八拐地居然进了一处我之前从未到过的山谷……”

      听到此处方才之人又忍不住插言道:“有点‘桃花源记’的味道了……”

      莫九听罢翻了个白眼:“只是这山谷里没有良田美池、黄发垂髫,有的不过是竹舍一座……”

      “那舍中可住有绝世佳人?”

      莫九摇摇头:“我站在竹舍外叫了半天也不见有人应门,而怪就怪在那琴声却是响彻整个山谷,不绝于耳,分明就是有人在弹奏,却始终不见弹奏之人……”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莫不是你的幻觉吧?抑或是撞鬼了?”

      莫九答曰:“我也一直闹不清那琴声是怎么回事,更为诡异的便是在我抬头打量山谷中的景致之时,骤然瞥见在一处被圆月照亮的绝壁平台之上,有一身穿长袍、长发披散的人手持一把形状奇特的红色长剑对月起舞,细看那舞姿,分明便是与那琴音相和!……”

      众人闻言无不面露不可置信的神情。

      莫九见唬住了众人,方在脸上现出一抹自得之色:“我这可不是骗人!我当时以为是自己喝高了眼花,仔细揉了揉眼睛再看,情况还是如此……”

      有人又问道:“你就站在那里看,你不怕那是鬼吗?当心它缠上你!”

      “说来也怪,”莫九道,“我虽也在心里怀疑那是鬼……笑话!寻常人等哪会有半夜三更跑上绝壁舞剑的……但我当时却一点也不怕它寻我索命,我只觉那即便是鬼也并无传说中的阴冷恐怖之气。那夜满月当空,晶莹的月光将那人的身影镀上一层清冷白亮的光辉,莫名增添了一种圣洁之感。而那平台之上除他之外再不见旁人,更不见弹琴的人,惟他一人起舞,分外孤寂,似可以就此一直舞到地老天荒……”

      “后来呢?”这次是老吴问道。

      “我进不得竹舍,只得一个人又跌跌撞撞地出了山谷,估摸着江都的方位就这样模模糊糊地回到城郊,走出来的时候天已大亮,待雾散去,我回头看走过的路,只见身后一片杂草树丛,哪有什么路的痕迹……”

      听到此处一众人等俱是一脸惊骇之色,嗟叹不已,不过片刻工夫,待好奇心满足之后,众人又将话题转向了别处。如此这般东一茬西一茬地聊着,便已至日落时分,茶铺也要清客打烊了,众人方才三三两两的散去各自归家。只是他们之中谁也不知他们口中曾提到的少年,此时正伫立于琴川的暮雨之中,在道旁的柳树之下留下一个萧瑟的身影。

      三年了吧,从少恭逝去至今,已过去三年……

      三年前的青玉坛。

      听闻座下弟子来报“百里屠苏求见”之时,元勿险些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他思考了片刻又问屠苏可是独自一人前来,其答曰“仅一小童相随”,心中更觉疑惑。话说他在数月之前便失了少恭的消息,近来少恭已是长久不过问门派之事,令他全权处理,因而对于这几月的音讯全无他只道是长老正醉心于他事而无暇顾及派中事务,便也不作他想。然他亦知自家长老与他家那位百里公子向来形影不离,此番又怎会在无一点指示的情况之下放任其独自前来?而他来到青玉坛又所为何事?带着满腔疑惑,元勿亲自前往迎接屠苏。

      待他来到传送口,只见屠苏正背对着他的方向立于此处,观其打扮与多年前无甚两样,似觉察了他的到来而回转身来。

      元勿率先对屠苏招呼道:“百里公子大驾光临,在下有失远迎,还请公子恕罪,不知此番公子前来,可是长老有甚吩咐?”

      屠苏见他来到惟对他拱手算是还礼,闻罢元勿之问只淡淡答句:“少恭已去,我想此物应交还青玉坛。”说罢便取出一物什递与元勿。

      元勿乍听这话只觉一道晴天霹雳迎头劈下,几近不敢相信屠苏之言,身子止不住晃了晃,喃喃说道:“什、什么?!长老竟已……仙去……”心中千头万绪闪过,好半天方才回过神来,怔怔地埋下头,茫然无措地接过屠苏手上之物,定睛一瞧,正是本派丹芷长老的令牌。只是在接过令牌之时才骤然发现屠苏递出的那只手在不经意地轻颤,抬头一看只见他的双眼似已红了一圈,恐被人目见般急忙转身避开他的眼光。元勿这才恍悟对于长老逝去,眼前之人怕才是最为难过的,又急忙敛下己我悲怆出声安慰道:“公子请节哀,莫要太过伤怀……”

      屠苏听罢深吸口气摇头对曰:“我无事。”

      此话题再继续恐徒增伤感,元勿转而另言他事,在瞅了屠苏身畔几眼后问道:“此番怎未见长老的两位琴灵姑娘?她们未与公子一道吗?”

      “二人灵力不足,已回琴中沉睡。”

      回想当日二少女闻知少恭逝去,一人伏在屠苏一肩哭得梨花带雨直到大半夜,在此期间屠苏始终一言不发,只觉眼睛干涉似已无泪可流,内心中却压抑得快要窒息,只道是能如此纵情地哭未尝不是件幸事。而他亦不知该如何出言宽慰二位少女,只是他可以安慰别人,谁又来安慰他?之后他将少恭收藏的绿绮、冰清琴交与二位少女,道是她俩来去自便。二人只道是她们成灵时日尚短,得以成形全凭少恭的一缕意念支持。如今少恭不在,她们的灵力不足以再维持形体,需得回到琴中沉睡。二人依依不舍地与屠苏道别,只言曰今后若屠苏召唤她们,她们会再行出现。

      元勿又问:“敢问公子今后有何打算?”

      屠苏则答:“天下之大,不妨往四方游历。”

      “公子打算只携一童而行?”

      屠苏点头。

      “今后公子若遇甚烦难之事,有用得上青玉坛的地方请尽管来信告知在下,在下定会竭尽所能助公子一臂之力!”

      屠苏闻罢对元勿拱手言谢,之后告辞而去。临走之际回头望了望药地尽头的那片凤凰林,此时未至花开时节,无艳红点缀其间,满树的绿叶依旧一片郁郁葱葱,生机盎然。

      春华竞芳,清风与行,他走过两岸垂柳的江都,在青石长街之上留下一行孤单的脚印;暮夜初放,倦鸟归巢,他孤身立在道旁他人家的茅檐之下躲避一场突如其来的阵雨,双眼欲穿,红尘在望,却再也寻不到那个手撑水墨油纸伞的身影;秋高气清,月朗星稀,深山中的破庙窅然空阔,惟闻清钟,他抬手将杂草丛中悄悄绽放的野菊摘下,轻嗅指间留下的淡香,香得寂寞;雪如柳絮,飞扬飘落,他栖身于洞穴之中,倾听岩石上方水滴叮咚落下再凝结成冰,拼命裹紧身上的貂毛披风,也驱不散空洞的身侧因缺少那一方体温而无处不在的寒。他也曾一个人孤立于凤凰树下,几个时辰不动地仰望那一树艳红似火的繁花;他也曾在偶然邂逅一方水塘之时驻足,遥看水中戏水的的匹鸟,忽觉空荡荡的身侧,已再无人与他一道拟作鸳鸯戏水;他也曾在无人的空谷和着那亘古不变的琴音对月起舞;他也曾长久注视着那幅《美人凝眸图》直至有水珠滴落沾湿手中的画卷……

      “是否是被温暖得太久,就会忘记寒冷的滋味?是否是与人相伴得太久,便会不再习惯孤独的感觉?”屠苏怀抱着那架质地温润的古琴伫立在琴川的潇潇暮雨之中,如是想道。多年以前,他也曾为着某个既定的目标意气风发地独自下山游历,虽不足一年的时光,每日里俱是光阴似箭、度日如飞,那时又何尝知晓何谓寂寞?何谓失落?待到今日,时过境迁,从与人相伴又重回孤独,方觉心中空缺了一块,如大风过境,空荡荡的难过。

      雨势渐大,身后桐儿撑开油纸伞,尚带稚气的声音轻唤:“公子,你身子欠佳,莫要在雨中久伫。”

      他闻罢摇头答声“无妨”,将怀中之琴交与桐儿抱住。虽说桐儿无甚心智,却尚存些许意识,可应对日常起居之事,然即便是他那微薄的意识都停留在了过去,那段他尚在他身边的时光。就如现下他的身体早已恢复如常,他亦并不知晓。

      暮色始降,街上行人渐少,凝眸望去,竟是满目苍茫。雨幕中屠苏再度目见了那抹熟悉的身影,秋香色混合在苍茫之中,并不起眼,只若隐若现,他却可以肯定那并非是自己错看,那正是他。那人眉目温润,笑意清浅,望着他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柔和。有多少次,他均是目见了他的身影,即便他明了眼前之景俱是幻觉,却是清晰了然,就如右手心里还存留着双掌交握的暖意,耳际还回荡着他低唤他名字的细语那般触手可及;就像是他的那一缕幽魂,还萦绕在他身边,带着始终舍弃不掉的执念,诉说着永远也无法淡忘的爱恋……

      屠苏只觉一瞬间心痛难捱,对着他的幻影仓促开口,尾音都带上了惶急:“少恭,你是否一直都未离开……”

      声音被风吹散,又淹没在雨中。

      对面那人没有回答。

      “……”

      屠苏抬头,紧闭双眼,任雨丝润湿自己的双颊,凉意浸了满脸,生生压回眼中漏出的酸涩。

      似乎过了很久,仿佛又只是一霎那,少年手中的焚寂便爆发出耀眼的红光。一阵疾风刮过,吹动少年的衣裾翻飞,眼前的身影顷刻间便被风撕裂然后四散开去。少年大惊,仓皇回首,只见在长街的那头,另一个身影骤然出现,满头银丝、容貌俊朗,一身深紫道袍衣裾繁复,风灌满了他的衣袖,如鼓张的双翼。

      少年微微睁大双眼,眼神直直地凝视着来人,不自觉地轻唤出声:“师兄……”

      身旁桐儿的身形渐渐淡去,最终幻化为无数光斑散开。他手中之琴随之“咣当”一声跌落在地,雨水滴落在琴面,溅起水花朵朵。

      远处来人的声音随风清晰传来:“师弟,三年之期已到,可欲归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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