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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贰陆 小径再遇月下归(二) ...

  •   我随二人步入小院,夜色之中周遭景致令人难以瞧清,只依稀可辨此处位于一空谷之中,山壁环绕,茂林修竹,翠绕四面;亦有清流急湍,映带左右。此间房屋均为竹制建筑,清雅别致,颇具隐士疏朗恬淡之风,令人叹服其主情趣。我开口赞曰:“令尊令堂真乃好情致!”

      然姝儿闻言却回过头来说道:“赫连公子谬赞了,这里不过是我们于江都的临时居所,布置简陋,爹亦不大中意此处,招待不周之处还望见谅。”

      “……”

      穿过小院,随之进入主人用于待客的小厅,其间设有檀木制的桌椅。姝儿令我落座,吩咐嬷嬷奉茶,我环视屋内陈设,目光被挂于厅内正墙上的三幅画所吸引。

      正中那副最大的画与姝儿在莲台仙会上所展示的那副颇为相似,画的是一白衣青年坐于水边石台之上抚琴,只是其对面还有一黑衣丽人正手持一柄暗红长剑随乐起舞,二人琴剑相和,于山水之间遗世独立,超凡入圣。此画用笔独到,神韵流转,与姝儿那幅的意境全然不同。画上题有一词曰“琴心剑魄”,颇切画意。

      我见罢此画对姝儿说道:“此二人便是……”

      她答曰:“正是家父家母。家父家母时常琴剑相和,每每只令人徒叹他们之间默契天成、无人能及。”

      我对曰:“可以想见。”

      之后我又将目光投向右手边那幅画,只见其上画的是那位黑衣丽人,席地而坐,衣裾摊于地面,宛如一朵盛放的黑色睡莲,此时正手持一枚翠叶放于唇边吹奏。只是该丽人以轻纱掩住半面,仅余双眼与前额,额间刘海遮去大半,仅能目见眉间一朱砂,此时双目微阖,正沉浸于吹奏之中浑然忘我,唯可辨眼下那一排如扇面般的浓密眼睫。一旁题曰“苏苏吹奏图”。

      身旁姝儿已自顾自地言开:“此乃家母,家父常叹千百年来又得何人倾说,知音更唯有家母一人。偶尔家父家母琴叶合奏,曲调竟能于空谷之中回响,仿若天籁。”

      我听罢颔首附和:“夫人当真绝代佳人……”

      然姝儿闻言却“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没人会如此称呼家母的,不过公子所言无差。实不相瞒,我并非爹娘亲出,而是他们的养女,却有一处酷似娘,那便是双目……我亦是随爹娘外出游历之时方知自己的家庭有多么异于常人,别家孩子的娘俱是红妆粉饰、云髻雾鬟,而我的娘却是……后来爹告诉我这又何妨,世间胭脂红粉又有谁及得上我娘那般天生丽质,宛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眉目俱是造物主鬼斧神工之杰作……”

      “……”我一面闻听姝儿之言,一面又将目光移向左边那幅画,只见画的是一把瑶琴,一柄长剑,似喻以“琴心剑魄”之意。我打量了番画上之琴,惊道,“此琴难道便是开元年间由制琴世家雷氏所制——九霄环佩琴?!”

      姝儿点头答曰:“公子好眼光,这正是家父的爱琴九霄环佩。”

      我又转而观察一旁的的剑,此剑与姝儿的相似,通体暗红,造型特异,看不出是出于何人之手,惟可知其年代久远。

      姝儿则道:“此剑便是家母的佩剑焚寂。这三幅画俱为家父所作。”

      正当我细细观察这柄不知何故而折损了一部分的长剑时,耳边忽闻一阵凛冽的琴音,高亢激昂,隐带不凡之势,饱含灵力激荡。

      我问道:“这是?”

      姝儿答:“是家父在奏琴。”我辨别琴音似从后院传来,于是暗运真气,足下轻点,身形一闪便跃出了小厅。

      我随声穿过后院,为一汪池水阻了道路。池水之后便是空山绝壁,而山壁之上正有一石凸出生成天然石台,借助山崖阙处的满月,依稀可辨石台之上正有二人,一人抚琴,一人舞剑。我凝神听琴,其乐神思幽深、声韵清越,形象天地、气包万物。遇物发声、想象成曲,江山隐映,御落月于弦中;松风飕飕,贯清风于指下,激切以畅鬼神,练德而合雅颂。皓月临空,盈盈月光之下,剑影翻飞,然并非女子那般柔和妩媚,却是身形劲健,宛若峭拔苍松。行神如空,行气如虹,天地与立,走云连风。

      我为眼前胜景所迷,正欣赏得如醉如痴,却忽闻琴音遽变,空气中灵力陡增,一股真气迎面袭来。我急忙从袖中抽出竹撰扇撑开扇面,运起手腕之力错开一部分力道同时向一旁避去,方才险险避过,然手中的撰扇却是扇面尽失仅余扇柄,内心苦笑不止。

      琴音方歇,一年轻男子的声音响起,温文尔雅却不怒自威:“何人于此?竟敢扰了在下与内人怡情冶性?”

      我闻罢立马拱手赔礼:“晚辈赫连辰飞,仅为前辈绝世超凡的琴技与剑艺吸引,绝非有意惊扰前辈,还望前辈海涵!”

      姝儿亦在此时赶到我身边,对高台之上的人道:“爹您别生气,赫连公子是同姝儿一道前来的,看在姝儿的分上原谅赫连公子吧!”

      “哦~此番可知道回来了?”男子又道。

      “爹对不起嘛,姝儿在清泉小径迷了路,直到日落时分方才走出……”

      “可有出事?”另一声音响起,清泠温润,音量不大却隐含关切之意,是一少年的嗓音。

      姝儿听了这话欢畅答曰:“谢谢娘关心~姝儿无碍,只是途中不巧遭遇数名混混,情急之下用了娘教的怒涛龙骧,真气大耗,事后方才想到娘说的对付一般人用玄真剑即可……”

      我听罢此言内心大骇,险些怀疑自己是否是听错了,姝儿方才可是对一少年唤的“娘”?!

      青年的声音戏谑道:“用怒涛龙骧对付混混?当真惊世骇俗。下次再遇熊之类是否便使出空明幻虚剑?真真令你师祖情何以堪~”

      姝儿闻言抓起耳畔发辫摇了摇,双颊涨得通红对曰:“呀爹~您就不要打趣姝儿了,明知姝儿幻虚剑领悟得不好,又岂可轻用……”

      话中所言剑招似曾相识,心念一闪而过,我开口问道:“敢问前辈与昆仑天墉城有甚关系?”

      然半晌过去却无人应答,我定睛一看,石台上已空无一人。

      姝儿从旁道:“爹娘已用闪形之术回了屋中,我们也进屋吧。”

      “闪形之术?”我顿了顿还是决定开口,“姝儿姑娘,在下有一疑惑还望姑娘给予解答。”

      “公子请讲。”

      “令堂、令堂大人,竟是位男子?!”

      夜色中姝儿闻言点头,轻声答道:“嗯,天下世人之母均为女子,唯有我之母却是男子……”

      我打断她的话问道:“既是男子又何谓‘母亲’?”

      姝儿听罢仅微微一笑:“公子之见乃世人陈见。爹曾与我道他为我爹,他之妻便为我娘,‘爹’‘娘’不过一句称谓,又何需在意男女之别。”

      我听罢沉默半晌,虽未能认同,亦无话可说,只道句:“令尊大人真乃奇人,全然不受世间礼俗拘束。”

      姝儿又道:“公子许是很难理解吧,世人相爱俱为男女异性,我爹娘却为同性,然多年以来我爹娘却始终恩爱相笃、真挚不渝,却非寻常人家的夫妇所能企及的。”

      我终是点头:“姑娘之见,真乃与众不同……”

      之后我随姝儿一道进入内院的一间厅室,陈设迥异于之前所到那间,正是主人常呆之处。地面铺以厚实的软毯,设有案几矮凳,空气中弥漫着沁人的檀香,其间隐隐混合着一缕麝香的味道。我的目光于屋内逡巡,首先为案上陈列的一架撰扇吸引。撰扇以碧玉为骨,长九寸,十六档,搭以素绢扇面,扇面之上画有四物,分别是兰、荷、菊、梅,其下题词四处,似喻以“春秋代序”之意。然细察其笔迹,却为两人所作,只见其一笔力婉转,宛若风舒云卷,游龙翔凤,却柔中透刚;另一则笔走刚直,仿如剑行偏锋,刀削斧刻,然刚中渗柔。

      姝儿于一旁解释道:“此扇之画为爹所作,词则是爹娘共题,爹题春冬二句‘风和日丽·春兰传芳’‘银装素裹·冬梅凌霜’,娘则题夏秋二句‘艳阳高照·夏荷映日’‘云淡风轻·秋菊吐艳’。此扇爹娘甚为喜爱,因而特意从家中携来此处。”

      我赞曰:“此扇质地上乘,寓意不俗。”

      之后我的目光又转往撰扇旁,只见其侧立着一雕花酸枝高几,其上放着一只青鹤瓷长颈细瓶,其间插着的却是火红簇生的凤凰花,我不禁啧啧称奇:“这是凤凰花?在下曾于岭南见过此花,据闻此花性喜高温多日,并非此地可以生长之花……”

      姝儿闻罢此言答曰:“公子所言无错,凤凰花并非此地所栽,只因娘甚爱此花,爹便命人专程从衡山之上摘来此花送到这里。”

      我正待称赞几句,却忽听门外廊间响起脚踏在竹子之上所发出的“咯吱”声,并伴随着衣裾的摩挲抖动声。俄顷两个身影便步至屋内,只见位于左手边之人身着秋香色缎地长袍,外罩一浅黄无袖锦衫,长发未束成冠,仅轻挽略为随意地搭于右肩,细眉凤眸,面若脂玉;身侧另一人则是一袭苏绣玄色锦袍,上绣暗红如意云纹,外搭玄色纺纱无袖长衫,腰间束以一条深红丝缎腰带,其上悬挂一只火红手织香囊。该人以薄纱掩住半面,如瀑青丝披散于后背,然依旧可辨容貌年轻,宛若少年。二人十指相扣,身形亲密。

      姝儿一见二人到来,三两步奔至二人身侧,挽住身着秋香色长袍之人的胳膊对我道:“这位是我爹,他身旁那位,便是我娘。”

      我对二人拱手行礼道:“辰飞拜见二位前辈,此番不请自来,叨扰之处还望前辈恕罪。”

      二人径直步至主位之上落座,我与姝儿随下而坐,之后姝儿对二人道:“姝儿在江都城郊偶遇赫连公子,正是公子送姝儿归来。”

      座上公子听了这话对我道:“可是如此?多谢,有劳了。”

      我答:“前辈毋需言谢,此不过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况且姝儿姑娘武艺不俗,亦不会令自己身陷险境。”

      先生则对曰:“令公子见笑了,不过在下之女外出又岂能是任人欺辱之辈?小女所学技艺虽非精妙过人,然自保足矣。”随即又转向姝儿道,“你独自外出我亦并无担心,你外出比你娘外出令我放心许多~”

      姝儿闻言娇嗔:“爹~”而公子则默默将头扭向一旁,似不悦。

      先生见罢公子神色笑曰:“我所言俱为实情,苏苏~”

      “……”

      我对先生道:“方闻先生奏琴,只觉奇声雅韵、幽情远兴,可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先生闻罢轻笑一声:“自古瑶琴之音入耳澹无味,惬心潜有情,公子如是说,莫非是识琴之人?不过在下本非凡俗之人,又如何能奏出凡世之乐?”

      我又道:“识琴不敢当,只前辈音杀之术好生厉害,若非晚辈应对即时,怕是命丧当场。”

      一旁公子听罢我这话,转头望向先生道:“少恭?!”

      先生伸手把玩公子的一缕碎发对曰:“苏苏毋需担心,他此番不正好生坐于此处~”

      “……”

      姝儿则摆摆手道:“爹,赫连公子,这定是一场误会了,误会。”

      见此话题多说无益,我话锋一转道:“听闻姝儿姑娘剑术为令堂大人所授,方才有幸一睹前辈舞剑,当真高妙无匹。”

      闻罢我之言,先生当下开口,也不知因何语气略显不快:“你当真幸运至极,拙荆舞剑天下绝少之人能得以目见,即便小女亦是极少得见……”

      “是的,”姝儿点头认同,“姝儿很少见到娘舞剑的。”

      “……”

      “恕晚辈失礼,晚辈亦曾得人传授剑术,不知能否蒙幸向前辈讨教一二?”

      姝儿闻言叫道:“赫连公子?”

      “前辈……”我欲抢辩几句,不想公子只淡淡开口止住我道:“抱歉,在下不通武艺,自保尚且不足,舞剑仅为自娱。”

      我听罢忆起先前刚见到他时,只觉他脚步虚浮,隐隐不稳的样子,一见便知是毫无内力之人,于是话冲口而出:“前辈莫非是真气受阻,无法汇通于经脉?”

      闻罢此问公子不答,先生却语气森然开口:“与你何干?”

      我心下怔仲,急忙解释:“请恕辰飞僭越,并非有意打听前辈之事,只是……在下之前听闻前辈所言招式,只觉大有来历,似与昆仑天墉城有莫大干系……”

      此话一出气氛微妙起来。

      我硬着头皮接着道:“实不相瞒,辰飞曾于吾师慧颠大师处见过天墉城现任掌门陵越真人,蒙他指点剑术……”

      未想听了这话,方才还略显漫不经心的公子却突然打断我的话问道:“你见过师……掌门?”

      我点头以示肯定:“正是,上月离开昆仑之时曾上天墉谒见掌门……”

      “他现下若何?”

      “掌门于不久前将空明幻虚剑练至第九重,我曾有幸一睹其妙,惊为天人,想来剑术能与掌门相媲美之人怕已世间少有……”

      我自认此话无错,然不想闻罢此言公子不答,先生的嘴角则弯出一丝冷笑。姝儿亦觉察气氛不对,怯怯地开口唤了句:“爹,娘……”

      我听罢公子之问,亦晓公子与掌门关系非同寻常,斟酌半晌还是问道:“请教前辈与陵越真人是?”

      “……仅为旧识。”言毕公子起身,径直向屋外行去。步至门边顿了顿,对姝儿道声“早些歇息”便自行离去。

      姝儿起身行礼:“是,娘。”

      待公子行远后,姝儿转向斜靠于案的先生有些担忧地询问:“爹,娘怎么了?他无事吧?”

      先生只兀自一手轻抚另一手的指尖,细眉轻蹙,凤眸微眯,似根本未闻姝儿之言,陷入沉思。待姝儿等不及再问一遍,方才缓缓答句:“你娘他无事,只是内心里颇多感慨罢了。”

      姝儿闻罢松了一口气,又道:“时候不早了,爹您怎不去陪伴娘?”

      “此言甚是,”言罢先生起身,“我需去陪伴苏苏了,尽管此番苏苏似是想独自呆于一处。”之后又对我道:“今日多谢赫连公子护送小女归来,现下时辰不早,可留在舍下歇息一晚。”说罢一手负于身后翩然而去。

      我抱拳致谢:“多谢前辈挽留,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姝儿则行了个万福:“姝儿恭送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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