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番外]唯我知君此夜心》M的马甲君

3、第三章 旧事参差梦

　　却说此番屠苏执意告别少恭等人，独行于雾灵山涧，自非因了煞气而避人之故，却着实因了欲于多年之后，再面见彼时初识的少女一回。又因少恭素来多疑吃味，更不敢告知他实情。

　　一路沿山间小径行了一遭，远远地便已望见那方池水，树影落英清泉交相辉映，天然绘成一幅山水丹青。屠苏乍见此景，久远的记忆从幽冥之中苏醒，许多年前，他与追寻自己而来的陵越正是在这方池水之畔初尝人事；抑或自彼时伊始，自己与陵越便已因情而奋不顾身，终至于万劫不复。念及于此，少年双颊红霞飞掠，暗自羞赧。在此初遇之地，他首先忆起之事，却并非少女，终是物是人非。

　　正值此时，又闻一阵清雅悠扬的歌声传来，少年下意识止住脚步，藏身在转角岩石之后，却再未踏出一步来，令少女有机会发现自己。然少年此番方才觉察，即便那记忆之中熟悉的歌声再临，却难以撼动脑中残存的旖旎亲昵画面。而少年试图于歌声之中重拾少女容颜，却骤然发觉自己无论如何尝试亦难以描画出一个清晰的肖像，少女的面容只如大雾弥漫的江景，苍茫一片，仅余轮廓。

　　至此，少年终是意识到：事到如今，那名唤风晴雪的少女，终不过是自己生命之中的过客，与自己擦肩而过……

　　另一边，少恭目视屠苏行远，方才提步跟上前方众人。直至此时方才觉察自己与屠苏谈话期间，寂桐一直静候在旁，闻听他二人说话。心下略略一紧，只道是这寂桐之原身既是巽芳，见罢此景，少不得寻了自己问个明白，届时解释起来怕是颇费唇舌。

　　只途中寂桐虽跟随自己行路，却始终不言不语，似是之前之事全未放在心上一般。少恭见寂桐竟为隐藏自家真实身份而一味装傻，倒也暗松一口气；然转念一想，却又暗生气恼之情，心中别样滋味难以言表。

　　待到了琴川，告别众人，少恭置办船只以候屠苏；又另行购置房舍院落，以此安置寂桐。不料却闻寂桐说道：“少爷，告别之前，我有一事欲请教。”

　　少恭闻言心下一惊，已猜到几分寂桐欲道之言，本不欲闻她就此问出口来，却不知如何支吾，只得摆出一副和颜悦色的神态对曰：“言何请教，你有话直说便是。”

　　那寂桐方道：“我是欧阳家的老人，自少爷幼年伊始便随少爷左右，至今从未离开少爷半步，却不知少爷从何时起竟凭空多出一‘妻子’来？”

　　少恭见寂桐不肯明言自己身份，便也顺水推舟，装傻道：“你虽自幼跟随我一道、从不相离，然亦免不了有那暂别之时，于那时起便已与家内结识婚娶，岂非常事？”

　　寂桐则道：“我却从未从少爷口中得知此事……”

　　少恭笑曰：“如今得知亦不为迟。我年已至此，合该婚娶，早年为修道之事耽搁，现下得此良人，岂非正是时候？”说着又补充一句，“只家内生性内向，素来不喜面见生人，大抵不能于你老人家跟前请安，还望见谅。”

　　寂桐闻罢这话暗恨，遂转而说道：“寻常娶妻倒也罢了，然此乃公子，并非妇人，少爷怎可行此悖礼违德之事？”

　　少恭则冷笑答曰：“悖礼违德？你素知我并非囿于常礼之人，眼下有幸得此良人佳缘，我又岂可因俗世之礼违背己心己愿？”

　　寂桐闻言一急，忙不迭问道：“那公子乃良人佳缘，何以见得？世间颇多娇姝美媛，有何不及那公子之处？！”

　　少恭见寂桐渐渐乱了方寸，之前勉力维持的贤良淡薄之态逐步坍塌，随即下套道：“此言差矣，世间娇姝美媛何及家内半分？未想于寂桐心中，我竟是这般恋美贪色之人……”

　　寂桐不料少恭竟作此反问，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

　　又问少恭接着道句：“……你有所不知，我与家内相识已久，至今数十载夫妻情分，鸾凤和鸣，无不美满，琴瑟和谐，只为白头偕老，乃是我如今唯一心仪在意之人。何况家内并非寻常所见那般年幼，若依照寻常世人之龄，与寂桐你亦是年纪相当了~”

　　寂桐听到此处，亟亟开口打断少恭之言：“一派胡言！少爷自幼在我跟前长大，从无诳语，何以今日竟以此言戏弄于我！”

　　少恭摇首道：“句句出自肺腑，并无半分虚言。”

　　寂桐急道：“他不过一妙龄美娈，怎会与我一般年纪？我实则……”说到这里几近将真相脱口而出，待回过神来方才亟亟按住话头。

　　少恭随即追问道：“你实则如何？”

　　寂桐不做声。

　　少恭又道：“你有所不知，家内并非常人，乃是灵体，已近期颐之龄，岂非与寂桐你年纪相仿。”

　　寂桐闻言语塞，随后神色露出几分凄然之色：“即便如此，到底面上仍是年轻美貌的妙龄之人。未想少爷当真是恋美贪色之辈，忘情负义，早将昔日之海誓山盟抛至九霄云外……”

　　少恭蹙眉道：“我与家内数十载如一日之恩情，何以反言我忘情负义？自数十年前娶妻伊始，从未生有二心……”

　　寂桐则道：“我尝闻少爷早年亦曾娶妻，妻子亦是身份高贵、来历不凡，更貌胜仙媛、美赛嫦娥之人，何以分别不过些许年月，便已恩断义绝、喜新厌旧？”

　　少恭闻问，知晓寂桐终是按捺不住、拿话试探，嘴角轻扬一笑，对曰：“何以见得我喜新厌旧？我此世何来的‘旧人’？”说到此处，却又忽地停下，转向身后的一所房舍朗声唤了句：“苏苏，为夫知你在此，何必藏身暗处偷听？”

　　寂桐听罢这话大惊，随之转向少恭所视之方位，只见随着少恭话音落下，从那屋角阴影之中行出少年挺拔细瘦的身影，一面局促道句：“并非有意在此偷觑，我方从苏家出来，路经此处却见你二人在此……”

　　少恭倒也并不在意少年之言，惟笑盈盈伸手拉过少年来，一面打趣逗弄道，话中机锋暗藏：“为夫此番不过与家中老人闲谈一二，爱妻在此窃听，却是有不放心为夫之处~何况爱妻身带浓香，但凡身居为夫近旁，为夫又如何觉察不到~”

　　“……”屠苏垂首不语。

　　寂桐见罢此景，蹙眉不悦，落下句“我体乏难支，先行进屋歇下”,提步自去。

　　闻罢这话，少恭便向寂桐行了一礼，请入屋舍之中歇下，方携了屠苏一道返回江边船上。

　　此番正值除夕，乃世人辞旧迎新之时，家家户户皆是张灯结彩。夜幕始降，江岸已是人潮如织。于船上用罢晚膳，少恭于船头焚香抚琴，屠苏席坐在旁，二人身形靠得极近。

　　屠苏注视着一江灯火，开口询问方才之事：“她……寂桐……当真便是那人？”

　　少恭颔首道：“不错。”

　　屠苏顿了顿方道：“如今既与她重逢，你欲何为？”

　　少恭闻言对曰，神色阴骘，眸光明灭不定：“她仍不肯坦诚自己身份，令我大失所望……我早与苏苏互许终身，心有所属，又岂能因惦念过去而裹足不前？她既不肯开诚布公，我便当那人死了，眼前之人不过欧阳家家人罢了。”说罢又面露微笑，另道一事，“今日苏苏于暗处窥听我二人谈话，莫非尚且对为夫有那疑虑？”

　　屠苏则道：“你对我之情我虽深信不疑，然亦知你心中放她不下……”

　　说到此处，却闻琴音戛然而止，宛如弦断一般。屠苏闻罢止住话头，转过脸来望向少恭，只见少恭将手从琴案之上收回，随后侧过身来握住少年之手，莞尔一笑，放柔目光凝视屠苏说道：“苏苏，何以不信为夫？为夫虽与她有三世情分，到底亦是过去之事，只如过眼烟云，转瞬即逝；如今她因了私心不肯与我相认，若当真心里看重我二人之情，又何必隐姓埋名跟随在我身畔这许多年，见我为她犯愁却瞒而不告？……到底人心叵测，她早非当初的她，如今的她心性品质又如何及得上我苏苏分毫？娶妻如是，夫复何求？我既与苏苏互许终身，自当二体同德，永无二心……”

　　话音未落，空中骤然腾起的烟花便淹没了少恭之言，即便如此，屠苏亦从他的口型读懂那被遮盖的誓言，正如过去的无数个除夕，他从他口中耳闻之言。正是多少甜言蜜语、海誓山盟亦道不尽这许多恩爱，少年靠向少恭怀里，轻声对曰：“我相信你。”

　　少恭臂揽怀中之躯，怀中人所特有之馥郁芬芳登时迎面而来，苍穹之下绽放火树银花，勾勒一方盛世美景，正是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少恭只觉心念一动、情肠一热，随即俯身将少年压倒在甲板之上。少年亦知少恭心意，顿时羞得红霞满面。正值此时，不想却闻一尖声嘶鸣传来，甲板上二人随即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一只毛色金黄的狐妖毛发直竖，躬着后背，一脸警惕地瞪视着二人，正是尚未化成人形的襄铃。二人见状皆觉诧异，少年面嫩，正待推开身上少恭，却被少恭抢先扶起身来，相携进入船舱之中，不待狐妖追着进入，便已闭了舱门，将狐妖关在舱外。至于当日舱中多少雨意云情、恩爱美满，自是不在话下。

　　另一边，琴川的某处民居，两三个黑影一并降临在院中。只见为首之人冷笑一声，对身为民居之主的老妪说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没想到你这从他自幼伊始便顾看他之人竟会主动与我联络……”

　　那老妪闻言有些不耐地打断头领之言说道：“我可以告知你他的行踪，作为条件，你需先行送我回青玉坛，令我取得一物；之后你不可取他性命，令我能得见他……”

　　头领说道：“成交，此番我只欲擒他回青玉坛执掌药炉，又如何会害他性命？”

　　老妪又道：“此话当真？”

　　头领对曰：“我雷严以青玉坛现任掌门之资起誓：绝无虚言！”

　　老妪听罢方才不疑，颔首说道：“他现下正……此外我还有一计，你若欲擒他，可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