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第三十三章 历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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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第二天起，天墉城的弟子们就看到了一个奇景，无论紫胤真人走到哪里，都带着一个小跟屁虫。他讲课的时候，她就搬来一个蒲团坐在宣法台上，乖乖地跪坐着，每隔两刻的时间便给他斟茶；他演示剑法的时候，她眼巴巴地坐在演法台旁边的台阶上，望着他的目光好似在鉴赏，每到演练的时候，她比一众师兄师姐们掌握得都要快而且精准，令人不由感叹：“紫胤真人收了个灵慧又可人的好徒儿呢！”
可叫人无法忍受的是，一名弟子前往剑阁寻紫英真人的时候，恰逢中午时分，她在院门口求见，得到允许进入时，竟然看到正襟危坐的紫胤真人膝盖上，蜷着一只小糯米团子！
“师父，尝一口嘛。”紫衣的小姑娘手里拿着一块月饼，凑到他形状优美的唇边，紫胤真人视而不见，淡然的目光落在手中书卷上。
楚蝉晃了又晃，得不到回应，悻悻地拿回来自己咬了一小口，见月饼里的蛋黄露了出来，顿时惊喜叫道：“呀，是双黄的！师父师父，我吃一半，你吃另外一半好不好？”
紫英充耳不闻，小姑娘不高兴地凑去他眼皮底下，犹带着碎屑的大脸阻隔了他的视线，两人鼻尖几乎相触，“那我喂你了哦？”紫英不答，只是伸出指尖捻去她嘴角上的少许残渣。
“呀——”女子的尖叫吸引了楚蝉的视线。
“咦？芙荷师姐？”紫英也一同看过去。
芙冰本是受师父涵虚真人所托，来请紫胤真人去丹房相商，却见到这么一幕，不知为什么她觉得脸上发烧，捂着脸不受控制地叫了出来。瞧见那对师徒齐刷刷地侧头看过来，一大一小两张脸俊的俊靓的靓，看起来极为登对，芙冰的尖叫更加响亮，不像是惊吓倒更像兴奋。
“她、她不会是准备用嘴去喂食吧？啊啊啊！”芙冰的大脑在疯狂转动，待她结结巴巴地说出来意，“啊，渡劫丹……”楚蝉立即想到，定是渡劫丹的材料全准备齐全了。
“师父，我也去！”紫英站起来的时候，她从她膝盖上滑下来，扯着他的衣角，用泫然欲泣的大眼睛望着他。紫英瞥了她一眼，任由她跟在后面。
此前她询问他：“何时闭关？”得到的回答是：“待事务处理完毕。”越临近那一日，她便越焦虑，日夜黏着师父不放，生怕一睁开眼，他就不见了。
紫英知她心结，加之自己突破的把握也只在五五之间，把握并不大，很有可能此去便是永诀。因此他将剑阁事务交待给陵越、授课事务交托给其他长老时，抱着的都是交代后事的心思。对于小姑娘异常的不安，他不知如何宽慰，她爱黏着自己便也随她去了。
得到师父的纵容，楚蝉更加过分，睡觉要蹭他的床，吃饭一定要坐在他膝盖上，就连路也渐渐开始不好好走，他不肯抱自己的话，她就挂在大腿上，要么攀着他的腰身，或者爬去他背上，不得不说个子小也是一项巨大的优势。
“他们关系好到一块饼也要分吃！”有关两人黏黏腻腻的八卦迅速传遍承渊峰上下，原本大家就清楚剑阁中人极为宠爱这个小师妹，现在更是知道了她在紫胤师尊心中的分量。
习惯是一件极为强大的事物，不止紫英自己适应了去哪都记得要把身后的小团子揽回家，全天墉城的弟子们都曾见到过紫胤真人和他爱徒形影不离，亲密得好似一个人的场景。
到了紫英正式闭关那日，楚蝉理所当然地一路跟去后山山坳里。这里是一处极为僻静的谷地，位于承渊峰的阴面，谷口狭窄而山腹宽阔，呈一个尖嘴葫芦形状，谷内开凿有众多石洞，是为道人们清修、自省之地，其作用与琼华的思过崖相仿。
楚蝉跟在师父后面，进入一处洞府，内里极为简陋，在地上置有一个丹炉，上面积满厚厚灰尘，几乎看不出青铜的底色，旁边地上扔着一个破旧的蒲团，除此之外便只有石壁与碎石了。
楚蝉自觉地打扫起来，先将碎石扫去角落里，往地上泼水冲刷掉灰尘，再细细擦拭丹炉，将它里外清洗得干干净净。待她完成后，紫英一挥袖袍，地上出现一堆大大小小的瓶罐与盒子。
“这个是鹅楸掌吧？需要碾碎，取三钱……”
楚蝉早要来了丹方，背得烂熟于心，对每一项药材的处理要求一清二楚，且此前还特意练过手。不待师父吩咐，打开盒子查看，或研磨、或鞣制，处理起材料来。
紫英倒是未想到她准备得如此充分，想来她说的“自己会乖乖不会添乱”，竟是说得保守了。楚蝉见他未做声，却也没打断自己，显是满意的，心中欢喜。又见他立于丹炉旁，从掌中挥出一道道火焰，进入炉膛中，宛如数条火龙在丹炉腹中飞舞旋转。
“师父又会炼剑，还会炼器，现在这么复杂的丹药也会炼，师父真是无所不能呢！”
火光将寂冷的石洞映照出一分暖色，紫英收功后，回答她：“天墉城以修内丹为主，辅以丹药佐饵，凝丹长老亦为当世炼丹大师，论起炼丹，为师是远远不如的。”
“哦？”楚蝉愕然，听他又说：“此丹因有清心断念之效，即使误入魔魇，尚留有一线生机，是邪魅魔魇的克星，因而丹成之时，恐有凶险，不适宜托凝丹长老代炼。”
“哦！”楚蝉手上飞快地杵着药粉，听他一一传授，对于丹药的知识突飞猛进。随后几日，她化身小丹童，摇着扇子守在丹炉旁，说是看火，实则需要她做的事情寥寥无几，她只是睁大眼睛看着师父大人宛如变戏法一般，丹炉内时而焕发极为绚烂的奇光异彩，到了第七日上，丹药极为顺利的炼成了。
一股清冽异香自微微掀开的炉盖里飘出时，墙壁上骤现黑影，它极速膨胀，几乎填满了石室，楚蝉置身于一片异样的黑暗中，正觉得窒息不已时，只见利光一闪，将黑暗撕破一个小口，隐隐的哀鸣声后，她望了望周围恢复正常的景色，问道：“师父把魇魅赶跑啦？”
“……你该出去了。”他背对着自己，高大的背影也好，声音也好，不带一丝波澜。这是老早就心知肚明的事情，自己只被允许跟到这里。她没有存半点侥幸，毅然扭头跑掉了。
这孩子……说到懂分寸，无人能出其右。紫英心中欣慰，却隐约觉得有点失落。
洞门隆隆地合上了，突然间，自门缝里传进呜呜的箫声。
“长亭外、古道边……”紫英听出这曲调，心情一下变得哭笑不得。这孩子！他微微摇着头，盘起膝盖坐下，唇边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
楚蝉坐在门外大石上，一个劲地吹着箫，从午后直到日落。夕阳的辉光洒在山洞洞口，屠苏远远看见沐浴在金色光圈里的小姑娘，两条细腿在空中晃荡，那情景有种说不出的静美。
“小蝉，跟我回去吧！”他走近去，朝石头上的小姑娘伸出手。她只摇头，唇不离箫，待他催的急了，干脆闭上眼睛看也不看他。
月上中天，清雅的箫声在山壁间回荡，陵越行至入谷口的丛林道间，驻足听了好一会儿，却是扭头走掉了。待再度转来时，在她坐着的石头下面放上一堆瓶瓶罐罐。
“小师妹生性最是执拗，与师尊师徒情深，便让她在此尽孝吧。”得到大师兄的鼎力支持，楚蝉安心驻扎下来，每日在谷内练气修行。除去睡觉的几个时辰，她全部时间都用来吹奏。她试着蕴呼吸吐纳于其中，如此连续数日后，给她摸索出一种吹箫时也能练气入定的法子，更是没有后顾之忧。一连月余，悦耳箫声萦绕于承渊峰后山，几乎片刻不间断。
天墉城的弟子们有喜爱音律的，时常会来听一番曲子，渐渐有人发现这箫音竟能助人清心宁神，使人修行时更易入定，此后更是每日都有人来专程听演奏。这些往往都是肇字头与灵字头的入门弟子，并不知道事情缘由，只道是有师姐被罚在此思过，日日吹箫聊以解闷，都不敢踏进谷内，不过这对楚蝉来说没有任何区别。
她全部的心神只系于洞内那个人，以这样的方式，强势昭告：“我会一直陪着你。”到了第三个月上，连来听曲的小师弟师妹们都嫌麻烦而渐渐不来了，楚蝉依旧故我，不曾有半日松懈。
屠苏都担心她化作植物生根了，却见她一边吹着萧，一边在漫山石壁上晃悠，身体与地面呈九十度角，闲庭信步如履平地。
“小师妹性情坚毅，又兼悟性绝佳，经此一遭，怕是修为不降反升，屠苏，你可不能落后呀。”陵越摸着他的脑袋谆谆说道，令小少年捏紧拳头，暗道自己一定要更努力才好。
又过了月余，谷内黄叶已尽数脱落，一日忽降鹅毛大雪，将山谷染得一片玉白。
突然间，楚蝉听到洞内有响动，她嗖地蹿过去，把耳朵贴在石壁上。
“紫胤真人……紫胤……紫英……”
此时，紫英的眼前，却是鬼界旧地，转轮台上。
他曾在这里听琼华前辈云天青的魂灵诉说，颠覆了自己对门派的认知。他为梦璃的身世而叹，又心痛于菱纱的命运，可费劲周折终是没能挽救她的性命。
而今，偌大的圆台上，却站着一名白发的剑客，光看那背影几乎令他眼眶一热。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天河时他的模样。即使在幻象中，他也不愿自己见到他衰老的模样吗？
“紫英！”
“小紫英！”
他听到熟悉万分的亲切叫唤，声声呼唤将他带回曾并肩作战的那个时候，“云天河，韩菱纱……”思维在沿着记忆的河流上溯，眼前出现满树琼花的盛景，那是……
陡然间，一阵激越的琴声令他恍惚的心神出现动摇，他仿佛听到一声突兀的叫唤：“师父！”
眼前的虚像晃了一晃，紫英发觉眼前的景象变为青鸾峰，菱纱墓前。
他其实十分清楚，自己被困散仙之境三百余年，是因为眼见挚友一个个陨落，无法从那时的悲恸中解脱出来。
按道家的理论，人体内有三尸虫，是为三种恶念而生，所谓“斩三尸成圣”，便是要斩断善念、恶念和自身，达到太上忘情的境界。这个过程，便是历三劫。
紫英天赋极高，数百年的积淀之下，法术修为早已不输给地仙。可偏偏心结难去，加之生无可恋，境界上便一直上不去。此时他心态已发生转变，又有渡劫丹相助，再加上时刻牵挂着某个小团子，并没有多费力，就从执念中摆脱出来。
“待到千年之后，尘归尘，土归土……终有一日，我会再次回到你们中间。”但却不是现在。他叹息道，宽袍拂动，一道剑气自风鼓起的袖袍中如离弦利箭而出，撕破了幻影。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历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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