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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21章 ...

  •   小廷再来的时候,本着物尽其用的一贯理论在我身上很是摆弄了一阵。
      切脉,摸额头,翻眼皮,捏着嘴里外检视,敲敲胸膛,揉肚子。
      “我只是撞到头,没有拉肚子。”
      “难得躺下,顺便给你做个全身检查——唔,烧退了,恢复良好。”
      他取下覆在我额上的药布,清理了伤口,打开随身的药箱,从深褐的盒子里抠出黑糊糊烂泥似的药膏涂抹在我可怜的额头上。
      “怎么这么臭?”
      “掺了莺粪,据说有美颜功效,保证还你张无痕无迹的俏脸。”
      他很是得意,又很是切齿,不自觉的下手很重。
      我伸手挡开他的动作,皱着眉头抱怨:“疼呐!”
      “是男人就不要怕痛!”
      好熟悉的一句话。
      小廷没有试图感知我的心理,仍然“卖力”上药。
      “好了。”他左右看看包扎完毕的成果,展颜欢笑,“简直是神灵的杰作。”
      我只觉得头上像被戴了个捕猎用的索套,可以清晰的感受皮肤底下血管的跳跃。
      但我不敢当着他的放松桎梏。
      “发际的旧伤,最近还时常疼吗?”
      “偶尔,不严重。”
      我摸摸左发际到耳后的地方,头发盖着平滑的皮肤,看不出曾经皮开肉绽。
      “如果有持续加重的迹象,别瞒着。”
      “嗯。”
      为了转移注意力,我开始没话找话。
      “可以正常饮食了吗?”
      “可以!吃砒霜都没问题。”
      深呼吸。
      “那天我看见罗成门的少志——”
      “别跟我提他!”小廷砰的一声关上药箱,“太卑鄙了,用家传古药典引诱我给他妹妹看病。”
      “不是很好吗,各取所需。”
      “你知道他说什么吗?——如果他妹妹能下地走路了,药典给我三分之一,如果能跑了,再给三分之一,等到完全康复了才能给最后三分之一。”小廷脸色白里泛红,像新鲜的桃子,“药方那东西,怎么能让人看一半掩一半?!我跟他说保证会把他妹妹治好,条件是每次由我自己挑内容,他死活都不肯!”
      他愿意才怪了,就你的脾气,难保不得了好处就开溜。
      “我甚至可以立契约,印手印,张告全城!”
      唔,然后你就夜遁京城。
      “反悔的话被河水淹死。”
      你忘记了你虽然不会游泳,但是天生会浮水。
      小廷一时愤恼,连说了好几句民间粗口。
      “但你还不是要去给他妹妹医病。”
      “……我已经决定了,去一次在他饭里下一次佐料——反正他的身体不在约定范围内!”
      突然间,我觉得自己真是个幸福的人。

      过了几天,伤口愈合,结了细长的疤。
      我坚决不再涂抹鸟粪,小廷眯缝眼,用形同野兽般危险的眼神盯着不愿意配合完成“鸟粪是否有助于美颜”的试验的我良久,最后惋惜的叹口气,白的灰的材料调和了另一种药膏。
      但还是有股淡的臭味,我怀疑他不死心的仍加了少量鸟类或者动物粪便在里面,为了情绪上的健康,我把它小心的藏到了唐柜最里层。
      之后,他忙于同意志坚韧的少志做交易,几乎不来贺茂府,于是我的小小反抗未露破绽。
      期间琉璃又来了,我头上抱得严实,处于维护向来俊朗形象的考虑,便把接待的重任毫不客气的推到小四身上。他辩驳不了,阴沉着一张脸去会客。
      可是据美浓观察到的情况,琉璃公主好像撞傻了头,对面前堪比木雕的小四视而不见,兀自灿烂着问东问西。
      “我过来之前,琉璃公主正说,前天被亲王带去内里的时候,今上送她一柄山城的宗近所制的短刀,问更君想不想看。”
      “宗近的刀?!”
      我握握拳头,在要否放弃个人形象的念头上摇摆。
      光“宗近”这个名字就具有太大吸引力了,哪怕只是在别人手里看一眼也好啊!
      作为“一代刀师”的宗近,通常只制作太刀,短刀非常稀有,至今流传出来的一共不到七柄,其中最极品的两柄被称为“互目丸”,意为相互为对方之目、不可或缺——大概是仿了唐国传说里的干将莫邪——材料用了从天石里提取的炼铁,刃纹光亮华丽,真正的削铁如泥。
      当年上皇把互目丸分别赐予两位最受宠的皇子,希望他们像刀名一样永远相互扶持。
      可是,那一年的变故,让其中一柄失去了踪迹。
      “晴明,你去哪儿?”
      “我头晕,出去透透气。”
      在渡廊上转了几个弯,停下来,四处张望没有发现谁注意我,便悄悄溜进一个房间。
      旁边就是小四接待琉璃的地方。
      “怎么样?我是看不出来有什么好,外祖父偏要我不离身——成天被关在大房子里,我连遇上匪徒的机会都没有。”
      少女很是烦恼的呻吟,毫不体谅为了孙女安全着想的老人的心情。
      我扒拉着御簾的一边,从缝隙里遥望。
      琉璃被几帐遮住大半边身子,只能看见秋荻小袿的下摆和宽大的袖。小四侧身坐在她对面,表情平静地端详手里什物。
      如果是太刀的话,至少能瞅点边缘,可是短刀,连影子都瞧不见。
      我不禁有些沮丧。
      但很快的,小四把短刀放到地板上,向琉璃方向推过去:“就当作护身符带在身边吧,上面有善良的物灵,会保佑您的。”
      终于可以一睹名刀风采。
      刀鞘是颇为朴实的风格,然而作为装饰的穗出自专供宫廷的西织坊,已经表明了它非同寻常的价值。
      “既然您都这么说,那我带着好了。”
      琉璃收回刀,语气轻快,想必脸上是如同抚子花一般的笑颜。
      “对了,广泽池那里的女郎花正是漂亮。母亲以前常说,‘美丽的风景要大家欣赏’——什么时候我们一起去看吧。”
      “琉璃公主,请不要做危险的事。”
      “更君不像是危险人物啊。”
      “不是这个——虽然在京城,但同样会有歹徒行恶。”
      “没关系,有贤太跟着,据说他曾是内里最强的护卫之一呐,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放弃六位藏人不做,到外祖父府里做了普通随从。”
      “贤太……”小四喃喃念着,似乎眼里有光闪了一下。
      “这几天天气很好,一味枯读太浪费了,去广泽池吧,好不好?”
      我仿佛可以看见少女满是期待的眼神,小四如果还不动摇,简直就是石佛了——
      “抱歉,没有师父允许,不能随意外出。”
      真想狠狠敲他一记!
      要是让保詹知道他辜负女性热忱邀请,保定会晕厥过去。
      “唔,那让我去向贺茂大人说明好了。还有晴明先生,人多才玩得热闹。”
      诶?我?
      差点从御簾这边跌过去。
      “您看什么时间合适?我是无所谓,反正成天都闲着。或者,我先问问贺茂大人去。嗯,就这么办!”
      “琉璃公主——”
      “说定了!抱歉打扰您,我先告辞了。”

      秋风忽一吹,稻叶随飘舞。
      望见琉璃离开时,不知怎的,我想起《和歌集》里的这一句。
      只不过随她飘舞的,是东对屋的几帐和御簾。

      “你还要在那里呆到什么时候?”
      小四起身相送的背影依旧,话却是对着我说。
      “嘿嘿”干笑两声,我掀起御簾走过去。
      “你呀,在女人面前三心二意,是不尽责的表现。”
      “我不会去,要是你愿意,一个人去好了。”
      “什么?”眨眨眼看着他挺立的背。
      “广泽池,即便师父下了命令我也不会去。”他转过身注视我,“这位娇贵的公主殿下,以后请你自己接待,不要再推给我。”
      “你真是木头脑袋啊,琉璃公主她——”
      “够了,这一辈子,我不想跟皇亲有任何瓜葛!”小四鲜见的面带怒意,“她是个好女孩,自会有符合她身份的夫婿,哪怕是政治婚姻,也是命运注定。”
      言罢,他拂袖而去,留下我怔怔的站在原地,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是自卑?还是旧伤?
      我至今找不到与小四的过去有关的资料,像冬雪一样的空白,掩饰得太明显。
      更,是重新来过的意思吧,但放不开曾经,谈何更替……
      ——就这点来说,不是自夸,我确实做得漂亮。

      琉璃言出必行,她给师父来了一封长长的信,内容是反复恳求同意她邀请贺茂家的两位弟子出游。
      公主亲自的邀约,是极大荣幸。
      师父把我叫去只问了问小四的意见,听说他很不乐意,沉吟半晌。
      “他太刻意压抑自己,那样不好。我无法预测摆在眼前的是怎样的转折,对他是好是坏。以前,我希望他能自己迈出关键的一步,然而现在,可能需要有人推一把。”
      师父抬起头望着我,他此时看起来,就是个纯粹为孩子操心的长辈。
      “让我看看他是否真的会违背师命。”
      “小四固执起来五头牛都拉不动。”
      “不一定要牛拉。”师父抚着下颌的胡须,微微笑。
      保宪大概是捡来的吧,保詹才是师父的真面目。
      “晴明,你的伤怎么样了?”
      我把额头凑到他眼前:“只有一点疤了,小廷保证很快就能消退。”
      师父伸手在伤上抚摩,粗糙指头接触到的皮肤被刺得发痒。
      “我说过要保你周全,千万不要让我失言。” 那一刻,他的眼里有些许担忧和惆怅。
      “知道了,师父。”
      我点点头。

      晚上我从筑山回屋时,突然看见一个人影在遣水流过的渡廊上东张西望。无月无星,夜色很浓,看不清他的脸,模糊觉得那姿态有些熟悉。
      走近一点,我叫道:“保詹师兄,干吗呢?”
      人影怔了一下,扭头看了我一会儿。
      “晴明?你怎么在这里?”
      “刚观了星准备回去。”
      他“唔”了一声,没再说话,似乎很疲倦。
      “不是说要督促我的修业么,可是好多天都见不着你,可爱的师弟受伤了也没有来探望。”我抱怨着打破沉静。
      他重重的叹口气:“我又不是存心食言,要责备就去责备哥,支使起我来简直不把人当人看!”
      “怎么回事?”
      “还不是那俩星辰变化的事。以前开始靠近的时候,父亲和阴阳寮劳神费力地根据卜卦、走阵结合多本占事决略推测出的结论说,京城将有特殊的两个人相遇,这会儿突然又不动了,说不定是阻碍出现了,所以最近哥一直差使我到处打听有没有出现异常的事件,或者哪里出生了特别的人,脚底都磨破了。”
      保詹掩嘴打个呵欠。
      几年前,静宜院——就是今上的母亲——因为一颗流星惊出场大病,后来师父报告是承华寺僧正亡故,她的身体立刻就复原了。
      那次我们也累得够呛。
      所以,我无限同情地望着他:“辛苦你了。”
      “今晚哥在不?”
      “好像去里子夫人那儿了。”
      “太好了。”保詹呻吟着,“终于可以顺利的睡一觉——知道吗,前几天他每天寅时就要来叫我起床,哪怕是相扑力士也会趴下的。”
      他揉着眼,全身上下没一处骨头还能□□着。
      “我去睡了,你也是,伤刚好多休息。”
      “嗯。”
      和保詹相交而过时,我嗅到淡淡的酒气。
      尚有余情喝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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