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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距离 ...

  •   不管怎样,明天又是全新的一天。——《乱世佳人》

      从锦川坐长途汽车前往洛城,再转火车一路向东,沿途先是一望无际的田野,又到吵吵嚷嚷的城镇,最后是繁华的大城市。程锐记得很清楚,上次独自一人的途中,他看着它们擦肩而过,被迅速甩在身后。
      一夜卧铺,到达东城的时候天刚亮,城市已经喧嚣起来。学校派了校车接送。程锐坐在大巴车上看着周围晃晃悠悠的景色,开始想念锦川。车停在校门口,要学生自己去报到。理工院校的女生少得可怜,一眼看去都是清一色的男生。程锐拉着行李箱,站在巨大的指示牌前查看报到地点。身后有三三两两的家长带着孩子来去匆匆。
      报到处设在门前的广场上,两排简易凉棚,红色棚顶在阳光中闪闪发亮。要去的化院在左手边第三间,两张长桌,阴影里坐着四五个身穿白色T恤的志愿学生。他刚走过去,桌边的一个女生就抬起头问他:“是化院的吗?”
      程锐点点头,女生笑着打了招呼,拿过一旁的登记表给他,转身说道:“有小师弟哦,有没有人送他去寝室?”
      “我去吧。”她身后坐着的男生起身说。
      程锐填好表直起身,看向他。他额头还带着汗,刘海因此垂下来遮住了眉毛,T恤也已湿了。他仰头将手里的水喝尽,走到程锐面前,笑道:“你好。”
      似乎是负责人的女生问:“没关系吗?不是刚送过一个,要不要歇会儿?”
      “没事,”男生拿过登记表一看,笑了出来,“一个寝室的。”
      女声喜道:“哇!那快去吧,真有缘分!”
      男生点头,拿着发给新生的文件袋,对程锐伸手道:“你好,我是周子文。”
      程锐伸手握了握,说:“程锐。”
      周子文笑了,眼睛眯起,露出快活的神情,说了句“我帮你吧”,就要去拉他的行李把手。
      程锐快速避开,淡淡道:“没事。”
      周子文一愣,随即笑着耸耸肩说:“well,那快走吧,我给你介绍介绍。”
      去往寝室的路上,周子文很热络地给他说了学校的情况,讲哪里是餐厅,哪里是超市。程锐听着他说,才知道这人也是新生,因为要进行党培便提前报到,和师兄师姐们很熟悉,今天是来帮忙的。
      “真是太棒了,我们住上下铺。”周子文帮他把行李搬进寝室,拍拍手说,“我还在想不知道以后的室友怎么样,现在看看,就是白担心了。”
      “另外两个你也认识?”
      周子文点头说:“李霄之和我是高中同学,张明宇也是党员,这几天一直是我们俩住。”
      程锐哦了一声。学校按地域分寝室,张明宇是封城人,和程锐一个省份;周子文他们两个一起,距离很近。
      周子文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那就不打扰你了,快收拾吧。中午一起吃饭吧!李霄之晚上才来,我和张明宇一起。”
      屋里已经有人住了进来,很干净,不用多收拾,程锐便说好。
      “我还得去接待新生,中午换班了就来叫你,see you。”周子文说完便离开了。他眉目英挺俊朗,笑起来很好看。
      他一走,屋里只剩下程锐一人,他才觉得自在起来。周子文太过热情,说话时一双眼睛始终看着他,让人感到莫名的压力。

      午饭在学校食堂吃,三个人坐在一桌。张明宇皮肤很白,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话也不多。席间全靠周子文讲话调节气氛,倒也没有冷场。食堂的饭菜味道一般,程锐吃了三年食堂,已经习惯了,倒是周子文吃了七八分,放下筷子说:“果真不管吃了多少天,都觉得很难吃。”
      张明宇道:“你昨天刚出去改善伙食。”
      “那能一样吗,”周子文笑笑,对程锐说,“学校北门出去就是一条美食街,我打算今天去,要不要一起?”
      程锐摇头,说:“还要收拾东西。”
      “我帮你呗。”
      “没关系。”程锐放下碗筷,等着张明宇吃完一起走。
      周子文耸耸肩,摆出失望的神色,道:“唉,你们两个不懂得享受生活的人。”
      下午要采购必需品。周子文不知道去了哪里,张明宇躺在床上看书,程锐尽量放轻声音。等弄得差不多了,已经到了傍晚。张明宇坐起来,问他要不要吃饭。程锐看看时间,说:“你先去吧,我还有事。”
      寝室里配有电话。等他走了,程锐翻出新买的电话卡,给家里报平安。程湘婷絮絮叨叨叮嘱了几句才挂机。程锐又打给酒吧,停了片刻才有人接,不要营业的时候,那头很安静,魏宁嘻嘻哈哈说了两句,才叫姜彻下来。
      “喂?”
      隔了几千公里,程锐听到他的声音,心里蓦地一软,倚着门框笑道:“我已经收拾好了。”
      “还顺利吧?”
      “嗯。挺适应的。”
      “那就好。你们寝室的人都去了?”
      程锐说是。
      “都挺好相处吧?”
      想想周子文和张明宇,大概是两个极端,不过都挺友好,程锐说:“挺好的。”
      “那就行,别在外地给人欺负了。”
      “我什么时候被欺负了。”程锐心情很好,说话间带着笑意。
      姜彻在那头笑,末了又说:“吃亏了就打回去,好好学习。对了,你们大一是不是就得去做实验?在那种地方小心一点,别乱动东西。”
      “怎么会。”
      “怎么不会?你以为你很聪明?我觉得挺笨,小心一点。我放电影一二十年了,有时候还出错,你个毛头小子能不错?”
      程锐一一应了,姜彻便不说了。两个人沉默着,听到电话里嗞嗞啦啦的声音。停了好一会儿,程锐开口道:“有点想你。”
      “边儿去,这才多久。不说了,快吃饭吧,好好吃,别省钱,不够了打电话。”
      程锐说好,听到那边挂机了才放下话筒,坐回书桌前。
      坐下没多久就有人推门进来,是周子文。看到程锐坐着,他面露惊讶,随即皱着眉问:“没吃饭?”
      “就去。”
      “怎么就不知道照顾自己,”周子文把手里的一沓文件袋放下,无奈道,“多大了。快去吃。”
      被同龄人这样说,程锐有些尴尬,拿着钱包站起问:“要不要一起?”
      周子文抬手看看时间,把桌上的东西码好摆齐,笑得奇怪:“不介意和我一起?”
      “没。”莫名地感到别扭,程锐学着他耸了耸肩。
      周子文立刻舒展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走过来揽着他的肩膀说:“那太好了,走吧,晚上换一家食堂。”
      程锐想要推开他的手,又觉得这动作太娘气,便由他去了。

      东城理工最著名的不是令人惊叹的男女比例,而是一汪秀美的湖。吃完饭,周子文建议一起到湖边散步。
      傍晚的湖面平静无澜,夕阳红色的余晖镀在上边,远处波光粼粼,非常美。岸边栽了垂柳,走过时偶尔有柳枝拂面。开学伊始,湖边行人不多。两人并肩而行,从喧闹的食堂出来,倒是享受了难得的宁静时光。
      走了一会儿,周子文问:“你是洛城人?”
      “算是,底下一个小县城。”
      “那是哪里?”
      程锐慢慢地走,说:“小地方,你不知道。”
      “说不定呢,你说吧。”
      “锦川。”程锐低声道,想起小城的模样。连绵的山围绕在一起,中心的天空湛蓝清澈,河流穿城而过,会让人忘记时间。
      周子文摸摸鼻子笑笑,道:“确实不知道。很美?”
      程锐回神,看向他,点了点头,又问:“你怎么知道很美?”锦川依山傍水,有许多旅游景点,这两年大力开发,在洛城一带很是著名,然而再往远了去,却不一定有名声了。周子文自然不会知道。
      “猜的。”
      不太习惯他的讲话方式,程锐下意识攥紧了手指,问:“那怎么猜?”
      周子文耸肩,眯起眼睛笑,神神秘秘道:“从你的表情里猜的。”
      程锐不说话,保留意见,蹙眉望着他。
      周子文注视着他的脸,笑道:“Believe it or not,我能从人的表情里看出心情。”
      程锐失笑:“胡扯。”
      “可以试试,你刚才在想你的家乡,你的表情说它很美,让人怀念。”周子文胸有成竹地说。
      程锐不理他,自顾自散步。
      “你现在在想,”周子文抱着手跟在后面,笑道,“我要想些什么他才猜不出来。”
      程锐停下,觉得他很烦。
      周子文看看他,停了片刻才慢慢地说:“你在想一个人。女朋友?”
      程锐望着他,摸不准这人的心思,说:“回去吧,困。”
      周子文耸肩,转过身摆摆手说:“你对谁都是警戒心这么重吗?不太好啊。”
      程锐默不作声。他并不清楚该怎样跟周子文相处。有的人开朗外向,走到哪里都是焦点,和性格迥异的人可以做朋友,好像跟谁都可以很快熟络起来,短时间称兄道弟,开无伤大雅的玩笑,像是阳光一样。程锐并不知道该怎么跟这样的人相处。姜彻说要他多交些朋友兄弟,但这真的挺难。
      两人一路无话地回到寝室,李霄之已经过来了。他个子很高,皮肤黝黑,看起来相当结实,沉默寡言。几个人又相互介绍认识了一番,便各做各的事。
      周子文坐在桌前收拾那一堆文件袋,程锐开始列军训要带的行李单。写得差不多了收起笔,周子文哭丧着脸转过头对他说:“程锐,能不能帮我弄下?这么多东西明早就交给辅导员,我收拾不完。”
      张明宇在看书,李霄之去洗澡,程锐环视一圈,知道只有自己了,便说好。
      周子文不客气地给他一沓,耐心地讲述要怎么整理。
      两个人的速度快了不少,但弄完的时候也已将近熄灯。寝室里每层公用浴室和卫生间,程锐踩着拖鞋去洗漱,碰上李霄之。那么大个子在走廊里几乎遮了来处的灯光。程锐对他笑笑,往墙边站,李霄之走过去,又回头盯着他看。
      程锐皱眉,正想说话,李霄之朝他点点头又往回走。
      这令他有些介意,不过很快就抛之脑后。
      因为传闻中惨绝人寰的军训开始了。

      立秋过后,天气忽又转热。饶是锦川这样的山间小城,走在路上也觉得通身都被燥热的空气裹挟了。
      帮魏宁把新进的货搬进屋里,姜彻拿了湿毛巾擦着赤裸的上身,口干舌燥,喘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魏宁把东西大概一归置,瘫在吧台里说:“这天真不让人过了,等有钱了我就买个空调。”
      毛巾一离身,人就立刻重新掉入蒸笼里,空气像是看不见的胶水,粘在身上甩都甩不掉。姜彻干脆把毛巾搭在头上,端了盆水,不时取下来涮涮,边徒劳地重复这动作,边说:“别等有钱,现在把吊扇给修好才是正事。”
      魏宁仰起脖子愁眉苦脸地望着天花板上积满灰的风扇,说:“工程量太大了,再说,你不怕这玩意万一转得太起劲儿,转飞了直接旋下来?”
      “先修好再说。”姜彻甩下毛巾,在裤腿上擦擦手,跃跃欲试。
      魏宁翻个白眼,懒洋洋地说:“好几年没用过了,我都不敢动它。你是有多闲,非得找点事儿干,有这时间干嘛不跟矮瓜打个电话?”
      姜彻搬了个椅子站上去研究风扇,说:“军训呢。”
      魏宁摊摊手凉凉道:“我就知道。矮瓜一走,你就闲出病了。坐下来看看电视,聊聊天,心静自然凉。你那是相思病,没得治。”
      “扯淡。”姜彻踮脚,抬手摸摸扇叶,一指头的灰,只得放弃,下来洗手,说,“你什么时候看见我想他了。”
      魏宁哼了一声,打开电视说:“就差写脸上了。”
      姜彻拿毛巾抹把脸,坐了下来:“程锐小孩子好骗,你都多大了。”
      “我都快把这茬忘了,”魏宁取了两罐啤酒,扔给他一罐,“到现在,你跟矮瓜还只是玩玩儿?他小,不懂事,缠着你,你就傻了吧唧地非得跟着闹腾?当哥当到床上去,我还没见过。”
      拉环一开,泡沫就争先涌出来,姜彻忙低头喝掉,灌下一大口才平静地说:“到了大学,遇见的人一多,总该长大。他初中都开始谈女朋友了,大学总能找个好的。”他这样说着,好像事不关己,无意识地把拉环挂在指尖转圈,眼睛盯着电视,时不时喝上几口。
      魏宁想了想,点头说:“有道理。不过你就不怕?”
      “怕什么?”
      “矮瓜在你身上得了好处,觉得男人比姑娘家好,再找个男人。”食髓知味,魏宁想着,换了个说法。
      姜彻噗嗤一声把啤酒吐了出来,接连咳了好几下,才擦擦嘴说:“你还别说,程锐细皮嫩肉,长得秀气,他那样的,除了我谁肯给他上?找不到男的,自然就有小姑娘喜欢。”
      魏宁耸肩,说:“不一定,指不准有个人爱惨了他,乐意在下边儿。”
      姜彻把酒喝完,擦掉洒到胸膛上的,说:“那也挺好。”
      魏宁白他一眼,继续看电视,差不多到了傍晚,才起身去做饭,顺口道:“你要是想给矮瓜打电话,直接用就行。”
      姜彻在抽烟,很轻地回答道:“打个屁。”
      “我就是这么一说,反正伤心的又不是我。那小子接不到你电话,肯定要哭鼻子。”
      姜彻甩甩手,表示不放在心上。
      他不想跟那孩子打电话,倒不全是为了让程锐忘掉他。不想承认的,还有一点他的私心。
      大学里那么好,又忙,臭小子不一定有空。况且说不定已经遇着了很好的朋友。要是打过去,臭小子说着新的生活,他肯定一句也不懂,那就太操蛋了。
      他很清楚,从小到大,程锐的世界只绕着他转。他掌控全局,游刃有余。现在他飞到东城去了,那是怎样一个城市啊!繁华,喧闹,灯红酒绿,充满了各种各样的传奇。那个世界太大了。
      姜彻不清楚有多大,去了一定会惶惶不安,找不到北。他好像看见自己,站在繁华的世界中心,环视四周,全是陌生的风景。车水马龙之外,依旧车水马龙。
      程锐的世界,最后也会变成那样。
      魏宁从厨房里伸出头,问他:“有红烧牛肉和香辣的,你要哪个?”
      姜彻笑着喊回去:“说得跟你多会做似的,要牛肉的,打俩鸡蛋!”

      军训没有想象的疲倦。白天拉练结束以后,程锐跟着大部队匆匆忙忙吃饭洗澡,回到寝室躺在床上,突然觉得其实挺好。忙碌之后的闲暇充实而又宁静。室友们在打牌,知道他不参加就不再多说。
      为了避免把“豆腐块”碰坏从而影响内务评分,程锐缩起身子躺着,军训在郊区,晚上的凉风吹进来,舒服得让人只想眯起眼睛。他刚刚合上眼,就被人轻轻拍了拍肩膀。
      重新睁开眼睛,见周子文正弯下腰看着他,关切地问:“不舒服?”
      距离很近,刚洗过澡,程锐嗅到他洗发水的味道,避开一点,坐起来说:“没,困。”
      “那就好,”周子文笑笑,随即坐下来说,“我还以为你受不了,军训这么辛苦,看不出来,挺厉害的。”周子文在新生见面会上自荐做代理班长,军训期间还负责文艺汇演,常常有逃训的机会,七八天下来还是白白净净的,倒是程锐晒黑了不少。
      “还行,高中的时候跑步,习惯了。”
      “真的?难怪,队伍里就你站得最直,跟棵杨树似的。”
      程锐在队伍中间,大家都是清一色的迷彩服,戴上帽子放眼望去全是一个模子,也不知道周子文怎么发现的。他笑笑,没说话。
      周子文也不介意,继续笑着问:“现在还跑吗?”
      “怎么了?”
      “开学了要跑操,有人一起就好坚持。而且,”周子文看向他,睁大了平日里总是带着笑意眯起的狭长眼睛,带着期待问,“会打球吧?开学的新生杯正在凑人,一起来?”
      程锐迟疑道:“我技术很差。”
      “没关系,替补就好。李霄之带队,他教你。”
      “没问过别人?”
      周子文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又笑起来:“这可是融入集体的好机会,运动场上容易交朋友。”程锐皱眉,还没来得及拒绝,周子文就被人叫去干活,他高声应了,回头说:“ok,我就当你答应了,到时候有新情况再告诉你。”
      程锐无奈,眼睁睁看着他大步走远,重新躺回去。

      半个月军训结束,学生之间都混得很熟络,返程的车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程锐坐在窗边,身旁是不认识的男生,军训时似乎住在隔壁寝室。一直以来和同学的关系都很平淡,不熟悉的人并不会多做了解,程锐没有和对方说话的想法,偏过头看着窗外。好在这人也有所察觉,主动回头和后座的两个人搭话,刻意和他保持了距离,不至于尴尬。
      周子文是班长,坐在最前头,开始还站起来号召大家唱歌,等气氛热络了就坐回去,不时回头看看。同坐的副班长是个女生,笑道:“关心谁呢你。”
      周子文耸耸肩道:“室友,有点担心他。”
      另一边的辅导员打趣道:“我们的子文同学真是为人民服务鞠躬尽瘁,值得学习。”
      “是啊,老师您得给我发最佳服务奖。”他回道,又向后看了看,坦率地说,“他不爱说话,坐在一起的也不认识。那种人要是不舒服了也不说出口,所以就有点担心。”
      “好啦好啦,快坐过去吧,你以为这边很需要你吗。”副班长推推他,一脸嫌弃。
      周子文面露犹豫,看看她,又看向辅导员,说:“那有事了叫我?”
      “快去吧,关心同学是必须的。”
      辅导员发话了,他才点头,对两人笑笑,起身向后座走。程锐察觉了,目光收回来望向他。对程锐眼中的警惕视而不见,他拍拍一旁正在说话的男生,笑着说:“大刘,能不能麻烦换个位置?班长大人嫌弃我了。”
      大刘转过头,笑着说:“美女作陪,文哥还不舍得啊!”
      “唉,咱就是被嫌弃的命。”
      “那我就不客气了,回头捡便宜拆了你俩,不怪我。”大刘站起,胳膊肘亲昵地推推他的肩膀,朝前头过去了。
      “可不是怪你吗!”周子文对他笑笑,坐下来,转而问程锐,“还好吗?大刘这人废话太多,我怕你不适应。”
      “没,他人挺好。”
      周子文笑了,拆了包薯片,开口朝向他,说:“有没有人说过你太文静?跟个女孩儿似的。”
      程锐吃了一片,忽想起来姜彻,他说自己爱哭,粘人,还撒娇,是姑娘家家的。
      周子文一直留意着,见他突然沉默了,便微微眯起眼睛,嘴角下垂,露出无奈的表情,在他眼前挥挥手,问:“又想谁了?”
      “没。”程锐答得很快。
      “你别忘了,我可是有特殊能力的。想家了?”
      同学之间会这样关心他的人并不多。程锐总觉得他把自己当小孩子,或者是个女孩儿,总之不是同龄的室友。不由看向他,这人总是在温和地笑,对谁都很友好,程锐暗示自己也许想多了,便不多纠结,淡淡地说:“猜错了。”
      周子文耸耸肩,靠在椅背上,闲闲道:“那就是想人了。女朋友?高中的?”
      “没,”程锐否认,不想话题总绕在自己身上,便说,“你看着比较像,那种有女朋友的人。”
      “这都能看出来?我脸上写了?”他似乎很好奇,声音扬起来,带着探究的意味。
      程锐老实回答:“不是,感觉罢了。”
      “那可错了,什么叫‘那种有女朋友的人’?我这种啊……”周子文沉吟道,在找着合适的词句,“嗯……you know,其实最难找女朋友。”
      程锐问:“为什么?”
      周子文看向座位前方,知道他正看着自己。程锐有双漆黑幽深的眼睛,炯炯有神,像是一汪黑色的沼泽。不过他似乎对周遭的事情关注不多,目光很少在什么东西上停留太久。但是现在,他知道那双眼睛正在看着自己,产生了兴趣,便不由开心起来,故意装出踌躇的姿态,半晌才说:“有人说我看起来不太靠谱。”
      得到了答案,程锐便收回目光,毫不犹豫地说:“是有一点。”说罢还肯定这结论似的点了点头。
      周子文哀嚎一声,委屈道:“认识这么久,我当牛做马当班长,还不靠谱?”
      程锐笑了,说:“认识你的人就不会这样想了。”
      “还是你懂我,我这么靠谱的人,打着灯笼都难找。”
      他的表情很丰富,程锐无意识地观察,想起魏宁,他俩说不定是一类人。

      大学生活并不是想象中的悠闲。化院是学校数一数二的院系,课业任务繁重。为了鼓励学生大二参加实验室的科研工作,大一就要掌握基础的专业知识,课程排得很紧。加上早起的跑操签到制度,程锐感觉像是回到了高中。
      开学后,周子文很快就成为正式班长,组织完新生杯之后,还要在学生很难统一的时间里尽量统一时间,安排秋游和之后的歌咏比赛,每次见他都风风火火的,偏偏还能处理得游刃有余,程锐这种不关心集体事务的,不由佩服他。参加完篮球赛,李霄之每逢打球都要叫上他。几场友谊赛相处下来,程锐发现这个人话不多,但很和善,也并非粗枝大叶的人,每次都会提前给队员备好水。张明宇爱看书,体育不好,成绩很棒,每天早上都按时起床,把三个人叫醒,一起吃饭跑操。
      生活越来越忙,愈发有规律,打电话回家的次数也就少了。
      倒不是不想,常常是写完作业就要熄灯,冲锋似的洗漱,已经是休息时间,打电话会影响到别人。开学后和母亲通过话,再是姜彻,虽然说的话都差不多,但听到来自那个人的声音,心里就会不由自主地柔软起来。
      入秋天气转凉,姜彻去木材厂帮忙——尽管毛子他们对两人关系仍旧心怀芥蒂,但到底还是兄弟,该做的都要做。程锐很多时候打电话都是魏宁在接。次数多了,便干脆说让姜彻回家了打过来。
      偏偏一次也没有。
      程锐有些失落,随即孩子气地不再打了。
      这样一来,等程锐想起很久没听到他的声音时,已经入冬。和母亲的电话内容千篇一律,有些心不在焉地应着,挂掉电话时程锐莫名感到委屈。和母亲的关系已经好转很多,步入正轨,和那个人却似乎越来越糟。虽然一直以来都是自己在执着地追着他,但明明给了回应,却这样不咸不淡地吊着,姜彻的想法他完全不明白。
      还能怎样?明明最亲密的行为都有过了。他第一次这样喜欢一个人,笨拙地不知道该怎样讨好,该做的都做过了,却还是无法安心。
      寝室只有周子文一个,坐在书桌前整理资料,见他傻傻站在电话前,不由关切地问道:“家里……有什么问题吗?”
      程锐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答话也没什么精神:“不是。”
      “有什么问题就直说,兄弟一场,我能帮你的自然帮。”
      兄弟一场,程锐咀嚼着他的话,姜彻的脸挥之不去。谈不上孤僻,但能够自己处理的问题绝对不会假手于人,他犹豫不决。
      “不用感到压力,要是你能处理的话就算了。”周子文笑着说,“我可不是非要打探别人隐私的人。”
      魏宁和姜彻关系很好,周子文很像他,也许他的想法会很有用。程锐想了想,问:“有个人明明说了喜欢你,却从来不打电话,该怎么办?”
      手里的工作停了下来,周子文愣住,转而看向程锐为难的脸。他露出奇怪的神色,问:“女朋友?”
      程锐抓抓头发,仍觉得难以启齿,说:“算了,我自己解决就好。打扰你了。”
      周子文笑了,叹口气说:“她不打给你,你打过去问问呗,说不定有难言之隐。”
      程锐随口应了一声,咬咬牙按了酒吧的号码。并没有留意到周子文凝视自己的目光。
      那头很快就接起来。
      魏宁听到是他,大声吆喝道:“等等别挂!我这就把他给你抓过来——我操!你给我站住,是矮瓜!”
      程锐心想,他果真是在躲着自己。
      停了好一会儿,那头才有声音,似乎很疲倦:“程锐?”
      “我在。”
      姜彻干笑两声,问:“最近有点忙,你还好吧?”
      程锐抓着话筒,把线拉长,走到门外,低声说:“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姜彻支支吾吾,不知道在咕哝什么。
      程锐闭上眼睛,叹息似的说:“很想你。”
      那头沉默了。
      “我在学校很好,很忙。也有很多朋友。”程锐自顾自地说下去,“学习也行,虽然不是很好,但在中间。我很听你的话,好好念书。真的很想你。”
      他不说了,停了一会儿,姜彻才说:“那就好。”
      程锐有种不好的预感,抓紧了话筒问:“你有什么事在忙吗?为什么躲着我?”
      姜彻沉默好久,才疲倦地说:“傻小子,我答应过你,怎么会躲着。只是有点忙。”近来林柏月和毛子都不遗余力地给他介绍女朋友,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劝他要和程锐分开,好好过,姜彻要应付他们,还要工作,不免疲惫,也不想听到和程锐有关的事。
      程锐抿着嘴,固执地重复道:“我很想你。”
      姜彻说:“我也挺想你,好好学习,过年早点买车票回来。”
      程锐说好,又道:“你要给我打电话。”
      “好。”
      “要是我打给你,你不在,让魏宁告诉你,你再打过来。”
      姜彻又笑,说好。
      末了,程锐再次说了一遍“很想你。”
      姜彻在那头说:“怎么还是小孩子脾气,都上大学了。”
      程锐张张嘴,说不出否认的话,见迎面有人走来,便说:“有同学来了,先这样,挂了。”
      “成,出门在外,自己照顾好自己。”

      程锐回到屋里,看看正在忙的周子文,说了句谢谢。周子文回头,笑道:“我就说管用吧,有的话必须说出口才行。”
      姜彻挂上电话,手里的烟燃尽了,积成的灰受不住重量,猛地掉落下来。魏宁在一旁长长叹了口气,安抚似的拍拍他肩膀。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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