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争论（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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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魏国前一天，卫鞅特地去公叔痤的墓前祭拜一番。此次离开大梁，再来还不知道是何年何月，公叔痤生前对他教导良多，于情于理他都该去告别。
摆放好祭品，打发走了守墓人，卫鞅对着公叔痤的墓碑沉声道：“鞅入魏三年，蒙相国看重，无奈势不与我。魏候刚愎自用、性奢华好炫耀，实非鞅所求之君，加之魏国上下奢靡之风漫行，只守旧势，不拓新局，鞅此番离去，实非得已。相国一生为魏国耗尽心血，不管日后魏国国势如何，总能问心无愧。天道运行，何因人势？中庶子卫鞅就此别过。”
语毕，大礼肃拜。
第二天，卫鞅牵着一匹白马，一个小包袱搭在马背上，行至城外近效的一处的亭子，一抬眼，就看到了站在亭中一身红衣的公子卬，不远处站着几名仆人，还有几匹马。他微笑迎过去，抬手为礼：“公子。”
“卫鞅。”公子卬快步走过去，叹了一口气，道，“你真决定要走了？”
卫鞅不由得一笑，拍了拍身帝白马的颈项，道：“自然。”
公子卬有些不死心，劝道：“你不是没决定去哪吗？何不多留些时日。近日来君候想发兵攻赵，依你之能，可以先进军中谋得一职，若能立下大功，加上我这个上卿从旁劝谰，何愁君候不用你？”
卫鞅一挑眉，道：“若真如公子所言，我在军中立下大功，只怕你还没来得及向魏候进言，我就得先有性命之忧了。”
“啊？”
见公子卬一脸疑惑的样子，卫鞅提醒道：“这次攻赵，魏候让谁领兵？”
“庞涓……”公子卬反应过来了，心头火气，怒道：“庞涓他是上将军，我还是魏国上卿呢？难道我的人，他也敢动？”
昔日庞涓因嫉恨师弟孙膑的才华能力，陷害孙膑至使他被魏候处以膑刑，还硬生生地将人逼疯了，直到后来孙膑被救离了魏国，他们才知道原来孙膑不是真疯，而是在装疯，并借了齐国田忌之手逃回故国。虽然孙膑没有真的变疯，可庞涓嫉才的名声还是传得沸沸扬扬的。
对庞涓的所作所为，公子卬十分不喜，可对方到底有本事，又得魏候信任，于是两人官场上的来往不过是场面上的事，私下里并无半点交情。
卫鞅只是道：“将在军，君命有所不受。”战争期间，会发生许多不可预想的意外，庞涓乃是统军的上将军，在外寻了个错处要将他当场处死，不要说公子卬，就是魏候同样是鞭长莫及。
停了一下，他又道：“恕卫鞅多话，公子虽然得魏候看重，爵至上卿，说出来是风光无限，可公子在朝中却是只任一个主书，并无实权，日后如果是与庞涓冲撞起来，公子恐怕也讨不了好处。”
公子卬听得心头大恸，卫鞅所说，正是他心中所想所望，只是魏国的不少习俗和旧制皆是承袭晋国，想要改动并非易事，想到此，他不禁自嘲道：“这么说来，你选择离开魏国，倒不失为一件好事。”
卫鞅一怔，拱手道：“我不是有意……”
公子卬挥了挥手，道：“行了，我还不了解你吗？知道你是无心的。”不过是听得他有些难受罢了，可人家说的是事实，想不认都不行。
一时间，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来。
说起魏国旧例，却是要追朔回晋国。昔时武王伐纣后，子周成王立，封其弟叔虞在唐，又因叔虞迁都晋水，改国号为晋，事为晋国。自唐叔虞始，至第二十一代晋献公，晋国内政一直采用以血缘为基础的分封公室的宗法体制。可是在晋献公晚年，因宠爱骊姬而逐杀群公子，造成国内大乱，氏族杀伐不止。仲公子重耳在一干忠心臣子的掩护下匆匆逃出晋国，在外颠沛流离数十载，千辛万苦才得以归晋，是为晋文公。
晋文公继位后，因深受内乱之苦，感到公室权力过盛，于国君不利。从那时起，他开始有意识地提拔异姓贵族，分化原本公室的权力职位，这样一来，晋国逐渐形成了春秋时期独有的异姓卿族掌握一国军政大权的政治体制。
后来，异姓卿族势力过大，又引起了晋倾公的不满，后来君主想要削弱当时掌握晋国军政大权的六大氏族，分别是知氏、赵氏、韩氏、魏氏、范氏、中行氏，不想却被这六大氏族反扑痛咬。从此，晋国公室衰微，再无法阻止其势力吞倾。之后，六大氏族内斗，先是范氏、中行氏被灭，再是赵氏、韩氏和魏氏一同灭了最强的知氏，再最后，就是瓜分晋国，三家自立为候，各自为政，称为“三晋”，而晋国姬姓公室，则是从此绝祀。
因此，深受晋国影响的魏国，其国君在用人方面，也是多有意识提拔外来人才和异姓贵族，不然依公子卬的才华，岂又只是一个小小的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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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鞅想了想，说道：“前车之鉴，魏候未必不上心，公子无需太过气馁。”魏国是如何出现的，大家都心知肚明，要说魏候心中一点也不担心自家会走上晋国的老路，这话实在不可信。再者公子卬并非没有才能，性格秉顺刚直，以前他对魏候提出的几个治理方案，颇得成效，魏候不可谓不看重。不过有庞涓在，只怕未来好长一段时间，魏国军旅大权仍是由此人来掌握，旁人想插•手进去，难。
公子卬道：“那就承你贵言了。”一招手，不远处的仆人立即捧着一个盒子上前并将其打开，他笑着说道，“你我结识一场，如今你要走了，这份礼物你总不该拒绝了吧。”
盒子里装着一把六寸长的短剑，剑柄和剑鞘覆满了精致的花鸟鱼虫图案，卫鞅接过此剑，“唰”地一声把剑抽了出来，森寒的银光一闪而过，刀刃锋利无比，看得出来是出身名家之手。这短剑对寻常人来说是珍品，可搁在一个上卿身上，实在算不得什么，难得的是对方的用心，于是卫鞅便笑道：“公子心意，我就却之不恭了。”反手将剑插回去，随后系在腰间。
“好。”公子卬见他收下短剑，显得很是欢喜。
卫鞅忽然神色一正，行礼道：“鞅此行去路渺缈，来路不可循，公子赠剑相送之情，鞅无以为报，还望公子日后多多保重。”
公子卬眼眶微湿，难舍之情溢满于心，抬手扶起他，道：“你也是……”可他到底生性直爽，难过了一下，却忽然大笑道，“卫鞅天纵奇才，如今只是明珠蒙尘世人无眼罢了，将来必能得见天日，为天下人所惊，说不定到时魏卬还得仰仗于你呢。”
卫鞅听罢，却是一叹：“伯乐不常有啊！”随后一拱手，“卫鞅就此告别。”
“请。”
别过公子卬，卫鞅立即打马向前奔去，官道上人马不多，马撒起腿跑起来速度倒也快。行了半日，他觉得有些口渴，正好见到前方有供旅人歇脚提供饭食的小馆，便翻身下马，朝那小馆走去，准备休息一下再赶路。
此馆占地尚算宽敞，一楼大厅铺放了十来张小案，坐得有七八分满，有商人，有官吏，更有游学士子，或聊天或吃饭，还有些打了几壶茶水解了渴，就冲冲上路了。卫鞅一进门，立即就有一名侍者迎了上来，领他入座，操持着一口魏国官话，问：“这位先生是歇脚还是用饭？”
卫鞅道：“随便来点饭食，要快，要饱，我赶路。对了，你这有没有赵酒？”
“有。”
“那来一壶赵酒。”
“好。您稍等，马上就好。”那侍者应得利落，转身就朝后屋走去，嘴里喊道，“小妹，来一份白面饼、一份烤肉……
大厅里人来人往，将宽敞的地方挤得有几分狭窄，好几名士子正在高谈阔论，说的是齐候，讲到齐候因齐③待贤爱才的种种举动，，甚至还有人显摆他在稷下学宫的见闻，引来阵阵惊叹声。
“听说齐候将阿城大夫以及十几个恶吏都投入到了大鼎中烹煮，可是真的？”
“确有此事。”
“甚好，真是快哉人心。”
“如此恶人，就应该如此狠治，才能达到断绝官场的糜烂腐败，从而达到立国立君之威信的效果，政吏通明，国强民安啊。”
“听说齐国上下都轰动起来了。”
“如此明君，要不我们也去齐国吧？听说稷下学宫论战成风，不以言获罪，各家学派人才济济，到了那里，我们不但能结识同道中人，还能与各国士子一辨高下，何足快哉。”
“如能一言而记之，虽死无憾。”
“说得好……”
“那大梁，我们还去不去？”
“这位魏国国君，到底还是不如魏文候和魏武候啊，昔时魏文候独具慧眼识得西门豹、吴起、李悝等人才，力行变法图治，才使魏国成为中原霸主。虽然魏国现在仍是独霸中原，可其势已堕，不复以往，我观之，魏国国势到头了。”
…………
小馆是由魏国官府出钱出力置办出来的，勉强也可算是官方驿站，甚至厅中就有几个魏国的小官吏，但此时却没有一人上前打断或责骂这些士子的言论。
听到这里，卫鞅没了兴致再去听关于魏国的评论，不过对齐国的看法他却有些不以然，当即摇了摇头，不想却被其中一黄衣士子看到。那黄衣士子走过来，先是一揖，然后道：“我见先生对我等言论似乎不以为然，敢请指教。”
卫鞅一怔，但看对方神情，明为指教，实为挑衅，一时间争心大起，起身回了一礼，道：“不敢言教，只是阁下对齐国的看法，我却认为不妥。”
作者有话说第3章 争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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