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暗涌（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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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虔性格冲动易怒，极为暴躁，通常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白显的上门寻问，让他对赵渠梁的做法也产生了一些疑虑，于是没想多久，便打马去了栎阳宫。待他到了书房时，赵渠梁正在批阅地方呈上来的文简，见到兄长突然到来，不由得惊讶道：“大哥怎么来了？”又招呼他坐下，让人奉上热茶。
公子虔随意地看了一眼摆在案几上热汽腾腾的瓷碗，才说道：“这些天栎阳都快吵疯了，刚刚白显还跑我门上来问话了。”然后神情一肃，“你就给句实话吧，对卫鞅，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赵渠梁深知庶兄性格，再加上秦国变法也得要这个在军中颇具声望的上将军支持，当下不再隐瞒，直言说道：“我打算任用卫鞅，欲在秦国变法。”
公子虔皱眉，隐隐地感觉到了这句话中所蕴含的风暴：“变法？什么意思？像魏国李悝那样？”
赵渠梁摇了摇头，道：“并不仅仅于此。”停了停，他略略琢磨了一下，将这段时间以来他与卫鞅所讨论的成果透露了约两三分出来。
可就是两三分，也足以让公子虔目瞪口呆了，“你说，你要在秦国深彻变法，收回氏族在封地的统治权？改用国府统一管理秦国各县？”
“是。”
“这，这老氏族会同意吗？你这是要了他们的命啊！”虽然公子虔为人大大咧咧，可也真不是一个没脑子的人，再者这事也犯不着多用脑子。随便想想也能知道，废了氏族在封地的特权，只担虚名，没有实权，没有军队，一切只听国君指挥，将口中的肥肉就这样白白地吐出来，老氏族们会愿意才怪。
赵渠梁眼神微沉，道：“封主权力过大、分散，国府无力调动，民心就像一盘散沙，国力又日渐衰落，秦国政制弊端早已成了死结。就算我想学李悝缓步变法，现在也没这个机会。再不将封地的权利收回，深彻变法，长期下去，我这个国君早晚就是个虚名。大哥没忘记君父是如何被流放去魏国，又是如何被庶长改迎回秦国的吧？”
公子虔说道：“我当然没忘。君父临死前留有遗言，要我们兄弟二人齐心协力，我一刻不敢忘。变法的事我是不太懂，可你自小比我有主意，既然你决定了，我肯定会支持你的。说吧，要我怎么做。”
赵渠梁听得松了一口气，有了公子虔的支持，他的压力便没这么大了。
秦献公的父亲灵公死的时候，因年幼被大臣把持大权而废去君位，改立简公为君，接着又经历了惠公、出子两代国君，直到庶长改再无法忍受出子及其母亲对朝政的指手划脚，同时也不想看到秦国就此衰败，便连合其他大臣与公室宗亲一起杀了出子与其母，并将其沉尸大河。
这一段历史，赵渠梁很清楚，而公子虔更不含糊。一国之君，说废就废，说立就立，氏族的势力早就威胁到了国君。
追究起来，根源就在于周朝所施行的分封制。周天子分封土地给诸侯，诸侯就拥有了对这片土地的管理权和军队的统治权，而他们所要做的，则是定时向周王室缴纳贡品和粮食，并且在周王室受到威胁的时候出兵捍卫天子之尊。这种制度，在周朝早期确实是让王室盛极一时，号令所指，诸侯们几乎是无敢不从。可是随着诸侯势力的慢慢扩张，分封制的弊端就显示出来了，诸侯不再给周王室进贡，甚至不再听从天子的号令。周平王的东迁洛邑，让天下格局从“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变成了“礼乐征伐自诸侯出”的混乱时代。
这种弊端，同时也出现在了各诸侯国内。诸侯国内同样也是实行分封制，国君可以将领地内的采邑直接分封给氏族卿士们，这些采邑主一样拥有采邑内的管理权和自家的私人军队，如果国君要出兵征伐他国，就要向这些采邑主下令征兵。因此，几百年下来，氏族封地的势力早已是层层叠叠不容小看，而势力强大的封地领主直接推翻原有国君然后自立为君的也不算稀奇。
所以，赵渠梁在心忧秦国贫弱的同时，也同样在担心着国内的氏族是否还会继续壮大下去。秦国的人口有多少，他不知道。秦国的军队，他并不能完全调动起来。秦国的赋税，也不是全部交给国库。
面对这样的境况，除了变法，彻底地拔除掉氏族的威胁外，赵渠梁再没有别的道路可以选择。
想到这里，赵渠梁对公子虔说道：“暂时还不用大哥操心，这事得慢慢来，急不得。”
公子虔点头，道：“听你的。哎，不过我倒想去见见那个卫鞅了，听说他搬进了官邸，那改天我去会会他。”
赵渠梁想了一下，说：“卫鞅正在草拟法令，大哥若无急事，就别随意上门打扰他了。再说，这老氏族，好不容易才消停下来，我可不想又生事端。”
不过公子虔倒是想起了适才白显跟他的谈话，道：“我看白显那小子已经猜出了一些眉头，指不定这会儿啊，找上人家来商量了。这件事，估计瞒不了多久。”
赵渠梁没有说话，而是微微皱眉，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卫鞅尚未入秦之时，就查阅过不少关于秦国的典籍，不得不说，这是一个极为特殊的国家。
秦国起源西陲，正是在渭泾上游的河谷的地带。一开始，秦国还不是秦国，仅仅是一个古老的部落，在商朝可说是官至显赫。后来，武王伐纣，他们却是站在了商纣王这一边而反对武王，因此在周朝天下慢慢稳定下来后，秦部落也就衰落了下去，无人记起。
一直到周穆王时期，秦部落出了一个叫造父的人，为周王室牧养战马有功而得宠于周穆王。有一回，周穆王去东夷巡狩，徐国国君徐偃王趁此叛上作乱，多亏造父拼命驱赶兵车，一日千里，这才使得周穆王能够及时赶回镐京（西周的国都）派使者去楚国让其出兵征伐徐国，并获得了大胜。然后论功行赏，周穆王则是将赵城封给了造父，至周孝王，因申侯进言，说是让造父这一族看守西垂的犬戎夷族，故而周孝王便将赵城附近的三十里地封给了造父的后人大骆，赐姓嬴，号曰秦嬴。故造父这一支的子孙，皆为嬴姓赵氏。
大骆之后，经过数代人的努力，秦部落开始慢慢展露了头角，终在秦仲这一代，秦人大破西戎，被周宣王封为西垂大夫。就在秦部落慢慢崛起的时候，秦仲却是战死了，一时间秦部落又落回了原来那不上不下的尴尬地位。
直到四十多年后，周幽王不惜为博宠妃褒姒一笑“烽火戏诸侯”，而且还废了申王后、黜太子宜臼，惹起了申国国君的强烈不满和愤怒。没多久，申侯就索性与西戎犬戎相约一起出兵攻打镐京，斩杀周幽王于郦山下。而秦部落的首领赵开则是看到了秦人兴起的机会，便带领军队赶来了镐京，护送太子宜臼，即周平王，平安到达了洛邑。赵开立下护卫王室东迁的大功，于是周平王封其为诸侯，且赐爵位伯爵，西岐之地更是尽数赐给了秦开，让秦国拥有通使聘享之礼。
至此，秦部落才成为了名正言顺的诸侯国，而赵开，即是后来史书上所载的秦襄公，也是秦国诸侯名分以来的第一任国君。
虽说周平王将西歧赐给了秦国，可是却留了一个心眼，因为自歧向西的千里之地，此刻正是被戎族所霸占着，所以周平王对秦襄公说了这么一句话：“戎无道，侵夺我岐、丰之地，秦能攻逐戎，即有其地。”
就是说，秦国要想真正地统治西陲，就得想办法驱赶那些戎族。不然，这个诸侯的爵位，也只不过是一个空名。所以，秦文公率领秦人在西陲浴血奋战几十年，才将戎族赶出了这片土地，成为了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由于秦国并没有受到周天子的任何优待，且是半路杀出来的诸侯国，周礼对其作用极小，而且秦人长年与戎族相处混居，作风习性更是大异于中原，故在早些年，秦国一直被视为蛮夷之地，与戎族相提并论。
不过正是这种异于中原的强悍作风，这才使得秦人得以在穷僻的西陲生存下来。由于贫穷和落后，由于闭塞和战争，秦国的氏族与庶民，差异并没有中原那般巨大，这就使得秦国各阶层对改变国家现状并没有迫切的需求。
这是好事。
卫鞅如此想着。
“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或许变法还可以再放缓一些，十则围之……”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暗涌（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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