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九）为君绾青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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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纸糊窗，照得一室亮堂。
魏子梧端坐在菱花镜前，手点胭脂，婆娑指尖。背后站着菱小馥举起一把牛角梳，肥肥的小手一上一下，有条不紊地打理着乌发。
魏子梧望着镜子突然问：“诶，你们凡人梳头，不是还要边梳边念念有词的吗？这套你会不？也给老子念念。”
菱小馥梳子卡到半中间，道：“我这个凡人，好像没听过这套说法。”又细一回忆，“你听的会不会是这样啊。”
说着抽出梳子，努力举起手臂够到魏子梧的脑袋中间，小心翼翼地往下梳，口里软软糯糯地念道：“一梳梳到尾。”梳子蹭的往下溜。
接着再从头顶往下梳，念：“二梳梳到白发齐眉。”
又如此周而复始念了两句：“三梳梳到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
院子里栽着几棵凤凰花树，春日里尚未复苏，枝叶尽凋，窗内四声话语刚落，便闪过一青衣身影，似逗留了许久，身影一顿，踏枝而去，脚步轻轻，不声不响，难以发现。
二人折腾了一会儿，好不容易盘好发，魏子梧一照镜子，觉得要被自己的英姿亮瞎双目了。他摸摸头上总起的两个包，前后转了转头，道：“小馥啊，你觉不觉得老子这造型似乎还欠缺了某样东西。”
菱小馥将梳子大刀阔斧往桌上一搁，道：“你说！”
魏子梧有点郁闷，连“老子”都不说了，道：“我怎么觉得，我这个样子，脖子上若套个金项圈，身披混天绫，脚上再踩俩风火轮就能‘蹬蹬蹬’直接飞去东海了啊……”
菱小馥说的很没底气：“你胡说！哪有这么英俊的哪吒呀……”
“……”
最后他们又参考了《历朝各代美男盘发大全》，简单盘了个四方髻，中插一支白玉簪。一身红衣，腰缠玉带，香包浅缀。
魏子梧是块璞玉，而现今已是被雕琢过的美玉。小菱花拉着他在绾月晓楼这么一溜达，一群大老爷儿们都觉得自己的狗眼啊呸，是自己的双眼都要被勾出来了，若不是少爷这么一打扮，他们怎么也不敢想，世上竟还有如此风姿绰约的人物，就是站在那里不动，可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皆成风景。上至八十高龄的钟伯，下至还没泪奔完的小包子都甚感欣慰：老爷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看他们紧紧牵着的小手，恩爱！这即将又是九荫的一场恩爱啊！
钟伯拄着拐杖，擦着堵也堵不住的滚烫浊泪，连声道：“这下可好，不用担心少爷孤苦一人在这世上了。”
菱小馥觉得很奇怪，一路走来，众人神色怪异，不敢正眼直视，又忍不住拿眼风狂扫。她示意魏子梧低下身子，附耳过来，忧心忡忡的问道：“你有没有觉得今日气氛甚是奇怪？”
“可能近日太闲了吧，得空老子开个场子，命他们好好操练一番。”
他们二人自小的生活环境甚是相同，虽然有柳姨在旁照顾菱小馥起居，但流云山都是长辈，对男女之防也就没看得那么重了。牵个小手在这二人的眼里与同性相处无异，何况菱小馥同魏子梧皆将对方当好友相待，更无嫌隙一说。
可外人不这么看，低身附耳那就是一种体贴啊，没想到少爷平常看似粗枝大叶的，对什么都不上心，却于男女之事如此无师自通，果然不负倾城少年魏映堂之子，九荫第一公子的名堂！
众人膜拜。
今日魏子梧大费周章的如此打扮，并非心血来潮，闲闲没事干，他向来是个言出必践之人，于风月之事也是如此。
菱小馥对于朝如歌所知，唯有那半句诗：“梧桐落凤朝如歌。”
这趟出行，显是魏子梧之前便准备好的，五日前下帖子，而她却在前日方抵达九荫，看来，不管遇没遇见她，魏子梧今日也必是去梧桐别苑的。
梧桐别苑，正是朝如歌的住所。
宝马香车，马蹄“嘚儿嘚儿”的跑。
说起这段过往，他的脸上开始浮现出一种与平日不大相同的宁静，黝黑的眼里折射着晶莹，隐隐透着泪光。魏子梧说：“小馥，你可知梧桐别苑从前是谁的住所？”
菱小馥心道：“我怎会知。又想，是了，但凡讲故事的，开头必要说一句‘XXX，你可知XX如何如何？’就跟结尾的‘请听下回分解’有异曲同工之妙。”为了能安静地听完这个故事，她很识趣地摇了摇头。
魏子梧很平静地引出下文：“那曾是我母亲，霍氏倾燕的住所。”
菱小馥倒吸了一口气，绕是她常年住在山上又怎么会不知，霍倾燕——这个已被神话到极致的女人。
魏子梧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唇角噙笑，眉目间春风雅致，似笑非笑的神情，仿佛有种吸引之力，让她陷进他深深的瞳孔之中，去看到那曾经的故事，就连声音，都低沉性感得动人。
与传说中的缠绵大致无异，但从魏子梧的口中，听到的，却是更加如烟火般绚丽，浓烈过后，转眼消逝的一段爱情。于今日，她第一次知晓，再恩爱的爱侣也会有分歧、口角和藏不住的泪水，传说，不过是世人令自己的“得不到、求不得、终难圆”在故事里求得的一个欢喜圆满。
他显得有点激动，说：“小馥啊，于父母一生，我隐有窥探，情爱一事，恩爱有时，分离有时，不管此间种种皆能修补。可猜忌若起，背叛若生，则死生不复缠绵。”
菱小馥只管安静地坐在一旁，车内焚着袅袅清香，淡淡紫烟飘飘渺渺，魏子梧的半张脸隐在背光处，就像一幅年代久远的卓绝古画，浓浓的剑眉，英挺的鼻，在此刻都显得如此温柔，风不经意偷偷拂起车帘，她讶的发现，说起这段风月时，声音古波不惊的魏子梧，早已泪流满面。
非经历过这些，她并不能理解，过去十几年的所见所闻，于魏魏兄台的心内，究竟造成了怎样的心境，只是这一刻，她心里莫名被打动，对于魏子梧的怜爱愈发多起来，溢于言表，悄悄地拉过他的手，表示安慰。
车轮滚过青石板的声音伴着街道两旁的叫卖声与车内一时的寂静无声，就像生生劈开了两个世界。
香焚得已近末尾，紫烟断断续续，菱小馥问：“既然梧桐别苑是你母亲的住所，那朝如歌又是如何住进去的呢？”
魏子梧笑了笑，抽出被握着的手，揉揉她的头，道：“我母亲过世后，父亲不愿再留着梧桐别苑，怕触景生情，便转手卖了出去，而接手的，诚如你所见，便是朝家。”
关于魏子梧同朝如歌的相遇，以及他如何疯狂、不能制止的喜欢上朝如歌这一段，小菱花觉得很有必要由她转述，否则以魏魏兄台此刻的心境，应该不如预期所料那样好的同大家传达此间情意。
而事情，是这样子的：
五年前，魏映堂在霍倾燕过世后，不理魏魏兄台的阻拦，毅然决然将梧桐别苑挂牌转让，这在当时曾引起举世哗然。可哗然归哗然，若能得到梧桐别苑，沾点这对绝世爱侣的福气，以助自己日后婚姻美满、阖家欢乐，大家还是比较喜闻乐见的。特别是那些有钱的公子哥儿，为了博得心上人一笑，再多钱也砸得出来。
结果价钱越抬越高，最后竟高至寸土千金的地步，至此，便是皇帝来了，可能也不会花这笔钱去买这座苑子，导致梧桐别苑闲置一年之久。
中间，魏魏兄台数次欲进去瞻仰亡母故居，他想过不下数十种方法，也一一实行了，奈何魏映堂下了死令，最严重的一次，他被守卫打得在床上休息了大半个月。从小母亲不在身边，一年也无法相见一次，这导致了他对见母亲霍倾燕的念头成了一种深深的、扎根于心里的执念，直到她身死后，这执念竟未随着她的离去而消失，反而越来越重。
直到四年前的一个夜晚，星光璀璨，月大如盘。邻居的王大爷半夜起来上茅房，惊讶的发现梧桐别苑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第二天，开始有人出出入入，大门上挂着的书有“梧桐别苑”的牌匾被撤换成“朝府。”
到了这一步，众人才后知后觉，这座宅子终于迎来了第二位主人，名唤“朝如歌”，可惜却是一位孤女，奇怪的是，没有人知道她从何处而来，祖上做什么，父母姓甚名谁，甚至魏映堂为什么偏偏将梧桐别苑卖与她？
这些，至今都是九荫的一个谜，奈何九荫谜团实在太多，连县太爷午间吃饭为何多挖了两下鼻孔都能被人研究半天，所以关于这点，大家凑个热闹也就算了。
朝如歌甚少出门，几乎与世隔绝，可“梧桐落凤朝如歌”这句诗并不是文人雅士为附风流而强加给她的，除了这个，她还被人称作——九荫永不坠落的月亮。
朝如歌只是一个孤女，身边除了一个名唤“挽婆”的人老妇人照顾起居外，再无其他来往亲朋。但梧桐别苑，不，现在应当称作朝府，朝府家大业大，守卫甚是森严。有许多小年轻为了一睹这位神秘女子的风采，也为了当吃螃蟹的第一人以挣个面子。爬墙、打地洞、扮下人、就连钻夜香桶这种法子都能做得出来。
可开花多，结果少。有幸见过朝如歌真面目的寥寥无几，而几个见过她的人，除了一人，全都疯了，不是被守卫打疯，亦不是被毒疯，而是被她的美给惊疯了。
疯了之后的这些人，嘴里都念叨着一句话：“太美了，太美了，瞎了，美瞎了。”
有人说，她的美，就像一轮高高挂在天际的冰轮，看似近在眼前，却遥不可及，又如一只凤凰，神圣不可侵犯。能娶到她的人，非当世英雄或皇家贵胄不可，话都说成这样，顺带着也打消了一些围观群众的猎奇心理，谁没事敢自封当世英雄啊，这不找揍呢这，而皇家贵胄又远在京都，甚是遥远。
朝府的前身刚好名中带有梧桐，于是便有“梧桐落凤朝如歌”这句话。
可能你会问，为何见过朝如歌的人都疯了，魏魏兄台却没疯，还要带着我小菱花去找她呢？
别急，魏魏兄台就是上文提到的例外。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九）为君绾青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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