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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二十四)梨树听八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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菱小馥养伤的这个月里,前半截一直吹的是风平浪静的节奏;中间半截则刮的是阴测难卜的西南风——九荫里接二连三又死了好几家姑娘,杀人手法同之前一样,轻丝锁喉而死。官衙里的捕快们倾巢出动,搞得家家户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尽管这样也查不出凶手的蛛丝马迹;至于后半截则飘的是暗夜里莫名其妙的一抹浮云——他们这窝山上下来的土鳖们决定办一场声势浩大的婚事。
气氛严肃的大厅里,乌越站在堂上朝众人道:“既然我们已经制定了周密的计划,而这位神秘的杀人狂魔……”
凤烈烈二当家坐在一旁纠正他:“是小二黑啊!我同延智大师一致决定给他取个代号叫‘小二黑’,小越你记得阐述时要用‘小二黑’这个名字啊。”
乌越掩饰性地咳了两声,又不动声色的在心里鄙视一下这个名字,继续道:“而这位神秘的小……小二黑,喜好加害即将过门的新娘子,索性他要什么我们就送他什么,先请君入瓮,届时再布下天罗地网一网打尽,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人竟心性残忍到专挑少女下手。九荫这块地,脏了太多年了,而我们的国,也湮灭太多年了。”说到这里时,他眼里突然涌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这世上能用水清洗的东西,又哪能谈得上真正的脏呢?”
菱小馥对于他最后的话很迷茫,但她自小贯彻的“凡是乌越说的话,都一定是对的,凡是乌越的道理,就一定是有理的”,秉持着这样的思想,她觉得凡是她听不懂的,就一定是很高深晦涩的至理名言,所以决定在心里默默记下这句话,日后再查点书来理解。
她咬一口汁多肉嫩的水梨,充分发挥不懂就要问的精神道:“既然要抓小二黑就必须搞一场声势浩大的婚事,那新郎官和新娘子谁来当啊?”
乌越低着头狠狠思考了一把,最后才痛下决定:“本来新郎官是乌保保老大来当的,但考虑到他腰间盘突出还没好,而二当家又得掌控全局,延智大师更是不行,所以在座之中……”他深吸一口气,表情凝重:“思来想去,新郎官这个艰巨的任务,还得我来啊。”说着目光远眺,身姿透着正义的凛然。
“咻”一声,一个吃得干干净净的梨核呈抛物线利落地砸到他脸上,乌越又很有技巧的躲开了。菱小馥嘴角向下颤了颤,道:“我觉得你前面铺垫了那么多,就是为了要引出你当新郎官的这件事!”
乌越望着她,又温柔地捧着她的脸道:“你想太多了小菱花,难道我是那种人吗?”
菱小馥拍开他的手,凑上去直勾勾盯着他,不留情面地指控道:“我觉得你一直是那种人!”
乌越促狭一笑:“你答对了,果然最了解我的还是小菱花啊。”
“……”
她沉默了半响,又想起一件分外重要的事情:“你快说,那个不怕死的新娘是谁?!”
门外唐慕舒抱着大圣爷气喘吁吁的跑进来,大喊一声:“是我啊,少女放开那个少年,让我来啊!我们说书的最是不能错过这种充满故事的盛事了!”
菱小馥瞪她一眼,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杀气腾腾道:“你敢!全都给我死开,让、我、来!”
唐慕舒:“……”
乌越:“小菱花你先冷静一点放下花瓶啊。”
流云山的众人们已经很久没感受过这么热闹的气氛了,底下一堆人风风火火的,前日城西买炮仗,昨日城东订三牲祭品,今日城南采购喜饼火烛,不消多久,整个九荫都知道四月十号将有场不怕死的盛世大婚,有好事者还为那天取了个名字叫“荫城恋歌”,因为“荫”字形于“萌”,于是在一传十十传百的过程中误传成了“萌城恋歌”,简称“萌歌”。
这一日,天朗气清,万里无云,少桂苑的三角梅开遍了角角落落,簇拥的白梨花攒成云霞似的锦带钻出墙头,这棵老梨树落在这里少说有几百年的历史,被风雨打磨过的枝头有两个成年男子的大腿那么粗,乌越正捧着一本书坐在上面养神,偶尔几片花瓣落下,他也不在意,不一会儿,整个肩膀上便堆满了梨花。菱小馥也意思意思捧着一本《风雨九荫八卦完整版》躺在旁边。
看完八卦后她觉得很无聊,百无聊赖之际就开始偷瞄旁边的乌越,只见他将书盖在脸上,双手枕着头,暂时不会清醒,于是不着痕迹地匍匐挪动,一二、一二、一二挪动得很有节奏感,树枝因为她的动作而摇摇晃晃,颤动的枝桠窸窸窣窣,偶尔打下几片叶子和一抹灰。好不容易才挪到他身边,菱小馥支着双手托在下巴上,很羞涩地盯着他好看的眉眼和紧抿的唇,忍不住伸出手指头戳一下饱满的脸颊,好像很嫩的样子,看一下他的反应戳一下脸,看一下戳一下,看一下戳一下,看一下戳一下……
最后乌越受不了了,一把抓住她的手,温热的手掌紧紧包着放在胸前,声音是刚睡醒的沙哑和性感,道:“乖一点。”
她趴在他身上,耳下是乌越跳动着的心跳声,鼻尖感受的是淡淡梨花香,她觉得很圆满,这一刻,是来到九荫后难得的安静。
又想到小时候,自己常常守在山门口等乌越回来,马蹄溅过水花,嘚儿嘚儿的响声扬起,她便知道是他回来了,皎月一样的脸上嵌着稚嫩欢脱的笑颜奔向他,乌越一把捞起她疾驰回山,风在耳边呼啸,菱小馥开心得大叫:“哥哥再快点,再快点,小馥飞咯!”
到了夜晚,他就抱她坐在屋前的竹椅上,竹椅依依呀呀地摇晃着,菱小馥躺在他的臂弯里,听他讲一些外面遇到的趣闻,就这样直到夜深。常常第二天醒过来,小小的她都是依偎在他怀里,二人身上盖着狐裘,萦绕在乌越的气息里,菱小馥觉得很安心。
高高的梨树之下坐着延智同凤烈烈,说到这里,菱小馥觉得有点神奇,糙汉子的凤烈烈二当家居然难得对佛法颇有兴趣,三天两头找延智和尚喝茶参禅。
二人摆了一方茶几并两张老爷椅,紫砂壶内泡着是新进的雪顶含翠,茶烟袅袅,茶香亦袅袅。
延智和尚宝相庄严地坐在左处,捋了捋花白的三角胡子,笑道:“凤施主既要参禅,率先领悟的就是这个‘参’字,如何参,怎么参皆是一门学问。需知世间万物,若有心,人人都可向佛,人人都可成佛,佛祖舍身喂虎可谓参;拈花一笑,摩诃迦叶可谓参。而老衲在此同凤施主讨论亦可谓参,修行有万法,是以参禅亦有万法。”
菱小馥第一次听延智和尚讲这种晦涩的佛理,摆脱了他素日顽童般的形象,再仔细一瞧,居然也有了一种佛渡众生,神圣不可侵犯的威严。乌越在她后背拍了拍,示意不可打扰,静静听就好。
凤烈烈二当家严肃地点了点头,询问道:“请大师示下,是否有向佛之心,外物皆不重要,心达彼岸,即身彼岸?”
延智和尚道:“若心中有佛,又何须顾忌外身是否向佛?心内知晓‘参’之一字,自然约束外身时时‘参’佛,若尚无自然约束之力,则其他全无诸多可言。”
见他不解,延智解释道:“说白了,只要你心里时时想着这件事,自然言行方面就会如心里之想。我们佛家一戒杀生,二戒偷盗,三戒淫邪,四戒妄语,五戒饮酒,六戒着香华,七戒坐卧高广大床,八戒非时食,虽甚少八戒全守,但凭借外力来达到心之守一,也不能不说是对‘参’的一种助力,终归是那句话,心向佛,即身向佛。”
凤烈烈低头思考一番,觉得他这两句话已经够自己参上好多天,于是转了话题道:“不知鸿双鸿禧两位小师父如何了?”
一提起这件事,延智和尚便收起笑容,道:“老衲问过我这两个小徒弟为何被小黑抓走,你猜怎么?没想到我们大家都算错了,这个小二黑其实就是小黑啊!那天他们刚好路过朱府后院外的小巷,碰见一个黑衣人闪过,没多久就听见一个丫鬟凄厉的尖叫,二人心道不好就一路追过去,等追到郊外因为江湖经验不足着了小黑的道,幸亏他们机智沿途留下记号,又胡编乱造唬住了小黑,这才保住性命等老衲沿途寻去救出他们。”
菱小馥没想到延智和尚前阵子在九荫上空飞来飞去竟是为了这层,不由得多留了心思听他们对话,又往乌越身上挪了挪,发髻顶着他的下巴,碎发在他鼻孔里挠啊挠的,乌越一个喷嚏震得他们躺的那方枝桠晃了晃,震落一片落叶和枯灰。
凤烈烈二当家提起茶盏,撇了撇上面的茶叶道:“原来如此,看来在九荫里兴风作浪的都是这个小黑,但他一人之力就欲搅起这么大的风雨究竟是为何,前些天小馥不也同魏家的小猴崽子着了道,”他抿口茶继续道:“那时小黑也有出现,这件事八成同他也脱不了干系,大师,你看我们这次的行动动,动,动动动……”他动了半天没动出来,一嘴的枯灰,不由得怒发冲冠,骂道:“动他娘的,哪里来这么多的枯灰和破叶子?!”
菱小馥默默地把头缩进去,假装她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