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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回眸入抱总含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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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光乍泄,鸟雀呼晴,一夜酥雨下的格外旖旎,点了桃瓣,白了梨花,粉了春樱,润了青草,就连空气中氤氲了酒酣微薰的香味。两抹纤细的鸀影相携而来,她们挽着精致的花篮,一路穿花拂柳,踮起绣鞋尖,剪下枝头一段香,细细的嗅着,当真是人面桃花相映红。手上动作轻巧,小嘴也没闲着,从桃花太艳,到梨花太白,胭脂水粉,衣料首饰,一桩桩一件件,谈兴很浓,枝头站着几只黄绒绒的呆鸟儿惊讶的张大了绿豆眼,细细的脚丫一歪,居然就在美人面前丢了丑,跌倒在了软乎乎的草地上。
“瞧这只呆鸟儿,被吓成这样,但真可怜。”虽说着惋惜的话,那容长脸媚儿眼的姑娘却没有上前的意思。
另一圆脸姑娘则是噗嗤一笑,似想到了什么趣事,声音如银铃泠泠,“古有昭君出塞,雁落平沙之说,今日白荷可是亲眼见识了。”
“妹妹说的是,以你我二人的姿容,便是在府里也算的上一二,可惜命不好。”长脸姑娘媚眼如飞,身材凹凸有致,像成熟的水蜜桃。此时她轻轻攀着樱枝,作出个撩人的姿态,当真是丽色无双。
白荷生的圆润,粉粉嫩嫩,像个面团儿,她倚在雪白的梨树下,任那花瓣在周身飞旋若蝶,生生一副仕女游春图。她软软道:“红莲姐姐,可不是老天不长眼,明明时候到了,偏偏......”
“偏偏要在这樊庐山辜负春光,也不知....当真是愁煞人也。”红莲满脸羞红,眼波流转,作出了小女儿情态。
这话也戳到了白荷的痛脚,她跺脚一叹,声音有些尖利,“都怪那位,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要迎清都王的时候,来了,真是不识好歹。”
话音一落,一声极轻的咳声从廊庑那边传来,像一枚小石,惊起无限涟漪。
白荷和红莲两人俱面色发白,呆若木鸡,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惧!
一段铺满花瓣的小石径被他们走的慌不择路,什么姿容,什么风度,早早随风而去,剩下个天真的蠢壳。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截熟悉的棠色马面裙,后面金丝线绣重瓣莲花锦绣双色芙蓉鞋露了一角,两人的心已经突突往下沉,心知议论主子被听到,且这位还不是好相与的,当即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只见浮光一掠,上首传来平板的语调,“下去领罚。”
顷刻间,那恼人的叽叽喳喳声便消失了,当真是清静啊!长长的廊庑美人榻下歪着一人,只见她一袭鹅黄出风毛绣竹叶梅花圆领袍鼓成一团,花压绿鬓偏,玉为红颜骨,正是豆蔻娉婷的年华,已然光华动人。
她微微皱了翠色远山眉,面上笼了一层轻雾般的愁绪,迟疑了一会儿,终于抱着发胀的脑袋,带着稚气的声音道:“奶娘,怎么逃到樊庐山了,那个人怎么还阴魂不散。”
边上的妇人慈爱的看着榻上的姑娘,她闻言眼眸一黯,露出同情的眼神,担忧道:“大姑娘,又说淘气话了,这都是命,您要想开些,挣什么也挣不过命。”何况您的下半生还取决于他们。这话她只敢在肚里煎熬,混不让姑娘听见。
“我命由我不由天,就不信了。娘说过,不能让亲者痛,仇者快,我不会再做傻事了。”小姑娘严肃的道,她抚着的皓腕上一缕细细的红痕,像是在坚定决心。
奶娘宋妈妈几不可微一叹,无数想劝慰的话滚到舌尖,又混沌吞下去,只道:“这酒不许再喝了,好姑娘可不能成醉猫。”
她搔了搔头,吐出小粉舌给人看,“骗人,还说一醉解千愁,我看是一醉愁更愁。”
娇憨可人的水晶粉团儿,真想让人搂着怀里捏一捏,奶娘的面皮绷不住,眼角的纹路舒展,不去看她。
宁月见十岁之前是京城大家闺秀羡慕的对象,十岁之后成了京城人人咀嚼的笑话。这一切都因她的父亲,当朝太傅宁商洛而起。宁商洛本是落魄世家的子弟,当年恰好有位暴发户世叔,为全族人开学堂,供学子。几年之后,宁家一门七进士,尤其令人瞩目的是宁商洛拔得头筹,美容止,高才情,好本事,皇上宠幸不说,文武百官无不称赞,京城百姓争相竞逐,宁家一族俨然以他为首。这位炙手可热的新科状元为南唐提供了几十年谈资。他彼时已有二十有五,正是男人褪去青涩,走向成熟的年纪。不仅许多闺阁少女对他青眼有加,连皇女公主也另眼相待,只可惜那位公主早以为人妻为人母,两人没有在京城百姓八卦的眼光中传出风流韵事。紧接着宁商洛为世代为将的韩将军看中,为嫡女觅得东床快婿。宁夫人在世人的传言中,只有两个形象,一是善妒,二是病弱。十年只得一女宁月见,如珠似宝宠着,待女儿长到八岁,才为夫君纳了一妾,其貌不扬,诞下一子。宁大人的官越做越大,夫人的身子就越来越不行,终于在女儿十岁的寿宴上,昏倒在地,不过两日,撒手人寰。众人皆道是宁夫人命薄,压不住这滔天福气。谁知,宁夫人还未过百日,宁大人加封太子太傅,赐婚迎娶永嘉长公主的圣旨就下来了。
从此这位掌上明珠成了墙根野草,在宁府整整为母亲守了三年孝,待第二年开了春,这才出来透透气。
宁月见不过稚龄少女,经逢此变,虽面上瞧着言笑晏晏,温柔可亲,实则是经历以后的洗练。她是死过一回的人,阎王不肯收罢了。肆意妄为,随心所欲就是她的想法。
“奶娘,那两个丫头,想攀高枝,就让他们飞去好了。”她素手托腮,柳眉轻皱,漆黑的眸子状如繁星,晶灿璀璨,叫人几欲失神。娇憨可人的情态,流露自然,不同于世家小姐矜贵作态,这样的小女儿娇态让人又爱又怜。
宋妈妈对她面上严厉,心里宠溺,听了这话,想了想道:“大姑娘,白荷和红莲并不堪用,只怕清都王府里要多少有多少,此番错过了迎他入京,不若以贵礼道歉,方显诚意。”
“全京城的人都去迎他清都王,我体弱多病,躲到这里清静。他大人有大量,定不会怪罪我。那两位,不过是成人之美罢了。要送什么,奶娘舀主意罢。”她对这位京城百姓喜闻乐见的清都王,一点也不待见。其实这次匆匆离京,打的就是躲他的主意。至于那两个婢女,也让他添添堵。奶娘知道姑娘大了,也有自己的心思,她这脾气是夫人惯出来的,只能顺着来,反正姑娘长年不见那位清都王,聊表送礼,心意到了即可。
樊庐山在京城以南百里处,高耸入云,烟雾缭绕,山中寺庙和温泉香汤乃是一绝,寺中设专门迎接贵客的禅房,若不是京中有头脸的人士都去沾清都王的光,落不得这般清静。宁月见懒懒在香汤里泡足了时辰,郁气一扫而光,她带着贴身婢女,循着山房的羊肠小道,远远看见一柄如镜的绿湖,湖边是参天枯木,郁郁葱葱,倒映其中,翠色生烟。湖光山色,争相辉映,妙不可言。
正值夕阳西下,落日余晖洒在九曲回廊桥上,恍如通天。宁月见的视线堪堪从桥边转回,远远瞅见桥那头转来两道长身玉立的身影,依稀只能长他们的衣饰上辨认来人,右边那位着宝蓝色暗紫纹云纹团花锦衣,气势巍峨,冷峻萧杀,步伐走的极有规矩,不多迈一步,也不少跨半步,就像巍巍群山,坚韧不拔。左边这位是一袭象牙白工笔山水楼台圆领袍,贵气天成,微风拂过,将他广袖鼓起,像一只展翅的仙鹤,信步闲庭在山间林下,渀佛是景中应有的点睛之笔。
边上的樱桃惊呼出声,道:“是表少爷和清都王.......”
天色渐渐晦暗下来,晚风刮过丛林,呼啦作响,晚归的鸟雀在湖上盘旋。许是她站的太久,僵的太明显,一只迷途的小鸟停驻在她的云鬓上,欢快的叫着。她只觉得遍体生寒,恼怒若四合的暮色堪堪将人包围,挣脱不得。
两人踏着夕阳的残影相携而来,态度闲适,像是踏青郊游而来。
韩凛看着呆头愣脑的表妹,长年结冰的脸上裂了道缝,瞥着她头上的鸟儿,长年抿着的嘴里吐出句话来,“跟头上的鸟一个样。”
宁月见挽着双环鬓,云鬓垂在嫣然粉颊边,着了玉色绣折枝堆花襦裙,臂上松松挂上绣金描银的画帛迎风起舞,静美安宁,渀佛是观音娘娘莲座下的玉女。
她仰着飞霞喷彩的悄脸,也不肯看左边,嘟嚷道:“你才是个鸟样!”
一句话逗的众人捧腹大笑。呆鸟受了惊,扑棱展翅一头扎进深林里。
左边那人眉眼微动,带着笑意,深深看她了一眼,“三年不见,别来无恙,月见妹妹。”
“王爷缪赞,臣女当不起,莫非郡主也来了,倒是臣女失礼。”她收了收画帛,就要行礼纳福。
妹妹,哪门子妹妹,永嘉长公主的嫡子,昌乐郡主的兄长,京城百姓争相迎送的清都王,跟她宁月见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