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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孟府的阿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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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两茫茫,何处话凄凉?
掌灯时分,孟府书房内。
凤九背脊挺得笔直,跪在地上低着头,哽咽地说:“他因我而死,这下半辈子,我愿意代他侍奉二老……”
“凤九姑娘先起来……”阿翁说。
才不过多久没见,我却觉得阿翁在这短短的二月里却是苍老了许多,烛光下,华发折射出点点光芒。
阿翁是在宫中得知消息的,那时正遇陆机与霍去病复命。
满朝听了皆是震惊,阿翁更是几乎当场昏厥。
圣上当堂震怒,说区区夜郎好大的胆子,藐视大汉国威,竟敢谋害我们大汉使节。并点兵西南军十万,欲南下讨伐夜郎。
霍去病当堂请命,说愿领兵南下,誓报此国仇。
圣上道:“岂止国仇,孟亭侯乃长乐夫人亲兄,是朕的姻亲,如此国仇家恨,朕当亲自披甲上马……”
众臣伏地,说望圣上三思。
圣上差人送阿翁回来时,孟府上下已是一片哀声。
“孟伯父,其实这次,去病也有责任,没有……”霍去病道。
阿翁摇摇头:“生死天定,不怨天,也不尤人,你们都无需自责……”
夜深人静的时候,天上没有一丝月光,我慢慢来到听风院外面。
夜风中,头顶的枝桠张牙舞爪。
听到隐隐传来的压抑哭声,我捂着嗓子滑坐在墙脚,重重地撞头。
一只手臂忽然搁在我的头后边,我一把抓住他的衣襟,贴在他的肩膀上使劲地咬。
直到嘴里隐隐有血腥味,身下的人却是哼也不哼。
隐隐压抑的哭声在耳边不绝。
我哑着嗓子细声说:“都怪我都怪我,如果不是我……”
他将我搂紧。
第二天醒来,我正睡在床上,记起昨夜,是霍去病将我送回来的。
出了院子,我方才见到阿东与阿西都是一副慌里慌张的样子跑,一问,才知道是衣彩云早产。
我一听,也便跟着急匆匆跑到大兄的水风院。
水风院外乱成一锅粥,拂柳叠声打发人烧热水来,我听着里面一声高过一声的痛苦声,隐隐听到有人小声说是难产,我十分焦急,也想往里去。
“阿九,你不能进去,你身上煞气重。”忽然凤九叫住我,一边进房。
我愣了愣,干着急。
大兄与凤姬一道在豫州还未回来,府上刚又临了丧事,如果,如果衣彩云在这时候……
我头上都是汗。
这样或走或行,看着人们忙着进进出出,终于,在未时听到了一声嘹亮的啼哭声。
“生了,生了,生了一个女公子,恭喜恭喜……”乳医走出来报喜。
我笑起来,眼中有泪。
凤九扶着满脸疲惫的阿母与折桃出来。
“凤九姑娘,这次要多谢你,你是我们孟府的恩人……”阿母说。
“夫人这么见外干嘛……我说了……”凤九的声音低下去。
我逡寻着阿母的脸色,自告奋勇道:“大家都累了,要不由我来送孟夫人去休息……”
握扶着阿母的手,犹记得幼时我不及她的腰际,与孟清寒绕着她的腰跑,这次回来,我却已与她并肩高。
什么时候,细纹已爬上了她的眼角,她的手也已不复过去的丰满。
“恭喜夫人了。”我笑。
“谢谢。”
阿母的嘴角掠过一丝笑容,眼中是尽过得到与失去后的沉淀:“来的来了,去的去了,日子总还是要过……”
阿母一向比我想的坚强。
“夫人这样想很好。”我说。
孟府非常时期喜得千金,圣上大喜,赐了许多的金玉珍宝。
虽然凤九说我体内有煞气,但我还是忍不住想看看我这刚出生的新侄女。
我忐忑不安的进去,婴儿却没有啼哭,我松了一口气,抬眼一看,就望见衣彩云躺在床上,面容含笑,床脚坐着赵月儿,穿着一身孝服,小心翼翼地抱着婴儿,面容平静。
我顿时愣在那里。
来孟府,我最最怕见的却是赵月儿,这两日也是尽量回避。
“阿九姑娘。”赵月儿低低笑笑。
我嘴角僵硬地笑笑,凑过去看她怀里的婴儿。
婴儿的脸粉粉嫩嫩的,雪团子揉成堆样,眼睛闭着,安适地躺在赵月儿的怀里一心一意地睡觉。
我当姑姑了。
她就像是一道阳光,霎时让整个笼罩在阴霾里的孟府里人,看到了希望。
我伸出手指想碰她的脸,又怕得打住:“她叫甚名字?好讨人喜欢。”
“阿翁说大名留着夫君回来再取,我们给她叫了一个小名——宝宝,阿宝。”衣彩云满眼都是幸福,低低说。
“宝宝。宝宝。宝宝……”我不停低低地叫她的名字。
宝宝忽然掀了掀她薄薄的眼皮,睁开她小小的眼睛,乌黑的眼珠一瞬不瞬地望着我。
“我,我能不能抱抱宝宝?”我的声音有些发抖。
赵月儿微微笑笑,将宝宝小心地放在我手上,一面轻声提点:“你这只手低一些,这边抬高一点……”
我小心翼翼地抱着宝宝,她乌黑的眼珠仍是瞧着我,小小嫣红的嘴唇动了动。
“她似乎很喜欢你。”赵月儿轻声说。
我心里涨得难受,一下子便觉得她有千金重般。
依依不舍地将宝宝放到床上,衣彩云揉揉被角,说:“阿九姑娘看起来十分喜欢小孩子,以后,你有了自己的孩子,一定会是个很好的母亲……”
我笑笑。
赵月儿侧过头,瞧不清她脸上的神情。
凤九端着一碗汤药进来,见到我在里面吃了一惊,望望熟睡的宝宝,脸上闪过疑惑。
“宝宝竟然不怕阿九身上的煞气……”凤九说,又细细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宝宝,低低笑,“我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漂亮的小孩,都说侄女像姑姑,我看,长得有几分像长乐夫人……”
衣彩云与赵月儿的嘴角微微凝结。
“你见过长乐夫人?”
“没有,我随口说的……”凤九牵强笑笑。
“是有些相似。”衣彩云笑笑。
“眼睛像。”赵月儿说。
衣彩云坐月子不能受风,我将出门来,赵月儿走上前来唤住我:“阿九,我有事想请你帮忙……”
上回来舞风院正是孟清寒与赵月儿大婚的时候,夜里,我悄悄来见赵月儿。那时在夜色里满腹的心事也没细看,今日一踏进这院里,却发现收拾得极雅致。
一筛一筛零星的深蓝色豌豆大小寒星形状的小花布在四周,我十分诧异,深秋季节,却不知这开的是什么花。
一步入房内,就有一股清香袭来,四处的陈设,倒是书卷极多。
如果不是因为我,孟清寒哪会在新婚的第二日便离开赵月儿,哪会……
想到这里,我的心里一阵刺痛。
赵月儿给我倒了一杯茶,又说:“阿九,我想请你帮我请一请他的魂……”
我的手一抖,不敢抬头看她:“请魂一般都是云先生请,可他还未回来……”
赵月儿的唇角勾起苍白的笑:“人生真是可笑,原以为终于能和心爱的人长相厮守时,想不到这新婚第二日一别竟成了永别……”
“我赵月儿终究是命薄的人……”
我唇角含苦,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你会不会怪他……”
赵月儿勾着笑,摇摇头:“我一直便知道他为何会离开,也知道或许他永远都不会再回来……只想着就算如此,也算是咫尺天涯,只是万万不知道,最后会是这样的结果……”
“至于怪他?”她无奈地笑笑,笑容苦涩,“我爱的便是他这样一个心如琉璃的谦谦君子,如果他真能摒弃一切与我在一起,他哪里还是我爱着的孟清寒……”
“相爱就已经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虽然短暂,但我这一生,都会觉得很富足……料清寒也觉得如此……”赵月儿又似有深意的说。